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互动对族群认同的影响[1]——以中穆BBS社区为例
一、研究背景
卡斯特(Manuel Castells)认为,以网络技术和基因技术为核心的信息技术革命,诱发了一种新的社会形式即网络社会的凸显,这一新社会形式的主要特征是:“战略决策性经济活动的全球化、组织形式的网络化、工作的弹性与不稳定性、劳动的个体化、由一种无处不在的纵横交错的变化多端的媒体系统所构筑的现实虚拟的文化(culture of real virtuality),以及通过形成一种由占主导地位的活动和占支配地位的精英所表达出来的流动的空间(space of flow s)和无时间的时间(timeless time),而造成的生活、时间和空间的物质基础的转变。”但卡斯特同时强调,伴随着这一新社会形式的崛起,以神、民族、种族、家庭和地域等为基础的集体认同也正在营造抵抗的战壕。“伴随着技术革命、资本主义转型、国家主义让位,我们在过去的25年里经历了集体认同强烈表达的漫天烽火。这些集体认同为了捍卫文化的特殊性,为了保证人们对自己的生活和环境加以控制,而对全球化和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提出了挑战。它们的表达是多元的、高度分化的,因每一种文化的轮廓和每一种认同形成的历史根源不同而不同。”[2]这些认同包括性别、宗教、民族、种族、地域、社会—生物等方面。而且值得注意的是,互联网这种具有全球性、互动性特征的新技术媒介,正在被各种集体认同力量所运用,以增强和加剧他们的抗争力量。在今天,各种宗教原教旨主义、民族主义、种族动员、女性主义、反全球化运动、环境主义等,都已经把互联网作为一种新的抗争工具。卡斯特强调,在信息化、网络化时代,全球化和集体认同两股力量的交汇,构成了新社会浮现的基本张力,形塑着今日世界的基本面貌和明日世界的基本走向。“我们的世界,我们的生活,正在被全球化和认同的对立趋势所塑造。”[3]因此,分析和梳理网络空间中的族群认同实践,对于理解网络社会的基本特征,有着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也是网络时代社会科学研究必须面对的一个重要议题。
不少学者强调,社会互动媒介对于族群认同的建构,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认为,西方近代民族意识的起源,正是得益于印刷语言媒介的兴起。印刷语言以三种方式奠定了民族意识的基础。首先,印刷语言在口语方言之上创造了统一的交流和传播领域,使原来操各种不同语言,彼此根本无法交谈的人们,通过印刷文字的中介,变得可以相互理解了;其次,印刷语言具有一种新的固定性,这种固定性有助于塑造“主观的民族理念”;最后,印刷语言创造了一种新权力语言。这三者的重合,“使得一个新形式的想象共同体成为可能”。在安德森看来,这种新的共同体,正是现代民族的雏形。[4]
在今天,互联网已深刻而密切地融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成为一种对日常社会生活具有重要影响力的社会技术。面对互联网对日常行为的影响,吉登斯(Anthony Giddens)强调,互联网极大地拓展了社会行为的时空跨度,“使在场和缺场纠缠在一起,让远距离的社会事件和社会关系与地方性场景交织在一起”[5],远距事件侵入日常的生活和意识之中。互联网不仅降低了物理地点对社会生活和社会行为的影响,创造了一种新的无地点的行为场景,而且将社会互动的前台场域与后台场域、个人空间与公共空间融合交织在了一起,从而导致了不同生活场景和行为模式的融合。互联网的这种时—空特性,对于人们的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正如魏特罕(M argaret Wertheim)所说,空间概念的每次转变,都会导致人类自我概念和认同概念的改变,因为“空间构念和自我概念是相互响应的”[6]。互联网的崛起,导致了一个更加开放的社会空间的形成,它正在逐渐消除现实生活中的各种传统的社会边界,从而为人们表达甚至重塑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提供一个比现实社会更加广阔、更加开放、更加自由的场域。作为影响社会认同的一个全新变量,“虚拟社群提供了戏剧性的新脉络,让人可以在互联网的年代思索人类认同”[7]。
面对网络空间这一新的社会认同形塑场域,已有不少学者致力于分析网络空间崛起对自我认同与集体认同的影响。例如,卡斯特对网络社会崛起对集体认同建构和表达影响的研究,[8]特克(Sherry Turkle)对MUD游戏中的多元身份认同的研究,[9]伯克哈特(Byron Burkhalter)对在网络新闻组这一虚拟情景下种族认同模式与特点的探讨[10],洛扎达(Eribertl P.Lozada)对全球化背景下网络空间客家社区重新定义自我认同的研究,[11]Madhavi Mallap ragada对生活在美国的印度移民借助网络社区形塑身份认同的分析,[12]王雯君对虚拟客家社区中社群认同建构想象元素的梳理,[13]廖经庭借助族群想象和集体记忆视角对BBS空间客家族群认同形塑与建构的研究,[14]曾武清通过对台湾大学“不良牛牧场”龙版的个案研究,对台湾味全龙棒球队球迷在网络空间借助集体记忆建构集体认同的研究,[15]刘华芹对天涯虚拟社区中的认同意识的分析,[16]等等,都为我们分析和阐释网络空间中社会认同的建构与表达,提供了有价值的研究基础。
二、文献回顾
学界对于网络空间崛起对社会认同影响的研究,目前主要存在着以下三种基本视角:第一种视角立足于社会结构转型,强调互联网崛起引发的社会结构转型,是分析网络时代社会认同的基本背景。卡斯特强调,对社会认同的研究,必须与社会语境相关联,而目前我们正面临着一个特殊的语境,这就是网络社会的崛起。在卡斯特看来,网络社会的崛起,为集体认同的建构和表达,提供了新的全球化社会场景。“对大部分个人和社会团体而言,网络社会是以地方和全球的系统的分裂(disjunction)为基础的……也是以权力与经验在不同时空架构中的分离为基础的。”[17]面对这种新社会语境,新的认同正在被重新建构。具体而言,工具性交换的全球网络,正按照能否满足网络所处理的目标,而在策略性决策的无情流动中,选择性地接通或切断着个体、群体、区域甚至国家,从而导致抽象普遍的工具主义和有历史根源的排他性认同之间的根本分裂。“在这个过程里,社会的片断化(fragmentation)愈加扩展,认同变得更为特殊,日渐难以分享。”[18]因此在网络时代,抗拒性认同是需要我们加以特别关注的社会认同形式。而穆尔(J.de Mul)则强调,互联网是一个异质性的平台,在网络空间中,传统的社会边界如真实和虚拟、个人与公众之间的边界正在趋于消失,原先判然有别的媒介与叙事形式正在互相糅合,这一异质性平台为人们的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表达提供了机遇,使认同以再语境化的新形式得以发展,在变动不居的使用语境中重新塑形。当网民通过电子化的文本进行沟通与互动时,可以重新塑造自己的社会认同,建构在现实生活中前所未有的社会认同,甚至是多元的社会认同。“后现代人类陷入的关系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复杂,更具流变性……身份不再被视为一种事实,而是一项从未完成的任务。后现代社会更像是一个汇聚了各种生活方式的超级市场,在里面,每一个人都有望在逛商店的过程中找到一种认同。”[19]
第二种视角则强调集体记忆对族群认同的建构意义。按照这一视角,族群作为想象的共同体,其建构和维系主要依赖集体记忆。主张这一观点的学者强调:其一,集体记忆是人们基于现实的经济与政治利益考量而对过去所发生的历史事实的重组与再造,是一种对历史的选择性认识。“传统与过往历史的关联性是‘人工’接合的,简言之,被创造的传统是对新时局的反应,却以旧情怀相关的形式出现。”[20]不过,这种重组、再造和选择,并非完全是虚构的,历史有其延续性的一面。其二,“记忆是一种集体行为,现实的社会组织或群体(如家庭、家族、国家、民族,或一个公司、机关)都有其对应的集体记忆。我们的许多社会活动,经常是为了强调某些集体记忆,以强化某一人群组合的凝聚”[21]。集体记忆不仅能够维系群体,而且能够营造族群归属感,是一种强化族群认同的基本策略。其三,由于集体记忆是一种选择性记忆,因此在集体记忆的建构过程中,集体记忆和“结构性失忆”便构成了集体记忆的两种基本力量,族群认同正是在这两种力量的形成和变迁中建构的。其四,集体记忆的保存和流传,是借由文献、口述、仪式(各种庆典、节日、纪念仪式等)与形象化物体(如建筑、塑像,以及与记忆有关的地形、地貌等)为媒介的。这其中,康纳顿(P.Connerton)特别强调纪念仪式(commemorative ceremonies)和身体习惯(bodily practices)对集体记忆传播和延续的重要性。[22]而在今天,网络更是成为集体记忆延续和建构最为重要的媒介。[23]
第三种视角则更为强调社会互动对族群认同的影响。与社会结构视角及集体记忆视角不同,社会互动视角强调从行动者的互动行为切入分析族群认同的建构过程。在互动论者看来,社会结构最终是由人们的社会互动建构的,对作为微观过程的社会互动的研究,对于理解族群认同建构有着重要的意义。有学者认为,社会互动的非同步性、中介性、匿名性、低承诺性等特点,使社会交往变得更自由、更无顾忌、更多自我揭露(self‐disclosure)、更多营造自我认同的机会,这不仅有助于人们在网络互动中更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意见,而且有助于族群认同的建构。同时,由于互联网屏蔽了各种身份识别标志,因此有助于推动女性和其他弱势群体更深入地参与社会互动,并且通过网络互动激发自我认同意识的自觉与表达,从而更加自觉地凝聚他们的集体认同。[24]但也有学者强调,由于BBS互动是以文本互动的形式展开的,而网络文本在实质上是一种超文本,超文本常常使参与讨论的ID陷入“掐头去尾”“断章取义”式的互动之中。这种碎片化、断裂式的互动,加上虚拟社群中的互动偏向同质性,容易导致族群认同的多元化、流动性、零散化和碎片化,甚至陷入一种“群体极化(group polarization)”的状态。[25]
在上述三种解释视角中,第一种视角倾向于从宏观层面解释网络空间中族群认同的影响因素,但因为缺少中间变量,因此并不能很好地解释网络空间与族群认同之间的因果关系。后两种视角虽然试图致力于揭示影响网络空间中族群认同形塑的微观机制,但由于相关研究基本停留在理论分析层面,而缺乏扎实的实证研究支撑,因此尚需进行细致的实证研究。有鉴于此,本研究尝试运用实证研究方法,从上述第三种视角切入,定量分析网络互动对族群认同的影响,以揭示网络空间族群认同建构的微观机制。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假设
本研究着重探讨网络互动对族群认同的影响。基于学界已有的研究成果,我们提出以下假设:网络互动对族群认同有强化作用,网络互动程度越高,族群认同表达越强烈。
(二)变量测量方法
1.族群认同
族群认同是行动者对自己的族群身份的定位,是对自己所属族群的认知和情感依附。对于族群的实质,学界并没有形成统一的看法。族群客观特征论认为,族群是一群有着共同体质、语言、文化、生活习惯和社会组织的人群,或者是一群有着共同的日常行为模式和特征的人群;族群主观认同论则强调,构成族群基础的并非体质、语言、文化、生活习惯和社会组织等客观特征,而是体现在族群互动中的族群边界,族群在实质上是一种主观认同群体。而对于族群认同的基础,有的学者强调族群认同主要来自于根基性的情感联系,这种被称为根基论的看法认为,构成族群认同基础的根基性情感,来自于某些由亲戚传承而获得的“既定资赋”(givens)或者说“根基性联系”(primordial ties);与此相反,工具论或情境论者主张族群认同基于资源的选择和利用,强调族群是一种政治、社会或经济现象,族群的形成、维持与变迁,关键在于政治与经济资源的竞争与分配,因此族群认同是多重的,会随着社会情境的变化而变化。本研究尝试采用族群认同论视角,以在“穆青广场”和“广穆社区”发帖的ID为分析单位,通过仔细分析这些ID的族群认同表达,将中穆社区中的族群认同区分为以下五种类型:穆斯林认同、回族认同、回族穆斯林认同、其他族群认同、无明确族群认同。并在此基础上,以穆斯林认同为例,对族群认同强度进行测量。我们以发帖ID在帖子中明确表达穆斯林认同的次数,作为穆斯林认同强度的测量指标。
2.网络互动
互联网的诞生,形塑了一个经由互联网中介的全新沟通与互动场景。网络对社会互动所造成的深刻影响,不仅体现在网络打破了时空、地域、社会分层等现实因素对互动的限制,而且更体现在网络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互动空间,形塑了一种新的社会互动形式。在网络空间,行动者并不需要像现实社会交往中那样面对面地亲身参与沟通,而能够以一种“身体不在场”的方式展开互动,因而人们可以隐匿自己在现实世界中的部分甚至全部身份,重新选择和塑造自己的身份认同。为了具体分析网络互动对族群认同的影响,本研究借助社会网分析方法,将网络互动操作化为点出度和中介度两个指标。
(三)数据收集方法
本研究以中穆网的BBS论坛(http://www.2muslim.com/bbs)为例,探讨网络互动对族群认同的影响。BBS是一个功能强大的虚拟互动空间,其特点是以主题为导向,开设不同的分类讨论区(论坛),如时事、历史、读书、文学、艺术、技术、园艺、游戏、休闲、运动、环境、宠物、互助和志愿服务等。用户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进入不同的讨论区,将自己的想法或信息张贴到分类讨论区中,或者通过回复主帖加入讨论,与他人进行沟通与交流,也可以只是潜水浏览帖子。事实上,一个BBS讨论区(论坛),就是一个虚拟社区,一个互动空间,而话题、角色和帖子,则是BBS互动的结构性构成要素。[26]
作为本文研究对象的中穆网,开通于2003年10月1日,其最初定位是建设一个综合性穆斯林门户网站。经过多次改版,中穆网逐步定位于穆斯林虚拟网络社区和穆斯林公益平台建设,以实现“网聚穆斯林”的宗旨。“网站通过建设大型穆斯林网络社区为穆斯林与穆斯林、穆斯林与非穆斯林提供交流平台,通过建设地方网友群体(Jamat)推动穆斯林公益网络的发展,以‘中正、宽容、团结、友爱’的精神网聚穆民成一家。”[27]网站下设的BBS论坛共有“资料区”“资讯区”“生活区”“服务区”“版务区”“专题区”和“地方社区”等板块,共包括109个分类讨论区(论坛)。截至2012年6月25日,社区共有注册会员136135人,注册会员共发帖2853632个。
与现实社区不同,在BBS虚拟社区中,网民是借助书写文本(发帖)来呈现与表达自我,建构互动网络的。本研究尝试通过对中穆BBS讨论区中由帖子构成的互动关系的定量分析,来探讨网络互动对族群认同的影响。我们的研究样本分别为“穆青广场”2007年1月17日0时至1月31日24时半个月内发帖的197个ID(这197个ID在半个月内共发帖1039个,其中主帖98个,回帖941个,日均发帖量为69.27个),以及“广穆社区”2007年4月1日0时至4月15日24时半个月内发帖的92个ID(这92个ID在半个月内共发帖265个,其中主帖38个,回帖227个,日均发帖量为17.67个)。
四、研究结果
(一)变量测量结果
1.因变量:族群认同
在中穆BBS社区中,有大量帖子在讨论族群认同(回族认同或穆斯林认同)问题,而且这些帖子的回复和点击率颇高,争论也颇为激烈。例如讨论串“我是回族,却不敢妄称穆斯林”,在主帖张贴之后的短短20天时间,就有74个回帖参与讨论。而有些讨论串的讨论延续时间非常之长,例如围绕主帖“汉语穆斯林”的讨论延续了8年之久。通过对相关讨论串的梳理,我们发现,在中穆BBS社区中,有相当数量的帖子都明确表达了某种族群认同意识。通过仔细归类,我们把中穆BBS社区中的族群认同表达,概括为以下几种类型:穆斯林认同、回族认同、回族穆斯林认同以及其他族群认同,而把没有明确表达族群认同的ID均归入无明确认同。
为了梳理上述几类族群认同在中穆BBS社区中的比例,我们以“穆青广场”2007年1月17日0时至1月31日24时,以及“广穆社区”2007年4月1日0时至4月15日24时发帖的ID为样本,分别统计分析了“穆青广场”和“广穆社区”的族群认同状况,具体结果见表1。
表1 中穆BBS社区中的族群认同
从表1可见,在中穆BBS社区中,坚持穆斯林认同的ID数量最多,其中“穆青广场”有89个,占这一时段所有在“穆青广场”发帖ID的45.2%,“广穆社区”57个,占这一时段在“广穆社区”发帖ID的62.0%。其次是没有明确表达族群认同的ID,分别占28.9%和30.4%。而坚持回族认同、回族穆斯林认同或其他族群认同的ID数量都相对较少。这意味着,无论是在“穆青广场”还是在“广穆社区”,穆斯林认同都占有明显的主导地位。换言之,中穆BBS社区是一个穆斯林认同占主导地位的虚拟信仰社区,这意味着,一种基于穆斯林民间传统,不同于民族—国家架构下民族(回族)认同的穆斯林族群认同,正在中穆BBS社区中凸显出来。
本研究以穆斯林认同强度作为因变量,具体分析网络互动对族群认同的影响。在具体测量中,我们以发帖ID在帖子中明确表达穆斯林认同的次数,作为穆斯林认同强度的测量指标。测量结果见表2。
表2 中穆BBS社区穆斯林认同强度
2.自变量:网络互动
本研究对中穆BBS社区中网络互动的测量,采用点出度和中介度两个指标。点出度是指互动网络中某一点所直接指向的其他点的总数,在BBS社区中,即是指某个ID回复其他ID的数量,反映的是某个ID参与互动的程度。如果某个ID有着比较高的点出度,就说明这个ID在虚拟社区中积极参与帖子互动,在文本互动关系网络中有较高的主动参与度。具体分析“穆青广场”和“广穆社区”的点出度,我们发现,“穆青广场”和“广穆社区”的用户主动参与程度均有限,存在着大量互动程度较低的ID,其中只给1个ID发过回帖的ID超过半数(“穆青广场”只给1个ID发过回帖的ID占51.3%,“广穆社区”则为54.3%)。从平均点出度来看,“穆青广场”成员半个月内的平均点出度绝对值为2.655(标准差为3.679),而“广穆社区”成员半个月内的平均点出度绝对值为2.011(标准差为2.0403)。
中介度主要用于测量交往网络路径上媒介者的能力或者说权力,即测量处在某一位置上的人在多大程度上能控制他人之间的交往。如果一个点的中介度为1,意味着该点能100%地控制他人的交往,“处于这种位置的个人可以通过控制或者曲解信息的传递而影响群体”[28];如果一个点的中介度为0,则意味着该点不能控制任何他人的交往,在网络中处于边缘位置。而整体中介度则是中介度最高的点的中介度与其他点的中介度之间的差距,差距越大,则中介中心势的值越高,表明该点在整个网络中的地位特别重要。在“穆青广场”和“广穆社区”中,虽然都存在个别中介度相对较高的ID,但就整个网络来说,其中介中心势程度并不高,其中“穆青广场”的整体中介中心势为7.43%,而“广穆社区”的整体中介中心势为11.27%。
3.控制变量:网络参与度
考虑到网络参与度可能会对族群认同有显著影响,因此为了更准确地测量网络互动对族群认同的影响,我们把网络参与度作为控制变量引入模型,并以发帖数量作为网络参与度的测量指标。测量发现,“穆青广场”的网络参与度均值为5.38,“广穆社区”的网络参与度均值为3.05;在此基础上,我们进一步以族群认同类型作为分类标准,分析了五类ID的平均网络参与度,具体测量结果见表3。
表3 中穆社区网民的网络参与度
(二)网络互动对族群认同的影响
为了检验本研究提出的研究假设,我们以穆斯林认同强度为因变量,以网络点出度和中介度为自变量,同时引入参与度作为控制变量,进行多元回归分析。从表4的统计分析结果可见,自变量点出度和中介度对因变量族群认同强度均有正向影响,而且除“广穆社区”点出度对族群认同影响不显著外,其余变量均影响显著(在“穆青广场”,点出度影响更大,而在“广穆社区”,则中介度影响更为显著),说明中穆社区成员在BBS中通过帖子互动而形成的社会互动关系,对穆斯林认同强度,有着显著的影响。控制变量网络参与度同样影响显著。两个模型的削减误差比例分别为“穆青广场”87.0%,“广穆社区”79.6%,说明模型有较强的解释力。研究假设通过了统计检验。
表4 穆斯林认同强度OLS模型
续表
* P<0.05,** P<0.01,*** P<0.001。
五、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以中穆BBS社区为例,运用定量研究方法,探讨了虚拟社区中借助帖子互动展开的网络互动对族群认同的影响。研究发现,在中穆BBS社区中,存在着多元族群认同之间的对话与对峙,而且族群认同的强度,受到网络互动程度的显著影响。虚拟社区中ID的网络点出度和中介度越高,族群认同的强度也越高。那么,这种影响背后的社会机制是什么?已有的研究认为,网络互动之所以会影响族群认同,是因为网络空间的空间特性,使网民在网络空间中的社会行为,变得更自由、更无顾忌、更多自我揭露(self‐disclosure)和更多营造自我认同的机会,从而有助于人们在网络互动中更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族群认同,而虚拟社区中偏向同质性的碎片化、断裂式互动,则容易导致族群认同的多元化和“极化”。这一解释逻辑在本研究中得到了较好的验证。
为了更好地理解虚拟社区互动的特点及其对族群认同的影响,我们以中穆社区中一个历时8年4个月的讨论串[29]为例,作进一步的具体分析。这一讨论串从2004年3月12日“戴三个表”发帖引发“小马阿哥”回帖开始,一直延续到2012年5月11日,其间共发帖82个,参与讨论的ID共有55个,但多数ID只发帖一个,发帖最多的ID是“亚伯拉罕”和“穆斯林ysuf”,各发帖8个。讨论主要包括四个阶段:第一阶段从2004年3月12日到2004年5月10日,共发帖30个;第二阶段从2005年2月7日到2005年4月20日,共发帖20个;第三阶段从2009年8月22日到2009年9月27日,共发帖19个;第四阶段从2012年4月10日到2012年5月11日,共发帖13个。2004年3月12日,“戴三个表”发帖批驳“汉族穆斯林”的说法,认为这一说法抹杀了回族的存在,会使回族内部分裂,从而剪除伊斯兰在中国的影响。帖子立即引发“小马阿哥”的批评,认为“戴三个表”是让民族之爱蒙蔽了眼睛,不以安拉的标准为标准,而是以“民族”两个字为标准。“小马阿哥”的帖子很快得到了几个跟帖的响应。在随后的讨论中,两种观点针锋相对,各不相让。通过仔细阅读这个讨论串,我们发现,在中穆BBS社区中,借助帖子互动而展开的社会互动,呈现出一些不同于现实社会互动的新特征。与传统以地缘和情感为纽带的现实社区不同,中穆社区中的互动关系,是一种以话题为纽带而建立起来的文本互动关系,这种互动关系所呈现的网络结构,是一种较为松散的弱关系结构。从理论上讲,网络空间为人们提供了更广泛的社会接触和互动机会,但事实上,身体不在场和论坛较高的流动性,导致借助帖子互动展开的文本互动关系,具有不确定、偶然、易断裂和一次性互动的特点,互动缺乏持续性。即使围绕某一话题的讨论有可能经历较长时间,但绝大多数ID在短时间参与互动后,会很快退出,后来参与文本互动的已经是另一些ID了。同时,在互动过程中,虽然也有一些ID之间互动频率较高,但具体分析这些帖子之间的互动内容就会发现,这些互动频率较高的ID之间的关系,多是一种互相攻击的口水战。
由于BBS互动是以文本互动的形式展开的,而网络文本在实质上是一种超文本,这种超文本使参与讨论的ID不需要阅读所有的讨论文字就能参与讨论,从而导致互动过程中经常出现“掐头去尾”“断章取义”的摘录与回应。这种断裂式的互动关系,往往容易造成误解,甚至使讨论演变成为意气之争。同时,由于不同ID关注的重点不同,因此在帖子互动过程中,常常出现讨论话题凌乱、节外生枝、打断已有讨论、讨论话题不断转向等现象。我们把具有上述特点的互动结构,概括为“超文本”式的互动结构。这种超文本式互动结构对族群认同的影响,首先体现在引发族群认同的多元化、碎片化和极化上。无论是有着相同族群认同的ID之间的对话,还是有着不同族群认同的ID之间的对峙,其结果往往相同,均会强化已有的族群认同,从而使不同族群认同之间的社会边界变得更加清晰和尖锐,甚至导致桑斯坦(C.Sunstein)所说的“群体极化(group polarization)”现象的凸显。“群体极化的定义极其简单:团体成员一开始即有某些偏向,在商议后,人们朝偏向的方向继续移动,最后形成极端的观点。”[30]在中穆BBS社区中,这种极化现象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不同观点之间争论激烈,在讨论中泾渭分明,批评对方时言词激烈,甚至相互攻击,而相同观点则形成共鸣,相互激励,从而推动相互对立的观点进一步走向极端;二是讨论的结果往往不是达成共识,反而是导致不同观点之间更加分化。网络互动中的这种群体极化现象,其结果是进一步强化原有的族群认同。
【注释】
[1]原载《中国传媒报告》2013年第1期。
[2]M.卡斯特:《认同的力量》,曹荣湘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1页。
[3]M.卡斯特:《认同的力量》,曹荣湘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2页。
[4]B.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吴叡人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6—55页。
[5]A.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现代晚期的自我与社会》,赵旭东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3页。
[6]M.魏特罕:《空间地图:从但丁的空间到网路的空间》,薛绚译,台湾“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253页。
[7]M.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夏铸九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443页。
[8]M.卡斯特:《认同的力量》,曹荣湘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
[9]S.特克:《虚拟化身:网络世代的身份认同》,谭天、吴佳真译,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98年版。
[10]B.Burkhalter.Reading Race Online:Discovering Racial Identity in Usenet Discussions.In:A.Smith& P.Kollock(eds.).Communities in Cyberspace.London:Routledge,1999:60‐75.
[11]Eribertl P.Lozada.A Hakka Community in Cyberspace:Diasporic Ethnicity and the Internet.In:Sydney C.H.Cheng(eds.).On the South China Track:Perspectives on Anthropological Research and Teaching.Hong Kong: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Press,1998:149‐182.
[12]M.Mallapragada:《美国印度人社区与网络》,《网络研究:数字化时代媒介研究的重新定向》,彭兰等译,新华出版社2004年版,第299—308页。
[13]王雯君:《从网际网路看客家社群的想象建构》,《资讯社会研究》2005年第9期。
[14]廖经庭:《BBS站的客家族群认同建构》,《资讯社会研究》2007年第13期。
[15]曾武清:《虚拟社群的集体记忆与仪式互动:一个关于“龙魂不灭”的初探性研究》,《资讯社会研究》2004年第6期。
[16]刘华芹:《天涯虚拟社区:互联网上基于文本的社会互动研究》,民族出版社2005年版。
[17]M.卡斯特:《认同的力量》,曹荣湘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10页。
[18]M.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夏铸九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4页。
[19]J.D.穆尔:《赛博空间的奥德赛:走向虚拟本体论与人类学》,麦永雄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59页。
[20]曾武清:《网路媒介与集体记忆:从台湾棒球史中的“龙魂不灭”谈起》,2004年台湾交通大学学位论文,第38页。
[21]王明珂:《华夏边缘: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24页。
[22]P.康纳顿:《社会如何记忆》,纳日碧力戈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23]王雯君:《从网际网路看客家社群的想象建构》,《资讯社会研究》2005年第9期;廖经庭:《BBS站的客家族群认同建构》,《资讯社会研究》2007年第13期;曾武清:《虚拟社群的集体记忆与仪式互动:一个关于“龙魂不灭”的初探性研究》,《资讯社会研究》2004年第6期。
[24]黄少华:《网络空间中的族群认同:一个分析架构》,《淮阴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期。
[25]C.桑斯坦:《网络共和国:网络社会中的民主问题》,黄维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7页。
[26]何明升:《叩开网络化生存之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22—124页。
[27]http://www.2muslim.com/。
[28]刘军:《社会网络分析导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第122页。
[29]http://www.2muslim.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5142&extra=&page=1。
[30]C.桑斯坦:《网络共和国:网络社会中的民主问题》,黄维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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