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国海外国家利益的概念
关于海外国家利益的定义，学术界目前没有正式提出这一概念，而对海外利益则研究较多。不过就海外利益而言，学术界对此也没有形成统一的定论。一种观点认为，海外利益是国家利益突破国土界限而形成的，是境外的国家利益。如苏长河认为，中国海外利益是指中国政府、企业、社会组织和公民通过全球联系产生的、在中国主权管辖范围以外存在的、主要以国际合约形式表现出来的中国国家利益[1]。苏长河的观点凸显了海外利益与国家利益的一致性，他认为中国海外国家利益就是国家利益的延伸，和中国海外利益是相通的。
另一种观点认为，海外利益不同于国家利益，国家利益仅仅是国家层面的利益，而海外利益包括非国家行为体所持有的局部利益，海外利益这一概念的范畴要比国家利益中的海外部分宽广。如张曙光就持这种观点，认为海外利益指在有效的中国主权管辖范围以外地域存在的中国利益，狭义概念是指中国机构和公民在海外的生命、财产和活动的安全，广义的概念包括在境外所有与中国政府、法人和公民发生利益关系的有效协议和合约，在境外所有中国官方和民间所应公平获得的尊严、名誉和形象[2]。
笔者对海外国家利益的定义倾向于使用苏长和的基本描述，认为目前中国海外国家利益不仅是国家安全和经济利益的向外拓展，还涵盖那些在海外自主生成的与中国或中国人有关的利益;同时海外利益要强调国家的作用和国家利益，但公民个人的权益也应被提到更重要的位置来考量;此外中国的海外利益不但包括有形的商业利益，同时也包括无形的国际认同利益。但值得指出的是，这里的海外国家利益应从包括国家视角、但不局限于国家视角的多方面、多层次加以理解。综合起来，海外国家利益的概念包括三个部分的内容。
(一)行为主体的全球性联系
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政府、企业、社会组织和公民的国际活动空间得到了极大的拓展。他们作为中国对外活动中的重要主体的全球性联系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政府。改革开放以来，越来越多的中国政府行政机构为了顺应国际合作，下设了与国际组织对口的职能机构，增设了便于各国跨部门合作的国际协调机构。1978年以来，随着中国恢复、参加各种专门性国际组织，国务院下属部委为了更好地与这些国际组织开展合作，逐步设立了与这类国际组织对口的职能部门，这些部门一般被称为国际合作司。中国政府下属部门为了适应国际合作，在国际合作中除了与对口的国际组织进行交流之外，与他国政府相应部门进行协调、合作的行为也在日益增加。中国政府机构的全球和跨国协调是改革开放以来的新现象，它反映了中国参与国际体系以后，国际合作在行政部门职能范畴中的扩大以及地位的上升。
第二，地方。特别是沿海省份的国际化以及与改革开放同步的快速城市化进程，使这些地区成为中国全球联系的前沿地带。中国地方的国际化产生这样几个效应:其一，通过全球联系产生的税费收入成为越来越多的地方政府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从而激励地方扩大内外投资和贸易。其二，地方国际化将地方推到中国对外关系的前台，地方政府国际行为(招商、投资、友好城市交流、地方企业“走出去”等行为)的增加是对中央政府外交行为的重要补充。其三，随着地方国际化从沿海向内地和沿边的推进，中国沿边省份、自治区逐步融入到次区域一体化的进程中，它们与邻国之间的次区域经济合作(例如，泛天山贸易区、图们江经济开发区、西南地区省份参与的大湄公河计划等)成为世界地缘经济中的一种重要合作形态，也是中国通过经济途径消弭中国与邻国政治纷争的重要手段之一。
第三，企业。贸易和投资是促进中国全球联系的黏合剂，这其中，企业无疑是最重要、最关键也是能量最大的主体。外国跨国公司在中国的投资和贸易以及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海外投资贸易，使中国与外部世界以国际合约形式表现出来的利益紧密联系。
第四，社会组织和公民。改革开放30多年来，经济改革扩大了企业和个人进入市场的权利，而市场经济的发展慢慢带来社会阶层结构和利益主体的多元变化，培育了一个受惠于改革开放的新阶层——中产阶层。日益壮大的中产阶层，其消费、旅游、观念以及其国际主义价值取向，促进了中国与外部世界公民间的沟通与理解，而随着社会多元化的发展，民间组织的国际交流也构成了中国全球联系的重要纽带之一。
最后，中国参加了越来越多的国际制度，并且在很多情况下是以国内立法形式确保了对国际制度的承诺和遵守，通过国际制度中国与外部世界的联系日益制度化。首先，通过国内立法活动，国际规范和规则在中国国内得到内化，借助国际制度以促进国内变革的效应显著。其次，随着中国全球联系范围的扩大，中国海外利益更多地通过国际合约形式体现出来，并通过国际合约得以保护。最后，中国制定规则能力的提高以及在国际组织中影响权重的上升，使中国有机会将自己对世界的理解贯彻到修订国际规则的实践中。
(二)在中国主权管辖范围以外存在的海外利益
国家利益既存在于一国主权管辖范围之内，也存在于一国主权管辖范围之外。在全球经济相互依赖状态下，无论国家大小，都拥有存在于主权管辖范围以外的国家利益，但是，对具有地区和全球影响力的大国来说，海外国家利益格外突出，也极其重要。存在于主权管辖范围以外的国家利益包括两部分:第一，存在于其他主权国家管辖范围内的利益，例如，金融和非金融类投资、企业股份、外交官及本国公民因旅游、商务等需求而在当地产生的人权(人身和财产安全)保护问题等。第二，国家在公海、外太空、极地等场所从事合法的科学探索或者经济活动所存在的利益。例如，悬挂本国国旗的商船在公海航行，其利益可能会受到海盗袭击的威胁;再比如，一国在公海进行科学考察，但是该活动受到敌对国家或者其他行为主体侵扰、破坏，这类利益并不存在于任何国家主权管辖范围之内，但是它也属于国家海外利益的一部分。一般来说，前种形态存在的利益受到当地国法律的承认和保护，后种形态存在的利益受到国际法越来越多的保护。
(三)主要以国际合约形式表现出来的海外利益
海外利益主要是通过国际合约形式表现出来的国家在海外的利益。之所以强调海外利益的国际合约属性，目的在于突出海外利益的合法性和正当性，便于国家通过多边国际合作对海外利益进行管理。如前所述，海外利益存在的前提是合乎所在国法律或者国际法，为便于国际合作的开展，各国间相互纠缠、相互依赖的这类利益，需要得到东道国的法律或者国际法的保护。历史上，强权国家通过威胁、战争等手段改变他国意志，胁迫弱国签订不平等条约，以扩大其在弱小国家的利益存在。这类利益存在尽管也以合约形式表现出来，但是它违背了自愿、平等、谈判、同意的合约精神，因此，它们不属于正当的海外利益。此外，合约是与合法的具有行为能力的缔约主体订立的，也是有效合约和正当合约的前提[3]。
二、中国海外国家利益的分类及特征
如上所言，海外国家利益是指一国国家利益跨越地域限制而在其他主权国家内的一种利益存在，本质是国家利益的海外延伸，是国家战略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海外国家利益的具体内涵而言，本文将其主要分为海外经济利益、海外政治利益、海外安全利益、海外文化利益和海外资源利益。
(一)海外经济利益
海外经济利益包含很多内容:在宏观层面，融入世界经济，积极开展国际合作，全面参与国际经济协调机制，熟悉并利用，进而完善相关机制等，都是中国具有战略性的海外经济利益;在微观上，对外直接投资和对外贸易是主要的存在形式。对外贸易包括海外商品市场、对外承包工程、对外劳务合作、海上货物运输、原料进口、吸引外资、引进技术等，微观上的海外经济利益已经成为中国现有海外经济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当前急需维护的主要内容。
1．融入世界经济体系，开展国际金融合作
当今世界经济体系是在二战之后建立的，发展到今天，其中发生了许多的变化，但是由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主导的局面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变。新中国成立后相当一段时间，因为冷战两极格局的原因，一直被排斥在国际机制之外。1978年改革开放，标志着中国经济开启了融入国际经济的进程。在参与世界经济体系的过程中，2001年9月中国成为WTO正式成员，这标志着中国真正融入了国际经济体系。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中国经济成为世界经济稳定器和助推器，中国经济在国际经济体系中的地位也得到了普遍认可。随着中国不断加深与国际经济体系的联系，中国也慢慢开始开展国际金融合作。随着中国经济学家林毅夫出任世界银行常务副行长、中国在世界银行的投票权份额提高和原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朱民成为IMF的副总裁等国际金融的重大事件，都标志着中国开始在国际金融合作中发出自己的声音。
通过融入国际经济体系，开展国际金融合作，参与国际经济各种规则的完善和制定，中国在获得经济利益的同时，还改善了中国国家形象，扩展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活动空间，提高了中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发言权。
2．对外直接投资
随着“走出去”战略的实施，对外投资开始成为中国新一轮对外合作的重点。中国企业家开始走出国门，开始面向全球消费者，开拓国际市场，并利用全球各种资源，已获得企业的不断壮大和发展。中国对外投资起步较晚，1982年在海外办企业的只有43家，中方投资总额仅3 700万美元。[4]90年代后，中国对外投资开始较快发展，据统计，2010年中国境内投资者共对129个国家和地区的3 125家境外企业进行了直接投资，累计实现非金融类对外直接投资590亿美元。据商务部统计，2011年我国境内投资者共对全球132个国家和地区的3 391家境外企业进行了非金融类对外直接投资，累计实现直接投资600．7亿美元，同比增长1．8%。2012年，我国境内投资者共对全球141个国家和地区的4 425家境外企业进行了直接投资，累计实现非金融类直接投资772．2亿美元，同比增长28．6%。其中股本投资和其他投资628．2亿美元，占81．4%，利润再投资144亿美元，占18．6%。目前中国从事跨国投资与经营的企业已发展到了3万多家，既有国有企业，也有许多其他所有制企业。对外直接投资既解决了企业发展所面临的国内资源短缺的瓶颈，又为企业带来了利润、技术和市场，已经成为中国重要的海外利益存在形式。
3．对外贸易
中国海外经济利益最早的存在形式就是对外贸易，在改革开放后发展也最快。1978年中国的对外贸易总额是206．4亿美元，到2011年增长到了36 420．6亿美元，2012年达到38 668亿美元，中国出口跃居世界首位，进口升至第二位。改革开放后，对外贸易不但有力地促进了中国企业的效率和创新能力，同时对中国的国际竞争力也提升不小，让中国成为世界工厂，世界各地都能看见“made in china”。中国加入WTO以后，贸易摩擦频发，为更好地维护中国的利益，中国加快外贸战略的调整，开始“引进来”和“走出去”两条腿走路，重视“内需”和“外需”的共同拓展。在此背景之下，中国对海外贸易的维护和拓展也必然发生变化，应该予以新的关注。
(二)海外政治利益
海外政治利益对于当前中国来说包含以下两层含义:维护国家主权完整和维护国家发展权。随着中国国家实力的不断提升，对国际社会的影响也越来越大，与此同时国际社会对中国的影响也在日益加深。国际社会其他国家对于中国的发展态度不一，所采取的应对措施也各有不同。
1．维护国家主权完整
主权是现代民族国家形成的基本标志，是国家最重要的属性，是国家在国际法上所固有的独立处理对内对外事务的权力。国际政治斗争主要反映主权斗争。从鸦片战争到新中国成立，中国人民为了争取主权不断地与西方殖民国家作斗争。新中国成立之后，中国仍然在为了自己的主权而不断地与美苏作斗争。冷战结束后，中国的主权也面临着很多新的挑战，维护主权完整依然面临着严峻形势，维护主权完整成为中国维护海外政治利益的重要内容。当前维护国家主权主要是在国际舞台上与台独、藏独、疆独以及支持他们的势力进行坚决的斗争;同时积极应对黄海、东海的领土之争，捍卫国家主权，维护中国海外政治利益。此外，对于西方利用人权、民主问题干涉中国内政的行为，也应该始终保持警惕。
2．维护中国的发展权
发展权是个人、民族和国家积极、自由和有意义地参与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的发展并公平享有发展所带来的利益的权利。在全球化时代的今天，在如何应对全球气候变化问题上，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长期排放权分配的问题上出现分歧，特别是在2009年哥本哈根气候变化大会上，围绕全球二氧化碳排放分配的方案，双方出现了严重分歧。中国主张全球二氧化碳排放权分配的方案必须要对各国历史排放、人均排放和发展阶段的差异进行把握，不能把西方今天的标准套用到发展中国家。
中国正处在高速发展时期，发展是解决中国面临各种问题的关键因素，因此，发展权的争取就至关重要。作为海外政治利益重要组成部分，发展权的维护和拓展面临着很多挑战，必须从海外利益维护与拓展的全局出发，才能制定正确应对之策。
3．融入国际制度
国际制度是指持续的、相互关联的正式与非正式规则体系，这些规则体系可以界定行为规范、制约国家活动、帮助国家的期望值趋同。随着中国不断融入国际社会，特别是在2001年中国加入WTO之后，学术界开始重视中国的国际制度能力，主要的关注点是中国与WTO的互动，以及中国如何利用国际机制为中国企业在国际市场上谋求利益，而外部世界又是如何利用国际机制认识中国的实力。中国在国际制度中所发挥的作用以及自身的议程设置能力就成为中国海外政治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海外安全利益
海外安全利益是指一国领土以外对能够影响该国的国家安全、公民安全维护的实现。冷战结束后，中国安全保证系数明显提高，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就不存在安全威胁了，中国安全利益在不断延伸，特别是融入国际社会后，海外安全利益已经成为国家安全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重要性在不断上升。
1．海外公民安全利益
近年来，随着中国国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持续增加以及对外投资的迅速扩大，中国公民到海外旅游、经商、留学及执行公务的人数也在一直急速上升。2012年1月至6月中国出入境边防检查机关共检查出入境人员总计2．08亿，比照2011年同期增长了6%，其中，内地居民出境3 856．40万人次，同比增长19．75%。出境人数增加，随之而来的是中国公民在海外人身、财产及各种合法权益受损的情况也日益突出。因此，维护海外公民安全成为中国海外安全利益的基础组成部分。
2．海外战略安全利益
海外战略安全利益是指对中国国家安全具有重大战略影响的利益，主要包括以下内容，首先是军事安全，冷战后，中国的周边安全形势出现了一些新情况，中国被迫卷入战争的可能性依然存在。特别是近几年南海问题的凸现，中国的周边安全形势不容乐观。此外，承担核大国责任和海外军事力量投射也是中国军事安全的重要内容。其次是海外地缘政治利益，包括重要战略区域和交通要道。中国目前对世界上主要的战略通道影响力较弱，而本身对战略通道的依赖度又很高。中国目前主要的石油进口来源地区是中东、非洲，而从这两个地区到中国必须经过很多的战略通道，以马六甲海峡为例，中国4/5的原油进口要经过它，但是中国对于马六甲海峡的影响力却远远不够。这是未来中国海外战略安全利益的拓展方向。
(四)海外文化利益
海外文化利益是指一国传统文化和主流价值观在国际社会的传播和被认同所带来的利益。特别是在对外交往过程中，海外文化利益的维护和拓展对于提升国家软实力，塑造良好的国家形象会起到意想不到的积极作用。海外文化利益的维护和拓展主要是靠中国传统文化和现代发展经验的两个“走出去”。既要把传统文化的精髓整理好，向外推广，也需要把中国成功发展的经验和教训进行总结，为人类文明留下一笔独特的财富。
1．优秀传统文化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为人类社会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但是，世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却并不与中国对世界的了解相匹配。中国传统文化历史悠久，博大精深。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的弘扬就成为中国海外文化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对中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的发掘、整理，去糟粕，取精华，并把这些优秀的传统文化向世界展示，中国的国家形象将会大幅改善，国家软实力才会大幅提升。
2．中国现代化发展经验教训
改革开放30年，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可以说是快速推进，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与此同时也产生了很多的问题。回顾中国的发展道路，很多学者对中国的发展经验进行了总结，并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主要观点有“北京共识”、“中国模式”等，如何更客观、更科学地总结中国现代发展的经验和教训，为其他发展中国家以资借鉴，也是中国海外文化利益面临的一个命题。
(五)海外资源利益
海外资源利益是指一国对影响该国发展所需要的海外重要能源资源的获取权。海外资源利益之所以要单独列出，是因为它是中国在发展的过程中面临的一个非常大的瓶颈，是制约中国进一步发展，影响中国与世界其他国家关系的重要因素。虽然海外资源利益中既存在经济利益、也存在安全利益，但为了强调其重要性，本文单独将其作为海外利益研究的一个重要变量。海外能源利益是资源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海外利益维护和拓展的一个重要方向，海外矿产资源利益的维护和拓展也是中国经济进一步发展所必须面临的问题。
1．海外能源利益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经济长期保持较快的发展速度，国内自有战略资源难以满足经济发展所需。因此，中国开始向外寻求资源保障以支持经济的高速发展。这带来的是中国能源对外依存度的不断上升。仅以石油为例，中国石油进口依存度，即石油净进口量占国内石油消费量的比例，在2007年首次达到50%之后，2009年估计已升至57%，并于2010年上升至58．7%，2011年达到59．8%[5]。这体现了中国海外能源利益的重要性，也体现了中国维护海外能源利益的紧迫性。
2．海外矿产资源利益
中国经济的发展还需要大量的其他矿产资源。以铁矿石为例，中国从2001年到2010年，铁矿石依存度从44%上升到了60%。与此同时，海外铁矿石的生产商却大幅提高铁矿石的价格，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的损失。此外，西方发达国家鼓吹中国在非洲的各种正常经济活动是掠夺资源，给中国的国际形象和海外经济利益造成了巨大损失，因此，海外矿产资源利益的维护和拓展也成为海外利益维护的重要任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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