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实学思想的建构及其文化特色来看,无论其起始点或落脚点都不完全相同。就起点而言,如果说,张载的实学思想在于辟佛老之“空”、“无”,创“太虚即气”的“气化”之说,那么,曹南冥的实学思想则在于纠时世之弊端,立道德实践的“敬义”之学。简言之,张载是通过反对佛老之“虚无”而求经世儒学之“实”,即要在长期佛学流行的情况下,“为往圣继绝学”,以弘扬孔孟之道为己任。曹南冥则力斥空读性理之弊而求笃行实践之“实”。
张载生活于“积贫积弱”的北宋时期,其显著特征是内外交困、国势衰减,遂使士大夫与一般民众,无不忧心忡忡,有一种迷惘、困惑甚至沉重的失落感,加之佛老思想的泛滥流传,更使人们的心灵深处,产生一种惆怅、忧患乃至深长的危机心理。张载作为经世意识较强的士人,在痛心疾首、反省人生、反思传统之际,力求复兴儒学、以儒家传统之“实”来反对佛老之“虚”。他针对佛老的所谓“空”、“无”强调“识造化”、“知性命”,认为“彼不识造化,以为幻妄也”,“不识造化则不知性命”(《横渠易说·系辞上》),于是,张载提出“太虚即气,则无‘无’”的命题,并指出,“太虚者,天之实也”,“天地之道无非以至虚为实,人须于虚中求其实”(《张子语录中》)。正是以此“太虚至实”为基础,使之成为清除佛老以世界为“幻妄”,“以山河大地为见病”之“虚”的实学。从而,也正是在此实学思想的基础上,张载提出了他的“气化理论”,认为气是宇宙万物生成的本源,一切自然现象,包括茫茫银河,飘飘雨雪,高山峻岭,湍湍河流,乃至飞禽走兽,游鱼花草等等,都是“气”的不同表现形态。而作为物质存在和不断运动基本形式的“太虚”,则充满着变化不居的气和气化现象。因此,气是无限永存的,无处不在的,也是无时不有的。它可以聚而成为有形的万物,也可以散而成为无形的太虚,这种气的扩散与宇宙万物的存在具有幽明不同的外部形态,但绝不是佛老所谓的空无世界。根据儒家道德实践的需要,张载又提出了“性与天道合一”的命题,将人作为心性修养与实践的主体。由此,张载将其学说,总结为“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合虚之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正蒙·太和篇》)。可以看出,张载的实学是从反对佛老思想入手的,具有中国文化以儒学为本为主的基本特色。
曹南冥则生活于十六世纪初期,此一时期也正是程朱理学的一统天下。然而,其时的韩国李氏王朝,却已处于国势趋衰,世风日靡的败落境地。南冥在《乙卯辞职疏》中形容当时状况时说:“殿下之国事已非,邦本已亡、天意已去,比如大木,百年虫心,膏液已枯,茫然不知骤风暴雨何时而至者久矣!”在《辛未辞职承政院状》中,南冥则直陈逆鳞之言,历诉李氏王朝“邦本分崩、沸如焚如”的种种弊端:“纪纲荡尽,元气尽,礼义扫尽,刑政乱尽,士气毁尽,公道丧尽,用舍混尽,饥馑荐尽,府库竭尽,飨祀渎尽,徵贡横尽,边围虚尽,贿赂极尽,掊克极尽,冤痛极尽,奢侈极尽;饮食极尽。”并着重指出了当时世风与仕风的“徒事虚名”而“不足以救实”的潜在危机。
对于当时只知“口谈天理”却不知“反躬实践”的学风,曹南冥也给予了尖锐地批评。据《南冥别集》卷一记载:南冥在六十多岁的时候,曾与李退溪多次通信,“常患世之学者不事下学,专务上达,往往有假道学之名,故以书与退溪盖欲戒禁而救正之”。由此,于“道学既绝之后,士林斩伐之时”,南冥与李退溪先生“各以兴起斯文为己任”,立志以实学思想来匡正当时世风、仕风、学风中存在的种种弊端。于是,他以经世济时的实学精神,“淑人心,扶人纪”,笃学力行,不尚空谈。并总是告诫学者,为学要身体力行,而“今之学者,高谈性理、无实得之心,如游通都大市,见珍宝奇玩,空谈高价,不如沽得一尾鱼。圣人之旨,前儒既尽言之。学者不患不知,患不行。其得力之浅深,在求之诚不诚如何耳!”(《南冥集》379页)又说:“今之学者舍切近、趋高远。为学初不出事亲敬兄弟长慈幼之间。……不于人事上求天理,终无实得于心,宜深戒之。”充分表现出南冥不尚空谈,言行一致,躬行实践的实学精神。
为了黜伪崇真,力戒浮华,“以得之于心为贵,致用践实为急”,曹南冥提出了“心统性情”的有关“性理学”的重要命题,以此来整合宋儒关于心、性、情的学说,形成自己理气并重以心统摄的具有实学特征的“性理学”体系。他一方面,将“心”分为体用与未发已发两个方面,即谓之心兼体用、性情,又以“理”、“气”析“性”、“情”,使“理”与“性”、“情”皆同“气”这一实体联系起来;另一方面,他又在许多地方对“心”与“理”作出了实实在在的解释。这样,曹南冥“心统性情”的学说,实际上已将宋明时期的“心学”与“理学”内含空泛的方面作出了新的诠释,使之向张载“气化”之学靠近。应该说,这是南冥“心统性情”学说的独到之处。由此,也使他的实学思想具有更多的大韩民族的文化特色。
在曹南冥的著作中,有关“心”、“理”的实在性解释,可以说比比皆是。《曹南冥文集·学记类编》中,虽摘引了不少有关宋儒的著述,但也说明了南冥先生学术思想的价值取向。如说,“诚字在道则为实有之理,在人则为实然之心”,“诚意则心之所发已实”,“孔子不说心,只就事实上说,孟子始说心”,“忠信是五常实理之发”,“理者实也本也,文者华也末也”,认为理是“该贯虚实”的宇宙实体,心是“臣性情”、“兼理气”的“实然之心”的伦理主体,都不应该是空妄虚无的。那种“不去实踏过却悬空妄想”的浮华之风,他是坚决反对的。在谈及才德、名实、文质时,他说:“君子不欲才过德,名过实,文过质。才过德者不祥,名过实者有殃,文过质者莫之与长。”可见南冥先生是非常重视实际,也非常追求实有之理的。
在《南冥文集》卷二《书李君原吉所赠心经后》一文中,作者讲述了广陵李原吉赠书说“心”的故事:李君说他“与人为善之意则诚不浅也。推是心也,分国锱铢庸细事矣,予初得之,悚然惕然,如负丘山,常自警云:‘庸信庸谨,闲邪存诚,岳立渊冲,烨烨春荣。’虽写揭壁中,而心常楚越者多矣,心丧而肉行,非禽兽而何然。……哀莫大于心死,求不死之药,惟食为急,是书者其惟不死之药乎。”这里所谓“心丧”、“心死”,主要是指不劳心于“国”、“事”,不“存诚”于自身,因之,他提出要用读书践行,“朝夕日用”,“努力无怠”去医治“心死”之患。先生之意仍在于告诫人们,要以“实然之心”去处事接物。所以,南冥先生在《戊辰封事》中说:“心者是理所会之主也,身者是心所盛之器也。穷其理将以致用也,修其身将以行道也。其所以为穷理之地,则读书讲明义理,应事求其当否。其所以为修身之要,则非礼勿视听言动。存心于内而谨其独者,天德也。省察于外而力其行者,王道也。”这里,南冥先生又从实学的角度,将心、身、理、道、言、行之间的实在关系,作了进一步的说明,从中可以看出,曹南冥所讲的“心”、“理”,皆指“实有之理”和“实然之心”,而其所说的“性”,也是寓于气质中而非短于气质之性的“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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