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中号称“山国”,多山多石,多奇山奇石,山高谷深,山川险阻,天下无有出其右者,故“地无三尺平”之说,虽不免夸张,但亦不乏文学意义上的真实。如孟郊《赠黔府王中丞楚》云:“旧说天下山,半在黔中青。”刘基诗云:“江南千条水,云贵万重山。”黔人置身其中,见怪不怪,而异乡人的惊叹,虽有少见多怪之嫌疑,但亦的确能显示出黔中地理独特的地貌特征。如王阳明《重修月潭寺建公馆记》说:
天下之山,萃于云贵,连亘万里,际天无极。行旅之往来,日攀缘下上于穷崖绝壑之间。虽雅有泉石之癖者,一入云贵之途,莫不困踣烦厌,非复夙好。[6]
王阳明初入黔中,即感受到黔中山之多、山之大、山之奇、山之险。对于水乡泽国的江南人来说,少见奇山奇石,故以山、石为欣赏之物,而有“泉石之癖”。而在黔中,开门见山,出户即石,日日行走于群山之间,穿梭于岩石之上。所以,在异乡人是少见多怪,在黔人则是见怪不惊。江阴徐霞客在黔中的旅行,对黔中的山石、山路、山雨亦有很深刻的印象。他一入黔中,即感受到“其石极嵯峨,其树极蒙密,其路极崎岖”,而且“石齿如锯,横锋竖锷,莫可投足”。[7]其他客籍官员或文人的观感,亦大体类似,如王炳文《乾隆开州志略序》说:“余以己亥岁来黔,所历山川险阻,皆平生所未睹。开州更层峦耸翠,上出重霄,直别是一洞天。”[8]丹达礼《康熙后贵州通志序》称:“黔介荒服,环以苗顽部落,唐蒙所通道,尺寸皆山,地极硗确。”[9]多山多石,故其交通亦尤其困难,如潘文苪《黔省开垦足食议》说黔中“层峦叠嶂,路不堪车,溪滩陡狭,复阻舟运”。[10]张澍《续黔书·驿站》说:“黔之地,跬步皆山,上则层霄,下则九渊,其驿站之苦,有万倍于他省者。”[11]王杏《圣泉赋》曰:
眇兹牂州,蕞尔一陬,仰视中原,犹寄黑子于人身之一胠。其间怪石累累,如吐如叴;层岩嶪嶪,如结如浮;蟠苍耸翠,连亘绸缪。……人文正气,中原多抱。山谷之深,溪流之巧,彼苍或为殊方者造之,子胡视之乎渺也哉。[12]
曾燠《铜鼓山赋》亦说:
今之贵筑,古之牂柯,西通六诏,北障三巴。塞天皆石,无地不坡。扪参历井,联岷拥峨。嵎峗错崔,蹇岈。路悬鸟外,人在茧窝。或升木而从猱,乍出洞而旋螺。远蠕蠕其若蚁,高袅袅其若蛇。盖槃瓠廪君之所道,而竹王夜郎之所家。[13]
怪石累累,层岩叠嶂,塞天皆石,无地不坡,确是黔中地理特征的生动概括。故有“地无三尺平”或“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据统计,在贵州境内,山地面积占百分之八十七,丘陵面积占百分之十,如若将山地与丘陵加在一起,则占全省总面积的百分之九十七,剩下的平地仅占百分之三。据说,像这样几乎全部由山地和丘陵构成的地域环境,在国内是绝无仅有的,在世界范围内亦只有瑞士堪与贵州相比。[14]所以,以“山国”称贵州,实乃当之无愧。说贵州“尺寸皆山”、“跬步皆山”、“开门见山”、“苍山如海”,亦大体准确。
黔中地理以几座绵延不断的大山脉为基本骨架。黔北地区是大娄山,呈东北至西南走向,由三列山脉组成,娄山关位于其主脉之上。黔东北是武陵山,由湖南延伸入境,梵净山是其主峰。黔西北是乌蒙山,由三支走向不同的山脉构成,韭菜坪是其顶峰。黔西南是老王山脉。黔中地区则是苗岭山脉,是珠江水系和长江水系的分水岭,绵延一百八十多公里。山高自然谷深,黔中河网密布,溪流纵横,基本上属于山区雨源型河流,易涨易落,往往山高谷深,常多急流险滩。大抵以苗岭山脉为分水岭,苗岭以北,归入长江水系,以乌江为第一大河流;苗岭以南为珠江水系,以南、北盘江为主要河流。[15]
黔中“塞天皆石,无地不坡”的自然环境,不利于农业生产和经济发展,故黔中自古即以贫穷著称。其弹丸之地,土地狭窄,幅员蕞陋,往往“不足以当中州一大郡”,[16]或者“不敌江南一大郡邑”。[17]故其经济十分落后,“计其财赋,不足以当中州一大郡”。[18]如郭子章《黔记》称黔中“本非都会之地”,“为天下第一贫瘠处”。[19]贺长龄《奏建尚节堂并及幼堂疏》说“黔中更属极贫之地”。[20]江盈科《黔师平播铭》说:“黔则弹丸之地,居恒仰给楚蜀,有如称贷。”[21]故“终岁丁赋所入,不足供文武庶僚经费,犹仰给于外省”。[22](嘉靖)《贵州通志·财赋》说:
天下布政司十有三,而贵州为最后,故贵州财赋所出,不能当中原一大郡,诸所应用,大半仰给川、湖。[23]
罗绕典《道光黔南职方纪略自序》说:
黔居西南,介楚、蜀、滇、粤,据南条之脊,地高寒而瘠薄,赋税所入,不足以供官廉兵饷。唐宋常弃之而不顾,不欲烦内地以事遐方也。[24]
贫困差不多成了黔中的代名词,如王继文《预拨贵州兵饷疏》说:
黔省山高土瘠,夷多汉少,比他省为最苦。[25]
包祚永《饬黔督教民纺织疏》说:
黔素称土瘠民贫,山多田少,地皆刀耕,民多卉服。……黔远处天末,虽历来督抚,亦屡经劝导,无如愚民暗于生计,甘于玩惕,诚可悯念。[26]
宋如林《劝种橡养蚕示》说:
访察黔省,地固瘠薄,民多拮据。推原其故,由于素不讲求养生之道,则地利不能尽收,而民情又耽安逸,无怪乎日给不暇者多矣。[27]
描述黔中之贫穷落后,最为深切著明者,是董安国《康熙贵州通志序》,其云:
大抵山丛蛮杂,地确民贫,加以寇乱相寻,凋尤甚。辛未秋,忝备黔藩,由夜郎渡牂柯江,见夫万山戟列,百里烟微,厥土黑坟,田皆下下。途间所值,率皆鸟言卉服,鹄面鸠形之伦。视事后,披览版籍,赋不过银七万两,米九万八千九百余石,户口壹万六千六百八十有奇。其幅员风土,可谓荒且陋矣。[28]
要之,“塞天皆石,无地不坡”的地理条件,不仅导致了黔中的贫穷和落后,而且亦决定了黔中文化的本质特征和发展走向,是黔中地域文化赖以产生的地理背景。在此,笔者赞同张晓松的说法:“在贵州,人类生存与发展所必需的一切物质资源、生产生活条件,都是由这个山地所提供的,这是贵州文化生存的根本和基础,是贵州人赖以生存的物质依托,山与贵州实在是有着至关重要的生命联系。”[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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