一个村庄的“革命”

一个村庄的“革命”

寒夜，借宿山城，突然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对方说，明天县里有爆炸性的新闻发生：他们全村人将到县政府集体上访。然后，他略带挑衅地问：“你敢不敢来采访？”

问清事由，原来，这个村的干部们有严重的经济问题，这么多年来，村民们到多个部门反映，可是这些部门毫无反应。于是，他们失去了耐心，决定到县政府静坐示威。

我说，你们能不能换个方式，不去集体上访？这样的话，我们也许可以帮忙反映情况。

对方说：“行，要的就是这句话！我们村里人正聚在一起商量，你先过来听听？”

很快，一辆摩托车到宾馆来接我。夜幕里，街灯离我们越来越远，出城了，摩托车驶上乡间小道，四周一片漆黑。我忽然对骑摩托车的小伙子阿辉产生怀疑：莫不是上次采访得罪过的那伙人……

还好，前面有了灯光，到了一个村庄。在一座农舍门口停下，阿辉带我进屋。推开门，里面热气腾腾，几十个村民一起向我行注目礼。

阿辉指着其中一个说，这是龙哥，我们的事由他牵头。

龙哥看起来不是一般的老表，稳重老成，四十多岁的模样（没想到后来一问，人家刚刚“而立”）。他详细地讲述了村民们的“苦难史”：村庄邻近县城，是城里人的“大菜园”，本来相当富裕。可是，村里的干部近十年没改选过，也从没见他们搞过村务公开。特别是五年前县里建工业园，征用了村里的大量土地，一大笔的补偿金去向不明，菜农们纷纷失业，村干部们却家家建起了别墅，上面“”的人竟对此充耳不闻。龙哥他们通过秘密调查，发现这些村干部经济问题相当严重，于是，他们决定来一次彻底的“革命”，以改变村民的命运。

说到这里，一屋子的人群情愤慨，七嘴八舌地控诉着村干部们的种种不是：他们吃的喝的身上穿的甚至家里用的都在村里报账，每年还要出国旅游一次，日子过得比镇干部、县干部还逍遥自在……最后，他们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我，说：“只要你能帮我们扳倒他们，我们在村里给你请功！”

我说，请功倒不指望了，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介入这场“革命”，只要你们能拿出可靠的证据。

龙哥高兴地说，证据没问题，我们正准备将村里近十年的账彻底查一遍。

没过多久，龙哥他们果然把证据收集过来了，村干部们的腐败行为明显存在。我们的报纸立即加以详细报道，很快，在县委书记的批示下，县纪检、检察等机关行动起来了。

事情的进展超出我们的预料。有关方面行动迅速，几个月后，村委会成员悉数落入法网，村里需要产生新的村委会。在镇党委的支持下，村里举行了一次真正的大选举。

在反腐斗争中立下大功的龙哥众望所归，当选为新的村主任。大选那天，我到了村里，龙哥陪着我在各个投票点采访。他边走边说，如果能当选为村里的头，他将发挥自己的专长，带领村民们发展养殖业致富；将在村里办起木材加工厂，壮大村集体经济，解决失地村民的就业问题；将好好地把村部大楼利用起来，设立图书室、电教室，丰富村民们的业余文化生活；还将把我们的报纸订到村里的每个家庭，以表示对报社的感谢……

我对龙哥充满信心。当晚，选举结果出来后，全村人欢呼雀跃，我也由衷地为他们取得“革命”的成功而高兴。

龙哥并没有订我们的报纸。也许，当了村主任后，他太忙了，忙得把这样的小事忘了。一年后，我又来到这个县城出差，街上一个摩的司机向我直按喇叭，细看居然是阿辉。问起村里的情况，阿辉说，龙哥嘛，忙着自己的养殖场、木材加工厂，我们很难见到哩。又说，他本来也在加工厂做事，可后来不想干了，就出来做摩的司机。

说话间，阿辉目光迷离，全然不像一年前那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

又过了四年，这个村庄快要淡出我的记忆了，没想到我又在县里邂逅了阿辉。他告诉我，村里刚刚换届，龙哥落选了。又说，这五年来，龙哥买了豪华车，在城里建了别墅，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村里的账却从没公开过，唯一的村部大楼也被他低价拍卖了，乡亲们正商量着还要来找你，再搞一次“革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