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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空间的族群化

时间:2023-03-1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中穆网友在网络空间中的这种族群认同实践,也同时改变和形塑了网络空间的地景地貌,赋予网络空间以新的社会意义。中穆网友在虚拟网络空间的文本书写行动,使中穆BBS社区日益呈现出明显的族群化特征。网络空间的崛起,意味着重建族群边界、重构族群集体记忆,甚至重塑族群认同的可能性。[4]而网络空间的崛起,为“网络哲麻提”这种新的族群凝聚模式的出现提供了可能。
网络空间的族群化_网络社会学的基本议题

网络空间的族群化[1]

网络空间的崛起,为族群凝聚和族群认同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空间场域。我们借助空间理论视野,以中穆BBS社区为例,从社会互动和集体记忆两个维度,对网络空间中的穆斯林族群认同实践,进行了探索性的实证研究。[2]研究发现,中穆网友在BBS社区中借助帖子互动而展开的社会互动,建构了一个全新的以关系网络为内涵和特征的虚拟社区。通过这种帖子互动展开的社会互动,中穆网友在BBS社区建构了一种与民族—国家架构下的民族认同不同的、以穆斯林认同为核心的族群认同,形塑了以伊斯兰信仰为核心的族群边界。同时,在互动过程中建构的,以“乌玛”观念为意义框架的集体记忆,进一步孕育和强化了这种以穆斯林认同为核心的族群认同。中穆网友在网络空间中的这种族群认同实践,也同时改变和形塑了网络空间的地景地貌,赋予网络空间以新的社会意义。中穆网友在虚拟网络空间的文本书写行动,使中穆BBS社区日益呈现出明显的族群化特征。

为了进一步说明网络空间与穆斯林族群认同实践之间的这种双向建构关系,本文基于上述研究发现,尝试回答以下两个问题:第一,网络空间的崛起,为穆斯林族群认同的表达和形塑,创造了什么样的机会、可能与限制?第二,穆斯林借助网络互动和集体记忆表达和形塑族群认同的书写实践,对网络空间的社会面貌有什么影响?穆斯林网友是如何在族群认同实践中书写和形塑网络空间的社会面貌的?

一、空间呈现与空间实践

网络空间作为一种新的知识和象征秩序,为空间实践提供了一个新的框架。“中穆网”站长“小马阿哥”非常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大时代,充满了机遇和挑战,城市哲麻提的变迁破坏了回坊,但网络哲麻提正在重新凝聚回坊,现在各地都有地区性的网站,如乌市的绿色纬度、西安的绿色中华、上海的心灵家园、北京的星月等。他们所做的事情都是重新凝聚各地的穆斯林青年,这是网络给穆斯林带来的极大便利,也是安拉的恩赐。”“小马阿哥”强调自己创办“中穆网”的主要目的,是希望把中穆网建设成为一个穆斯林网友之间、穆斯林和非穆斯林网友之间的互动平台,建设成为凝聚族群认同的虚拟社区。中穆网创办者的这种空间想象,自然会影响中穆网对网络空间的意义定位和中穆网的空间实践,从而构成中穆网空间呈现的重要面向。然而,网络空间的开放性、去边界、去中心、二元交织等后现代特性,导致中穆网创办者对中穆网的空间想象和空间规划,并不能完全支配中穆BBS社区的空间呈现和空间实践。众多注册网民在BBS社区中的空间实践所形塑的,仍是一种多元、混杂、模糊、零乱、充满张力的空间景观。正是由于中穆BBS虚拟社区空间呈现的这种多元、混杂、模糊、零乱、充满张力的特征,导致BBS空间实践的多元化、碎片化和杂乱景象。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穆斯林网友在中穆BBS社区中开展的空间实践,的确拓展了穆斯林的族群认同空间。网络空间的崛起,意味着重建族群边界、重构族群集体记忆,甚至重塑族群认同的可能性。正如卡斯特(M anuel Castells)所说,网络空间为集体认同的建构和表达,提供了新的社会场景,各种集体认同力量,正在日益广泛地利用互联网这种新的、强大的全球媒介,来表达自己的集体认同,增强和凝聚集体的力量。“这些集体认同为了捍卫文化的特殊性,为了保证人们对自己的生活和环境加以控制,而对全球化和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提出了挑战。它们的表达是多元的、高度分化的,因每一种文化的轮廓和每一种认同形成的历史根源不同而不同。”[3]

通过对中穆网友在中穆BBS社区中的族群认同实践的研究,我们发现,虚拟网络空间的崛起,为穆斯林族群认同的表达和建构,创造了全新的机会和可能:

首先,在城市现代化进程中,因为城市的迅速扩张,传统以清真寺为中心的城市“哲麻提”,正面临变迁甚至遭到破坏的命运。[4]而网络空间的崛起,为“网络哲麻提”这种新的族群凝聚模式的出现提供了可能。[5]互联网的崛起,使人们有机会超越物理地点的限制,结识更多与自己兴趣相投、爱好相似、信仰相同的人,网络为人们提供了与素不相识的人进行交往、互动和沟通的可能,这不仅大大拓展了人们的社会关系网络,[6]而且为新的想象共同体的建构提供了全新的机会。穆斯林网友在中穆BBS虚拟社区中展开的文本互动,建构了一种与现实生活中围绕清真寺建构的穆斯林社区不同的虚拟“网络社区(network community)”。在这种“虚拟哲麻提”中,社区成员之间的互动,也因此不再局限于熟人世界,陌生人之间的互动开始在社区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穆斯林之间的社会关系,也因此开始由围绕清真寺建构的强社会关系,转变成为通过帖子之间的文本互动建构的弱社会关系。由此,在网络空间,族群也开始由一个“实体”概念,逐渐转变为“网络(network)”概念。这种转变,导致以信仰为纽带、跨越物理时间和空间限制的穆斯林族群认同被凸显出来,并成为一种与现代民族—国家架构下的民族认同有所不同的族群认同。在许多中穆BBS社区的参与者眼里,对伊斯兰教的信仰,是一种比民族认同更为基本和更为重要的族群认同。

其次,互联网的崛起,为人们在网络空间进行“由下而上的”族群书写提供了可能。在现代民族—国家架构下,多种社会权力共同参与着民族认同的书写。安德森认为,民族作为一种想象的共同体,是由宗教信仰领土化、古典王朝家族衰微、时间观念改变、资本主义与印刷术的交互作用、国家方言的发展等因素建构而成的。胡云生通过对河南回族历史变迁的研究,认为三重权力共同建构着回族认同:“(1)回族在与非穆斯林民族特别是汉族的互动关系中,展现出的是与伊斯兰教有关联的回族内在结构方面的特征——不论是回族自己‘自识’还是非穆斯林民族‘他识’都是把这种特征看作是回族与非穆斯林民族的区别性标识;(2)通过展示自身性质和自身特点中那些已经被涵化了的汉文化属性,回族在民族互动中得以与其他穆斯林民族相区别;(3)国家政权不仅在回族的族际互动中而且在自身与回族互动中,利用民族认同以及资源配置的决定权,通过以汉文化为正统的国家文化扩张和对‘回回’民族宗教政策的建构有意或无意地整合和强化了回族认同。”[7]有不少学者强调,在书写现代民族认同的各种权力中,尤以国家权力占有核心地位。例如杜磊强调,中国的回族认同,是20世纪50年代国家进行民族识别和民族划分的结果,回族是在与政府政策的互动过程中,被塑造成为一个民族的。[8]菅志翔对西北地区穆斯林族群认知方式的实证调查也发现,现代民族—国家框架下的“民族”概念的引入,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中国社会传统的族群性机制。现代民族国家框架下的民族分类,开始成为影响现代穆斯林族群认同的一个重要因素。在民族认同的影响下,已经有不少回族穆斯林,尤其是年轻的回族穆斯林,开始从较大范围的穆斯林认同,转向范围相对较小的回族认同;或者在不同的社会情景中,分别强调穆斯林认同或者回族认同这两种不同的族群认同和区分方式。[9]网络空间对于族群认同书写的重要意义,在于为穆斯林网友提供了一种超越民族—国家架构下的民族认同,“由下而上”书写以穆斯林认同为核心的族群认同的可能。今天,包括回族穆斯林在内的越来越多的族群,正在利用网络书写和凝聚自己的族群认同,卡斯特将这种情形称为“流动空间的草根化”[10]。在这种草根化的流动空间中,所有成员只要注册成为网民,就可以参与发言,从民间的、地方性的和边缘性的视野叙述族群历史,表达族群认同,从事“由下而上”的族群书写和族群叙事。这种“由下而上”的族群书写和族群叙事实践,具有与民族—国家架构下“由上而下”的族群书写和族群叙事实践不同的书写和叙事逻辑。从中穆BBS虚拟社区的族群书写和族群叙事实践来看,与民族—国家在民族问题上具有确定性、封闭性和线性特征的宏观书写和总体性叙事不同,对族群认同的民间性的、地方性的和边缘性的叙事,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多元、复杂、零散和拼贴面貌。

再次,网络空间为族群边界的重新建构,提供了新的可能。人类学家认为,族群边界的建构,对于族群认同凝聚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在现实社会生活中,人们是在具体的时空场域中,依据具体的时空条件建构族群认同,确立族群认同的时空边界的。然而,网络空间的一个重要特点,正是打破了具体时空场域的时空边界,网络空间呈现出来的,是一种二元交织、去中心、去边界、时空拼贴,以及真实与虚拟交织,伸延与压缩并存的结构特征,这种时空结构,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现实社会生活中十分重要的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真实空间与虚拟空间之间的社会边界的模糊甚至消解,导致了网络空间呈现出一种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真实空间与虚拟空间二元交织的空间特征。[11]网络空间的这种时空结构转变,为族群边界的重新划分和建构,提供了新的机会与可能。在中穆BBS社区中,“汉语穆斯林”概念的提出,以及围绕这一概念对穆斯林族群认同边界的重新界定,就是这种机会与可能的具体体现。我们发现,在中穆BBS社区,伊斯兰信仰已经在相当程度上取代了民族—国家架构下的族群边界,而成为最主要的族群符号边界。这导致穆斯林社区在围绕清真寺建构的地域性社区这种形式之外,又增添了跨地域、围绕伊斯兰信仰建构的虚拟信仰社区这种全新的社区形式。

最后,网络空间中的族群认同实践,呈现出了新的族群认同建构机制,即通过文本互动和集体记忆建构族群认同。社会学家认为,人们所处的社会空间,以及他们赋予空间的意义,会对其社会认同产生重要的影响。例如西美尔强调,如果围绕某个静止的建筑物,形成了一组特定的社会关系,那么,这个建筑物将在人们的互动中充当至关重要的、具有社会意义的枢纽。[12]在现实穆斯林地域社区中,清真寺就是构成社区中心的静止建筑物,围绕清真寺而展开的社会互动,不仅赋予了清真寺独特的空间意义,而且在客观上强化了穆斯林之间的社会互动,是凝聚穆斯林族群认同的纽带。然而,在中穆BBS虚拟社区中,却缺乏类似清真寺这样的社区建筑中心。不过,网络空间的崛起,在导致物理“地点”与社会“地点”分离的同时,也让人们的社会互动能够超越物理地点的限制,不依赖于身体的共同在场而展开。在虚拟社区中,空间距离不再成为社会互动的阻碍,这在客观上为人们提供了更广泛地与他人进行接触的机会,使人们能够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与他人进行互动。这种广泛的社会互动,对于凝聚和强化族群认同,有着重要的意义。在网络空间,由于身体不在场,造成了社会交往的匿名性,由此导致在建构跨越时空的虚拟社区时,想象社区成员有着共同的认同,想象整个社区“承载着彼此心灵意义上的共同兴趣和意义交流,想象彼此情感的慰藉与依赖”[13],就成了形塑虚拟社区族群认同的关键因素。同时,网络空间的崛起,也为集体记忆的表达甚至重建,提供了一个理想的场域。哈布瓦赫认为,集体记忆的建构,需要依赖一定的时间与空间场域,“每一种集体记忆,都需要一个具有时空界域的团体来做支撑”[14]。与现实社会不同,在虚实交织的网络空间,并不存在这样一个具有时空界域的团体。但是,社区内部成员之间建立在文本互动基础之上的跨地域互动,仍可以维系他们的集体记忆,并以此为基础,建构与凝聚族群认同。在中穆BBS虚拟社区,社区成员正是通过对集体记忆的选择、筛选和重组,缅怀与追思族群的共同起源,族群的共同荣耀和苦难历史,据此确立“我族”与“他族”的界限,想象地建构并不断强化自身的族群认同。

总之,网络空间作为由共识、想象或兴趣凝聚而成的全新社会空间,正在逐渐消除或重建现实生活中的各种社会边界,从而为人们表达甚至重塑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提供了一个比现实社会更加广阔、更加开放、更加自由的平台和场域。而且网络空间作为一个由共识或兴趣形塑的想象社会空间,更加凸显了互动、想象和集体记忆在族群认同建构和凝聚中的作用。正是借助网络空间中的文本互动,以及叙述、集体回忆和想象,人们之间的社区情感才得以建构,虚拟社区才得以凝聚,族群认同才得以延续。然而,尽管网络空间为族群认同建构和表达带来了许多新的可能与机会,但是网络空间的空间特性,也同时给族群认同的表达和建构,造成了一定的限制。例如,按照哈布瓦赫的理解,每一种集体记忆,都需要一个具有时空边界的团体来支撑,但是网络空间的即时性和跨地域特征所形塑的,却是一个流动空间,这种流动空间,有可能造成社会互动的偶然性和不确定,以及集体记忆的紊乱和碎片化,从而导致族群认同的流动性和不确定性。又如,网络空间的超文本特性,使网民在帖子互动过程中,不需要阅读全部帖子或相关帖子全文,就能回帖,这容易导致断章取义地引用和理解对方的文字。同时,在帖子互动过程中,由于人们关注的重点和内容不尽相同,因此容易导致讨论焦点的零散和混乱,有时甚至节外生枝。网络互动的这些特点,都会造成叙事的线性逻辑的断裂,形成一种拼贴、跳跃、断裂、碎片化的集体记忆叙事逻辑,甚至使集体记忆叙事演变成为一场争执,这无疑不利于一个稳定的、共享的集体记忆框架,以及以此为基础的稳定的、共享的族群记忆和族群认同的建构。再如,网络空间的匿名和身体不在场特点,还常常导致具有不同信仰和价值观的群体之间的激烈争论,而在网络空间,这种争论的结果,往往不是导致共识的建构,而是导致不同群体已有的信仰、观点和价值趋向的进一步强化,从而引发“群体极化(group polarization)”现象的出现。这种群体极化现象,不仅体现在持不同观点的网友之间的激烈争论甚至相互攻击,而且还体现在相同观点形成共鸣,相互激励,从而推动相互对立的观点进一步走向极端。也就是说,在网络空间中,很多争论的结果常常不是达成共识,反而是不同观点之间的分歧和对立更加明显和强烈。这种群体极化现象,使虚拟社区中的族群认同,呈现出明显的流动性、多元化和碎片化特征。

二、网络空间的族群化

通过对中穆BBS社区族群认同实践的研究,我们发现,以“乌玛”精神为核心的伊斯兰信仰,构成了中穆BBS社区族群认同凝聚和集体记忆建构的价值基础和意义框架。正是在这种意义框架下,一种基于回族穆斯林民间传统,不同于民族—国家架构下的民族认同的穆斯林认同,正在中穆BBS社区中凸显出来。与此同时,中穆网友在BBS社区中的社会互动,也逐渐建构了以伊斯兰信仰为核心的穆斯林与非穆斯林之间的信仰边界(族群边界)。而对族群起源、族群光荣历史、族群苦难和危机,以及族群日常生活情感的集体记忆,使以“乌玛”信仰为核心的穆斯林族群认同,在BBS虚拟社区中获得了持续不断的凝聚和强化。

强调空间作为一种实践性权力或规训权力对行为主体及其社会实践的生成意义,只是空间理论视野的一个侧面。空间理论视野同时强调,空间不是僵固不动的,空间本身是通过行为主体的身体实践、符号表演、话语论述等而被生产出来的,并且会随着身体实践、符号表演和话语论述的转变而发生转换。在日常社会生活中,人们常常通过在具体的社会空间中展开的各种身体实践,以及日常生活叙事、分类系统和隐喻等,来营造一种空间想象,以此颠覆已有的空间秩序和空间安排,建立新的空间界限和空间表征,从而赋予空间新的意义。同样,在一定社会空间中展开的族群认同实践,也会重新形塑具体社会空间的文化意义,使空间的抽象模糊性通过族群认同实践而得以大幅缩减,从而导致社会空间的族群化和地方化。克朗(M ike Crang)认为,在地缘政治中,不同的民族以与自己的文化相一致的实践活动,塑造着相应的地理景观,从而实现空间的民族化。在克朗看来,这种空间民族化的实现,可以通过建设纪念性的地理景观,或者通过重写历史来实现。[15]中穆网友在中穆BBS社区中的族群认同实践,则通过文本互动和集体记忆,建构了一个新的意义空间,我们可以把这一过程称为网络空间的族群化,其结果是形塑一个新的意义空间,即族群化网络空间。

所谓网络空间的族群化,是指通过族群的主体性实践活动,在网络空间打上族群的时空制度、意义建构、认同印记、历史记忆、精神寄托等族群烙印的过程。这种网络空间的族群化,按照克朗的理解,可以视为族群社会空间边界建构的过程,即确定“谁被包括在内?而谁又将被排除在外?”的过程。具体到中穆BBS社区,我们可以把网络空间族群化的实质,概括为网络空间的穆斯林化。

中穆BBS虚拟空间的族群化,首先体现在,中穆网友的空间想象和空间实践,形塑和创造着BBS虚拟空间的时空制度。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社会时空制度包括节日、祭祀、仪式、规范等,而在BBS社区,时空制度主要体现在社区规则的形成和变迁上。在虚拟BBS族群社区中,建构社区规则的意义,就是确定网络空间中的族群边界,重建族群的历史记忆,强化族群成员之间的社会互动,从而凝聚族群认同。例如,中穆网站长“小马阿哥”在谈论中穆BBS社区的争论规则时,强调穆斯林与非穆斯林之间的一个重要社会边界,就是穆斯林网民有着伊斯兰信仰作为底线。他强调,这种信仰底线,构成和保证了穆斯林网民在BBS社区争论中的道德水准。中穆网制订的中穆BBS社区言论规则,例如“严禁诋毁、攻击伊斯兰”,以及删帖标准,例如“诽谤或诋毁伊斯兰”“丑化攻击教派”等,也是基于对这种信仰底线的强调。显然,这样的规则所努力塑造的,是一个和谐的虚拟伊斯兰世界,而伊斯兰信仰则构成了维护这一族群空间和族群认同的社会边界。由此,网络空间成为了一个表达和实践伊斯兰信仰的行为空间。

其次,中穆BBS虚拟空间的族群化,也体现在以“乌玛”精神为基础的意义世界建构对虚拟空间社会面貌的影响上。综观中穆网友在BBS虚拟社区中的族群认同实践,不难发现,其最为重要的目标,是在虚拟空间建构“虚拟哲麻提”这样一个新的意义世界,这是一个不同于民族—国家叙事架构下以民族认同为核心的世界,是一个以民间话语和“乌玛”观念为基础、以穆斯林认同为核心的族群世界。中穆网友在BBS社区中的族群认同实践,在相当程度上可以视为这样一个建构以穆斯林认同为核心的确定、有序、和谐的意义世界的过程。这一意义世界的价值,在于对抗不确定、无序、失控的全球化秩序,对抗结构断裂、规则不可预期的现实社会生活。对于中穆网友来说,这样的意义世界,不仅构成了虚拟网络空间中的族群边界,而且体现了中穆网友对网络空间的人文建构和精神寄托。由此,网络空间便不只是一个信息空间或休闲娱乐空间,而且是一个弥漫着社会关系的空间,“它不仅被社会关系支持,也生产社会关系和被社会关系所生产”[16]

再次,网络空间的族群化,还体现在与全球性相对抗的地方性认同建构对BBS虚拟空间社会面貌的影响上。卡斯特认为,人们经常在日常生活的空间实践中,对生活环境中具有文化特殊性的意义作出回应。在这种回应中,人们可能不加批判地接受镶嵌于文化景观中的观念和社会关系,也可能有意识地抵抗和颠覆对文化景观的支配性解读,从而创造新的空间呈现和表征,展现一个异质的、动态的和空间的地方化历史。这种地方化历史,构成了地方性集体认同的基础。“通过集体行动建构起来的、通过集体记忆保存下来的地方共同体,是认同的一种特殊来源”。卡斯特强调,在全球化、信息化和网络化时代,存在着两种空间逻辑,即流动空间和地方空间。“网络社会最独特的地方,就在于大多数支配过程,以及权力、财富和信息的集中过程,都是在流动的空间里组织起来的。然而,大部分人类经验和意义仍然是以本地为基础。”[17]与全球化力量相抗衡的族群认同,正是以地方性的经验和意义为基础建构和形塑的。“这些认同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防卫性的反应,为的是反抗全球无序和全球失控的无奈,反抗节奏太快的变化……以宗教、民族和地域为基础的文化共同体似乎为我们社会的意义建构提供了另一条最重要的途径。”[18]“抗拒性的共同体保护着它们的空间、它们的场所,反抗着作为信息时代社会统治特征的流动空间(space of flow s)的场所逻辑。它们要求拥有自己的历史记忆,要求维护其价值观的永恒性,反对历史消解于无时间的时间里,反对在现实虚拟的文化中醉生梦死。它们把信息技术用于人们的水平沟通和共同体的祷告活动,而同时又拒绝新的技术崇拜,反对自动调整的计算机网络所具有的解构逻辑,从而捍卫先验的价值观体系。”[19]这种立足于地方性经验和意义的集体认同,也是书写和形塑网络空间面貌,导致网络空间族群化的重要因素。中穆网友在BBS虚拟社区中的族群认同实践,建构的正是这样一种基于地方经验和意义,以抗拒全球化逻辑侵蚀和蚕食的集体认同。

总之,一方面,网络空间的崛起,为中穆网友展开“由下而上”的族群认同表达和书写实践,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社会场景;另一方面,中穆网友在BBS社区中展开的“由下而上”的族群认同书写实践,形塑和建构了一种与民族—国家架构下的民族认同有所不同,以“乌玛”观念为基础和核心的穆斯林认同。正是这种族群认同书写实践,一定程度上颠覆了受全球化逻辑支配的流动空间秩序,重新表征和界定了流动空间影响下的地方空间边界。而空间理论视野,为我们捕捉和把握中穆BBS社区所呈现的这种空间结构与空间实践的双重建构逻辑,提供了一种恰当的理论视角和分析架构。

【注释】

[1]原载《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1期。

[2]参见作者的《网络空间的族群认同:以中穆BBS虚拟社区的族群认同实践为例》,2008年兰州大学学位论文。

[3]M.卡斯特:《认同的力量》,曹荣湘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1—2页。

[4]杨文炯:《互动、调适与重构:西北城市回族社区及其文化变迁研究》,民族出版社2007年版;白友涛:《盘根草:城市现代化背景下的回族社区》,宁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5]马强:《流动的精神社区:人类学视野下的广州穆斯林哲麻提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92—208页。

[6]黄少华、翟本瑞:《网络社会学:学科定位与议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

[7]胡云生:《传承与认同:河南回族历史变迁研究》,宁夏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70页。

[8]D.C.Gladney.Muslim Chinese:Ethnic Nationalism in the People's Republic.Har‐vard University Asia Center,1996.

[9]菅志翔:《族群归属的自我认同与社会定义》,民族出版社2006年版。

[10]M.卡斯特:《21世纪的都市社会学》,《帝国、都市与现代性》,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53页。

[11]黄少华:《网络空间的社会行为:青少年网络行为研究》,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59页。

[12]赵鼎新:《社会与政治运动讲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248页。

[13]王雯君:《从网际网路看客家社群的想象建构》,《资讯社会研究》2005年第9期。

[14]M.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毕然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84页。

[15]M.克朗:《文化地理学》,杨淑华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4—35页。

[16]H.列斐伏尔:《空间:社会产物与使用价值》,《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

[17]M.卡斯特:《认同的力量》,曹荣湘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69—70页。

[18]M.卡斯特:《认同的力量》,曹荣湘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185页。

[19]M.卡斯特:《认同的力量》,曹荣湘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4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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