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雨夜乡政府
独龙江
沿着险峻弯曲的山路行进,当清澈碧绿的独龙江水从高山峡谷中奔来眼底时,深藏在大山深处的独龙江乡乡政府那座粉红色的房子也逐渐变得清晰、真实起来,成为我们一路行来很少看到的彩色风景。在这片少有的开阔地上,正在建设的小型电站,通过梯级筑坝截流,让奔腾不息的独龙江水开始为解决当地生活用电的困难尽了一份力。用铁皮搭建的一排排货棚,主要用来集散供应进出独龙江乡的生产工具、农副产品和食品等货物。据说,每年大雪封山前,这里都会一片繁忙,所有进山的货物要在此尽快储存好并分发出去。这里还有一幢幢依山就势而建的木头或水泥建筑,包括少许当地人自建的宾馆。看得出,这个新的行政中心尚在建设中,很多房屋、设施还空空荡荡的,要真正运转并繁荣起来,还有待时日。这就是我们2006年抵达独龙江乡的第一站——乡政府所在地孔当村。
独龙江乡是中国人口较少民族独龙族的唯一聚居区,下辖马库、巴坡、献九当、迪政当、孔目、孔当6个村民委员会,41个村民小组,乡政府现在位于孔当村。据史书记载, 1933年前,独龙江乡称贡山设治局孟底乡,1933年称新民乡,1950年称贡山县四区,1969年称独龙江公社,1984年改镇,1988年改乡。由于长期受自然、地理条件的影响,独龙江地区形成了自我封闭的生存、生活状态,除了物资严重匮乏外,当地群众还沿袭着原始社会传统农耕的生产方式,“种一箩收一筐,种一季歇三伐”已不足为奇。在贫困环境中艰难度日的独龙族群众缺乏对山外世界的了解,从这条路走出去的学生,因受不了思乡之苦和长途跋涉之累,有不少又重返独龙江,回归封闭原始的生活状态。千百年来,独龙族同胞守着皑皑雪山和莽莽林海艰难度日,生产力发展水平低下、文化发展水平落后、人民生活水平落后成了这个地方的代名词。虽然新中国成立60年了,独龙江乡呈现给世人的仍然是封闭、贫穷加落后的印象。在全乡41个村民小组900余户家庭的4000多人口中,95%以上仍为农业人口。全乡土地总面积为299.1万亩,人均776.7亩,其中林地占51.98%,草地(包括次生长灌木丛和草山坡)占45.8%,其他用地占1.99%;耕地面积6561亩,占总面积的0.21%,其中水田482亩,旱地6079亩,单产300千克以上的基本农田人均仅有0.4亩;2007年末全乡大小牲畜存栏5816头(只),2007年全年肉产量79吨,农村经济总收入390万元,农民人均经济纯收入747元,大约为全省平均水平的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
特殊的地理环境,制约着独龙江峡谷电力通信等基础设施的建设。在“十一五”建设规划初期,全乡仅有三座电站(即功率为640千瓦的孔目电站、66千瓦的麻必当电站(旧)和功率为20千瓦的龙元微型电站)在运行使用,通电家庭人口仅为1337人。 由于绵延高山和湍急大江的阻隔,独龙江沿岸的通信条件很差。2004年10月1日,独龙江乡终于开通了移动电话,这是多年来该乡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信工具。直到2009年5月底以前,这里的通信设施仅能容纳18部手机同时通话。此后,随着全省第7座移动通信基塔的建成使用,目前该乡已能够容纳42部手机同时通话。在独龙江乡乡政府所在地的孔当村,已经有了第一家移动电信营业厅。尽管如此,独龙族同胞居住地区仍然是云南乃至全国最贫穷落后、最封闭、最边远的地方。
在独龙语里,“当”是平地的意思。独龙江峡谷面积最大的平地在孔当村,宽不足200米,长不过1000米,这里是独龙江乡乡政府所在地。独龙江从乡政府旁奔流而过,长期与外界交通不便、信息不畅,使得独龙江地区的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缓慢。站在乡政府所在地孔当的街上,能感受到它在现代文明版图里的边缘地位。崭新的钢筋水泥楼房,与传统的独龙族干栏式小木楼,以三条阶梯状铺开的水泥街道为中心,突兀地交杂在一起。大部分楼房都被刷成粉红色。即便当地人觉得这里的发展已是日新月异,但在外面进去的人看来,这里仍是贫穷、落后。一间商品数量极少的小卖铺里,在昆明两元钱一包的“康师傅”方便面,这里要卖5元钱一包,据说,封山期间更是卖到10元以上。一间卖水果的小店里卖着完全从外面拉进去的苹果、梨、香蕉,价格贵得惊人。在上世纪末偏僻小镇上流行的露天台球,竟然是这里唯一的娱乐设施。包括街上的两家饭馆在内,许多店铺都是近两年才出现的,以前这里只有两家小卖铺,连理发室都没有,当地人头发长了只能自己剪。
独龙江雨水充沛,而且说下就下,幸运的是,雨是在我们平安抵达后才下的。而且,从巴坡村回到乡政府的沿途,淅沥的小雨就没有间断过。不知是否我们一行来宾人数有10多人,乡上没有更大的饭店能容纳得下,我们的晚餐地点仍设在乡街子附近的客栈旁。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方用塑料格子布临时搭建起雨棚,中间列队摆起了一排排小方桌,两侧是养殖着不少鸡群的厩栏。为欢迎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当地教育部门专门从街对面的独龙江乡中心学校请来了一群年轻教师担当烹调重任。他们从头天就开始杀猪、宰鸡,尽其所能为我们置办在独龙江乡期间的每餐伙食。奔波7个小时抵达独龙江乡时,老师们已为我们准备好了茶水和油炸的小马铃薯,按当地习俗,蘸上点儿用辣椒和盐巴调制的作料,又香又辣,格外解馋,也不耽误我们匆忙赶路的行程。
树木雕塑
独龙族人正在做饭
从巴坡村返回来吃饭的时候天近黄昏,淅沥的小雨不断地敲打着塑料格子布搭建的大棚。在每张点着汽灯的小方桌上,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桌上飘香的食物,对于远游的外乡人来说这无疑有着强烈的诱惑。记忆中,每张桌子都被菜肴和酒杯摆得满满当当,有小炒肉片、凉拌黄瓜,有用油煎的小马铃薯,还有炒鸡杂、排骨炖萝卜汤等,其中最隆重的一道菜,当属独龙族人最爱吃的酒焖鸡。这种被当地方言称为“夏阿热”的食品,直接用烧酒来烹制。据说,一只鸡要放两三斤酒,一般不放盐,只放一些花椒同煮。“夏阿热”散发着浓烈的酒香味,味道也不失鲜甜,但对不会喝酒的人来说,浸透着浓浓酒味的鸡汤简直就无法下咽。不知道发明酒焖鸡的独龙族人为什么会以酒代水来烹制食物,听说在油煎荷包蛋中放烧酒焖上片刻,也是当地待客的一道名菜。可以肯定的是,独龙族人饮酒已是一种嗜好。平日里,劳动歇息、亲友往来、生产协作、婚丧节庆、宗教仪式及处理民事纠纷等,无论何时何处都可以用酒来作陪、尽兴、消愁。酒在独龙江沿岸的社会生活中,显然占据着特殊的位置。据说独龙族男女都喜欢饮酒,各家均会自酿水酒,这种酒的度数一般只有25至30度。水酒一经酿成,便邀请亲朋好友开怀畅饮。独龙族人每年收成的粮食,近一半是用来酿酒,“宁可饿肚,不可无酒”已成为当地人的生活方式。按照多年积累的经验,生活在贫困、高寒山区的群众,大多与酒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酒可以驱寒、除湿、消除疲倦。这些根据当地气候变化而独有的酒的功效无可否认,但也不排除借酒消愁、自我麻醉等消极的人生度日方式。
在乡政府格子棚中的晚餐,从黄昏吃到了深夜,宾主们边吃菜、边敬酒、边侃话,大有饮酒到天明甚至酒不醉不休的豪迈。装在饮料瓶中的自酿白酒,空了一瓶再装一瓶,喝了一杯再倒一杯,大铁盆里的“夏阿热”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宾主们总有道不尽的话和说不尽的祝福。晚餐延续到深夜时,宾主间的敬酒已演变成接龙般的轮流祝福,每个人都要用最简洁的语言来表达对相见不易、来日方长的友谊的憧憬,表达为独龙江拥有美好明天的寄语。每一个人说完,大家都要举杯相碰,互敬一口,如此轮番往复,难有终结。宾主中,有县里的领导,有驻乡的官兵,有学校的老师,远道而来的客人反而因不胜酒力,大都退避三舍或成为看客。伴随着长夜里的频频举杯,用格子布搭建的雨棚早已因不停的雨水沉积而变得起伏不平,用细棍从下往上一撑,沉积的雨水顿时从棚边倾泻而下,流个不停。随着雨棚上滴答作响的雨滴声音,新一轮的敬酒仍在继续。“独龙江的发展难度非常大,但有了社会各界的关心支持,我们有信心有决心。”乡党政干部们以酒会友、以酒传情,借着酒力,感谢着来自大山之外社会各界的关注、支持。
银瀑
独龙族人高德荣从小生长在独龙江,曾任过贡山县县长和怒江州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尽管出山工作多年,但他对独龙江乡的养育之恩始终铭记在心,对改善独龙族人民的贫困状况始终责任在心,他说:“我的独龙江父老乡亲还很贫困,这里更需要我现场办公。”在独龙江乡他老家的建筑物外墙上,“共产党的恩情比山高比水长”的条幅赫然在目,独龙江乡从原始社会跨越到社会主义社会所发生的巨变,早已定格在他的心中。多年来,他为同胞争取到很多政策关怀,一有空他就深入到独龙江乡的村村寨寨调研。每年独龙江乡开山前,他都会亲临一线,指挥铲车一点点铲除积雪,并亲自宣布开山的日子。
由于地势险要和生存环境的恶劣,独龙江乡在发展多年后,距日新月异的现代文明社会仍然相当遥远。由于供电线的铺设时断时续,小水电站仅能缓解照明用电,电话、传真、宽带、网吧这些现代通信技术远未普及。2004年虽依靠小水电建起卫星移动基站,但图书馆、电影院甚至银行等承载现代文明的场所仍长期处于空白状态。每年长达半年的封山期,更是考验着乡政府的决策指挥能力,也使当地群众面临着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
据悉,封山期间,全乡境内仅有一条艰险的小道顺独龙江而下通往缅甸担当力卡山南部深处。那里没有冰雪阻道,要步行近10天才到公路。每年都有一些急着外出办事或回家过年的民工斗胆翻越高黎贡山黑普垭口,但每年都有冻死者。据悉,封山期间,大雪把黑普垭口连同穿山隧道和公路全部裹埋,雪下得大时,1个小时能有2米厚。曾有一年年底,大部分乡干部去县城开会,仅有两名干部留守。恰逢大雪早到、封山提前,独龙江乡政权运转陷入半停滞状态。封山44天后,县委、县政府不得不派出民兵,护送那些干部徒步4个多小时,翻越黑普垭口,回到独龙江。每年封山期间,压力最大的是乡卫生院。这里缺少主治医师和麻醉师,一旦有急症病人,既无法医治又送不出去。1964年封山期间,一位边防战士患急性阑尾炎,但独龙江没有药,在国家领导的过问下,军方用飞机借道缅甸把药品空投下去,但找到药品时,这位战士已经牺牲了。还有一次封山时,一名孕妇急需剖腹产,从未主过刀的医生只能在县医院医生的电话指导下,冒险进行了手术,手术还算成功。近两年,为改变独龙江乡缺医少药的状况,怒江州及贡山县医院都相继派遣骨干医生进驻独龙江,专门在封山期间为急需求医的群众服务。由于大雪封山,乡里邮递员的工作方式也带有明显的季节性,封山期间,只能停止工作,等待半年后邮件小山般涌来。对于学校而言,每年封山前都必须提前预订下学期的教材和课本,以保证教学按进度展开。很多时候,全县统考的试卷还需派强壮的民工临时翻雪山送来。 为了使封闭的独龙江乡教育逐步缩小与外界的差距,每年各级教育部门都会提供一定的机会,对山里的教师开展各种培训交流,但前提是必须安排在封山之前。在封山期间,校长、教师最提心吊胆的就是学生发生重大疾病或辍学。每逢此时,他们承担的责任和付出的努力,往往比山外的老师大得多。让学生平安求学,往往比教学质量提升更为重要,面对特殊的教学环境,他们已别无选择。
每年封山前,尽管政府已调集了大批储备物资满足当地供应需求,各路商家也尽其所能备齐备足货源维持运转。然而,一旦连绵的阴雨将开山时间一推再推,粮食等生活必需品便会时有断货,香烟、白酒、药品等商品常常供不应求,许多商店的货架上都是空空荡荡的,物价随行就市上涨也就不足为奇了。寒冷而封闭的生活环境,使喝酒取暖甚至酗酒麻醉身心的贫困乡民生活了年复一年。在封山期,烤火、喝酒不仅是当地人抵御寒冷的需要,更是许多乡民消遣、娱乐、排解心理压力的唯一选择。在独龙江乡的街道旁,抱着酒瓶醉醺醺走动或躺在地上的乡民,在独龙江村寨沿途早已是见惯不怪。据当地人介绍,独龙江乡还是个考验爱情忠贞与否的地方。相传有名女教师,与爱人两地分居,封山前打结婚证,开山后拿离婚证。一对恋人同在独龙江乡里的学校,如果有一个人调出去,另一个人一两年之内如果再不调出,两人最终必定分手。这样的结局显得有些残酷,但许多年轻教师不愿进山或无法留住,至今都是独龙江乡里的学校提高办学质量面临的现实难题。
到独龙江探访文面女,是许多社会学者和驴友们历尽千辛万苦所苦苦寻觅的目标之一。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实现这一目标已变得越来越可遇而不可求了。独龙族妇女有文面习俗,也称为“画脸”,主要限于成年妇女,而且据说这种习惯早在唐朝以前就已经存在了。在独龙江沿岸,村子里有专为妇女文面的文面女艺人。不论是采用哪种方式文面,大致都是采用削尖了的竹签或细树枝,蘸用锅底烟灰浸泡了三天三夜的墨汁状的液体,先在被文面的妇女脸上画出当地流行的图案,然后,用长有硬刺的荆棘枝,按图案刺破脸庞,再用锅烟灰浸泡的液体或深色的草汁反复擦抹刺破处,使色泽渗入皮下,待伤口愈合结痂后,所文的图案呈青蓝色,洗抹不去,永留脸上。有关独龙族妇女文面习俗的原因有多种解释;有的认为,妇女文面是美丽的标志,或是区分那个民族的象征;有的说法是独龙族妇女为了逃避外族奴隶主掳掠为“娃子”而文面;还有的解释是少女满十三岁时要文面表示已成年;还有的认为与图腾崇拜物有关。但不论何种解释,文面作为独龙族人的一种记号,在上百年前就有各种说法且纷争至今。据悉,1908年当时的独龙江执政者就曾经明令禁止文面,20世纪40年代中期,独龙人孔志清在孔当地区担任旧乡长,也曾禁止过文面的习俗。新中国建立以来,独龙族妇女文面的习俗已基本被禁止。据统计,目前国内在世的独龙族文面女仅有40多人,其中年龄最大的100多岁,随着年龄的增加,文面女消失的速度非常快,独龙族文面习俗将成为历史。
雄当应该说是最有独龙族特色的地方了,进村的寨门都是整根圆木被用藤条绑起来的,据说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真实的文面女人。和文面女人一起照相时,她们很随和,也很配合,还专门换上独龙族的服饰,但照完相后,每人都要给50元钱。据说,这是按当地政府规定收取的文化资源保护费,其实,这也是帮助至今已在世不多的文面老人改善生活的补助。
作为社会发育程度较低的独龙族,不是以公元纪年,加上独龙族所居住的特殊的封闭式地理环境和大量文盲的存在,新中国成立前出生的绝大多数人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岁。许多文面老人张口就是八九十岁,还有的说自己有120岁、200岁。从老人的外貌,还有其子女的年龄就可以判断,他们自报的年龄与实际年龄相差甚远。在独龙江边防派出所的户籍档案中所登记的文面女的年龄,大都是民警参考各种外部因素估算的结果。据贡山县近期调查统计,目前生活在独龙江的文面女约有43人。随着她们年事已高、人数减少,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仅存不多的独龙族文面妇女的生活,已成为当地政府正在实施的一项措施。多年前,贡山县有关部门曾有规定,但凡到独龙江旅游的游客,如果想要给独龙族文面老人拍照合影,每人都要支付50元钱作为给文面老人的误工补助。目前,贡山县民政局已正式发文,外地游客凡是要与文面老人拍照合影的,每人需要支付每位文面老人50~100元的误工补助。2009年,怒江州政协委员提出《关于进一步关心独龙族文面老人的建议》后,贡山县政协会同民政局等有关部门初步形成意见,从2010年起,由县财政拨款,每年为每一位文面老人发放1000元补助;与此同时,怒江州财政还将为每位文面老人发放同额补助,使健在的独龙族文面老人每人每年将获得2000元的财政补助。近年来,贡山县政协还组成调查组深入独龙江乡开展独龙族文面女生存现状调查。调查组除了收集部分珍贵的独龙族文面女的影像、图文资料外,还代表贡山县委、县政府,为健在的文面老人每人送上1000元生活补助金。
我们居住的宾馆,就是乡街子边上的一排水泥建筑。从外表看上去,房屋建成使用的时间并不长,青灰色的水泥似乎还散发着阵阵湿气。据以前到过独龙江乡的人介绍,以往到这里过夜的山外来客,主要居住在用铁皮和木头搭建的客栈里。这里大量的过客主要是来往的马帮,居住条件大都十分简陋,能够有宾馆居住应该是很幸运了。从客栈的餐桌上撤离回到居住的宾馆,已近午夜时分。此时,格子布大棚下的敬酒依然没有结束,绵绵细雨也执著地下个不停。撤离的原因是由于一大早从贡山出发算起,长达15个小时的奔波辗转,个个早已是体力不支,在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后才得以脱身。
独龙江乡的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深秋持续不断的细雨又使原本就湿滑的道路更加泥泞。借助微弱的手电筒光亮,我们只能高一脚低一脚地摸黑前行,以不摔跤为最大的追求和安慰。所谓宾馆,实则是刚刚修建好的三层楼配套居室。屋内设有两张单人木床,配套装有电视、电话和卫生间。然而,不知何因,这些设施都成了摆设,电视无法接通,屋内没有热水,卫生间水管流出的水又冰又冷。凡是经历过艰险进山路的外乡人,有张舒服的床,洗个热水澡,大概都是心中最期盼的幸福,然而,眼前的现实表明,指望洗个热水澡或泡个热水脚,好好睡一觉的愿望无疑泡汤了。本来还纠结着洗漱用具等行李物品全被遗忘在汽车后备箱中没有取出来,此时正好可以节省临睡前的洗漱程序。然而,和衣躺在洁白但却冰冷的床上,已耗尽体力和热能的身体还得继续透支余热去温暖床铺,可怜的双脚越发冰冷,期望保存仅存的余热尽快入睡看来已成为奢望。更为无奈的是,夜深人静时分,雨击屋顶的响声越来越大,冰冷的身体越睡越冰冷,越冷就越睡不着,辗转反侧之际,便担忧起第二天出山的道路能否通畅。如果因为塌方导致山路堵塞,如果黑普垭口隧道经不住雨水的浸泡而发生险情,如果出山的计划受阻……无数个如果,让早已袭来的倦意荡然无存。几乎是无眠的雨夜,不断地回放着走进独龙江乡艰难历程的每一个镜头,真正是来也发愁,回也担忧。一夜听着雨声等待天亮,才知道独龙江的夜是那么漫长。
独龙江开山后的半年间,几乎有一大半时间在下雨。雨水让整个独龙江水草茂盛,也给许多激情豪迈而来的驴友们一份特殊的下马威。湿滑泥泞的道路,长满了青苔的铺路石,高可没人的茅草,暗藏的野兽和令人恐怖的蚂蟥区,特别是被雨水冲刷导致的山体塌方或泥石流,让他们在穿越神秘的茶马古道时历尽艰辛。据说,这是没通公路时唯一进出独龙江的要道,也是过去唯一的一条进出西藏的路。现在除了科考队、探险队、徒步穿越的人和当地独龙人,已经很少有人走这条路了。加之没有卫星电话,对外没有任何的联络方式因而无法实施救援,因此在这原始森林里一旦发生意外,都有可能是灾难性的。尽管如此,还是不断有充满冒险精神的驴友,有备而来徒步穿越独龙江全境。有的驴友就亲身经历过因雨水冲刷所致的山洪暴发, 肆虐的河水不断地上涨,脚下的路一点一点地被水淹没,手拉手蹚过齐腰深的激流险滩,体验过真实版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危险境遇,亲身感受过独龙族人面对自然灾害的坦然和超强的生存能力。
巴坡小学的学生
难怪,许多从独龙江峡谷返回的驴友们会发出走进独龙江是“眼在天堂,身在地狱”的感叹,萌生出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情怀。这就是大自然的魅力所在,既令人向往,又使人生畏。有网友这样感叹独龙江:苍凉而壮丽,寂静而又喧嚣,仿佛是遥远遥远的历史留下的最后一个神秘角落,这里有世界上最简陋、最绝险的桥梁,最恐怖的道路和最艰难的生存环境。它的神秘就在于:当经历了它的凶险之后,你体验到的不仅仅是险恶的峡谷给人带来的沮丧。你的面前,是一个以人类坚韧的生命力生存着的民族,你和他们悬在同一根溜索上,以其灵魂直接面对大自然的挑战。在这里,当你将心智和感情、体能和思维都置于那个极端的环境中的时候,你理解了独龙族人生活的信念、生命的意义和生存的价值。它令人振奋,给人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生存的力量。其实,每个踏进过独龙江这片神奇土地的外乡人,都有着这样铭心刻骨的感受,尤其是身处逆境时,曾经的独龙江之旅也许会让许多解不开的纠结释然。与那些用生命做代价却仍然坚强面对的人们相比,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终于熬到天空渐亮、雨声消停,清新的早晨终于来临,冰冷的水泥宾馆开始恢复生机。原来,因为一夜不停的细雨,未能入眠的远不止我一个。因担心返程途中道路晴通雨阻,甚至山体疏松、道路塌方,大伙一致决定按原计划返程。临别独龙江之前,同行者相约着来到刚刚落成一年多的独龙江乡九年一贯制学校。置身粉刷成粉红色的崭新校舍里,难以置信自己会是在边远、贫困的独龙江乡。这里的建筑,无疑是全乡独一无二的最好的也是最漂亮的建筑。新课桌、新教室、新床架、新电脑、新教师,全新的办学环境,让独龙族后代享受到与内地或城里同龄人相同的优质办学条件,也成为全乡4000多人口中最幸福的人。下课时分,学校操场上站满了衣着单薄面对众多相机镜头快乐欢笑的学生。他们是独龙江的希望,他们也带给了每个进山人对独龙江发展的信心。
按独龙江乡的习惯,上路前必须得饱饱地吃上一顿饭,因此一大早负责煮饭的教师们又开始在塑料格子布搭建的“餐厅”里忙碌起来。尽管饭菜大部分都是头天晚上剩下的,经重新加热后摆上了小木桌;尽管一大早大家并没有吃饭、喝酒的胃口,但独龙江人的暖暖心意,让每个人都深深地感受到了。酒足饭饱之后,告别所有为我们忙碌的独龙江人,车队踏上了返程之路。
果不其然,一夜不停的雨水使许多布满坑塘的道路变成了一个个被水面遮盖的陷阱,看似平坦的小路,稍不留神,车轮就有可能陷入泥坑,轻者泥水四溅,重者还会有损底盘,返程道路变得更加坎坷。难怪听驾驶员师傅说,每次出行独龙江后,车子都必须送去保养。所以,对于路况不熟的外来进山车,进出一趟独龙江,车受损就变得毫不意外了。
路边吃烧烤
应了云南人常说的一句老话,“脚巴家”,返程的路走得很快。同样的里程,不一样的心态,经历过了、体验过了,再难的路也能走过,这也许就是答案。就在我们一路艰辛再次穿越黑普垭口隧道,饥肠辘辘地返回至那片开阔地附近时,盛情的东道主给我们制造了一份温暖入心的意外惊喜。就在公路的山崖边,一场与自然亲密无间的原生态篝火烧烤宴,便是我们期盼已久的美味午餐。用碎石块支起的火塘上,就地找来的枯木树枝燃起了红红的火焰,用一把茶壶接来附近的山泉水架在上面,既可烧开水,也能煮苞谷和洋芋,早已腌制好的鸡翅和鱼块就在燃烧过的余烬上端现烤现吃。取来少许青苞谷、马铃薯掩埋到火堆旁,不一会儿就香飘四溢,拍去炭灰露出的金黄色烤物,已经是城里人久违的美味了。就着东道主递来的一小杯水酒,蘸一点用盐和辣椒面拌成的调料入口,无论平日里再斯文的人,此时都是尽显豪爽,连日来的辛劳、疲倦,都在这份路途的温暖中得以化解。东道主们细心周到的纯朴民情,相信每一个体验过的人都会终身不忘。
新的学生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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