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大学防灾研究所教授 矢守克也
关键词:痕迹;纪念碑(慰灵碑);博物馆;记忆;教训
一、传达灾害的方法
过去的灾害和从中得到的教训(如4中所述,对这种说法需加以注意),以及更重要的——将受灾人民的感受传承下去,是防灾、减灾上极其重要的事情。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运用了多种方法和手段,例如听当事者讲述亲身经历这样的活动。灾害亲历者用自己的语言讲述灾害,有效利用灾害的经验、教训编成防灾手册,同时研讨会技法(例如DIG)和游戏手法(例如“十字路口”选择游戏,请参照《防灾教育与灾害文化》的实践事例3)等,都是方法之一。照片、动画等当然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除此之外,如《永生神》(The Living God)这样,从灾害中得到灵感的艺术作品(绘画、小说、演剧等)也可能成为超越年代界限来传达灾害历史记录的媒体。
在本稿中所提及的灾害、被害的“痕迹”,与灾害相关的“纪念碑(慰灵碑)”以及“博物馆”,都可以被定义为记录、传达灾害的方法。很显然这些东西本来就没有办法作明确的区分,所以将其合二为一或一体化的情况比较多。还有如后述那样,正是因为与上面所述的各种方法(语言记载与传达、手册、教育工具、照片、动画、艺术作品等)互相补充,才更具意义。但是经过权衡,笔者还是想以阪神·淡路大地震(1995年)的典型事例为中心作分别的介绍。
二、痕 迹
这里所谓的“痕迹”可以分为几类:第1类是大规模的山崩、滑坡、塌方等,属于自然现象(环境)本身这个层面;第2类是指被破坏的建筑物或在灾害发生时刻停止的钟表等、由于被灾害破坏的人工制造物品;第3类是指像在泥石流灾害之后建设的防沙大坝等、以灾害本身为线索创制出的人造设施。
阪神·淡路大地震中就有非常典型的事例,野岛断层(兵库县淡路市旧北淡路町小仓地区)就属于第1类。在神户港残存的码头(神户中央区)和从瓦砾下面挖掘出的家具日用品等属于第2类。当时发放的饮料水的塑料瓶,为寻找失踪者的寻人启事等属于第3类。而且,这些“痕迹”中的大多数都被“北淡震灾纪念公园(野岛断层纪念馆)”或“人类与防灾未来中心”这样的博物馆收藏,并成为其设施的一部分。并且,正如“痕迹”自身也可以成为追悼死者的场所的事实所示,痕迹、纪念碑、博物馆之间彼此重复的也比较多。
照片1 灾区寻人启事
照片2 野岛断层纪念馆
关于“痕迹”,我还想做两点重要的补充。第一点是我们不要忽视一个事实,那就是关于灾害的记忆(体验),绝不仅仅存在于人们心灵的内部,它也存在于痕迹、环境、物品之中。正如普鲁斯特在著名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所描述的那样,在他吃母亲为他准备的玛德琳蛋糕(madeleine)时,“蓦地有一个感觉触动了他,他用勺子搅着咖啡,脑子在剧烈活动着。记忆之海的宝藏,无法力取,只有靠它自己慢慢浮现……”。我们是否都有这样的感受,当我们说某人“想起”了某件事的时候,并非是自己自主地、有意识地想起来的,而是自己的记忆受到环境或者物品的刺激,记忆突然就涌现的体验。
譬如,重拾旧日常常玩的保龄球,就会回想起当年沉迷玩球的大学时代,一闻到久违的蚊香味儿,关于童年的记忆就会苏醒一样。“痕迹”的重要之处在于,它能唤醒当时的那种体验。
第二点,“痕迹”并不是对谁来说都有直接性的。例如神户市中心附近的六甲山,它的存在本身就可以证明引起阪神·淡路大地震的断层带在常年活动。这个事实至少是一般人没有意识到的,但是不论山地还是平原,从广义上说成为我们日常生活根基(环境) 的地形本身就是地震活动、河川洪水、土壤侵蚀等自然现象(自然灾害)活动的“痕迹”。
照片3 神户六甲山的地震活动痕迹
而且同样的说法也适用于人工设施上,例如广村堤防(和歌山县广川町,参照《地区防灾力是什么》)。从以安政的东南海、南海地震、海啸(1854年)为开端而被人工建设的设施来讲,与刚才列举的防沙大坝、塑料瓶及寻人启事等并无二致。不过因为规模较大,在今天已经变成了自然(地形)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如果不做特殊说明,广村堤防被作为“痕迹”来认识已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从反面来讲,通过教育(例如讲述“很久以前,这里有一条河”,“ 这是我们的祖先建造的堤坝”),或者是工具 (例如旧地图)等方式,为了使人们感觉到这些环境对人们来讲的确是“痕迹”而作出的努力,是与“痕迹”存在的本身相区别的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在第一项的末尾作出的关于“痕迹”,以及“痕迹”应当与教育、工具等多种方法相互补充才更具有意义的阐述,就是源于此。
三、纪念碑(慰灵碑)
为了记录灾害发生的事实,或者为了追悼遭遇不幸的人们而建造的纪念碑、慰灵碑, 是灾害后人们有意图建设、设置的东西,完全属于人为建造的。当然,痕迹本身被纪念碑化的案例也是有的。
在阪神·淡路大地震的各个灾区也同样有很多纪念碑,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神户市未遂园地里的“慰灵与复兴纪念碑”,其地下镌刻着在地震中遇难同胞的姓名。而且阪神·淡路大地震中,包括这个纪念碑在内的许多纪念碑,都被组织到一个称为“纪念碑交流”的特别活动中。“纪念碑交流”的基础就是自治体、学校、地区自治会、有意愿的个人,搜集记录着在阪神·淡路大地震后灾区建设的许多纪念碑(慰灵碑)的地图。上面刊登了多达230个的纪念碑(NPO法人阪神·淡路大地震1.17希望之火、每日新闻震灾取材班,2004)。
照片4 慰灵与复兴纪念碑
最初,各个与慰灵碑有关联的人个别前往参拜的。但不久之后就改为集体性的凭吊方式,并开展了一系列活动来缅怀逝者,寄托哀思。这就是由非营利法人阪神·淡路大地震 1.17希望之灯主办的“纪念碑交流活动”。到 2011年3月为止,已经开展了53期交流 ,每次都变换访问地区,每次大约访问5~6个纪念碑,参加者大约在50~100名左右,男女基本各占一半,而且年龄的差距也很大。参加者一般是受灾者(家属),也有普通的群众。
日语中“物语”这个词,是由“物”的后面加个“语”构成的,也就是说关于物体的故事的意思。在纪念碑前或者在纪念碑周围凭吊的参加者们所谈论的内容,也有许多关于时事、工作的日常话题,但是最终都回归到当时的状况和失去的家人,以及失去亲人后的生活的话题上来。“纪念碑交流”这个活动告诉人们,慰灵碑(纪念碑)也和痕迹一样,正是人与人之间的对话与交流才更有益于灾害的记忆、保存和传达。关于灾害的纪念碑的意义与课题,今井(2001)有详细的分析。
四、博物馆
灾害博物馆是什么?要定义灾害博物馆并非易事。但是就目前阶段,我们是否可以暂且把它定义为,在理解、考证引起灾害的自然现象的机理、受灾的状况,或者从受灾状态中脱离而进行的复旧、复兴的步骤的同时,通过这些过程来达到有益于防灾、减灾的目的的,并将有关(特定的)灾害的各种资料、活动有意图地集中、聚积和组织起来的设施。在本文中暂且将此作为灾害博物馆的定义。
根据此定义,在有关阪神·淡路大地震的博物馆中,以人与防灾未来中心和北淡震灾纪念公园的野岛断层纪念馆为代表。关于这两处博物馆的设施,请参照网络主页的详细说明以及矢守(2009)、高野渥美(2007)、阪本矢守(2010)的意见。
照片5 人与防灾未来中心
但是,在这里必须明确说明上面的定义中包含的“有助于防灾、减灾为目的 ”,“有规划并集中化”的部分,有值得反驳和批判的地方。以阪神大地震为例,笠原寺田有这样的描述——不是从记忆的占有、共有,而是从记忆分享的立场看,批判地思考“人与未来灾害中心”的展览和活动,并基于新的记忆表现论展开博物馆的构想。其中地震时还是胎儿或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在地震10年后的时间点对他们进行的采访录像,以及整个街道(城市全体)都是“痕迹”的一部分,笠原等人把这些作为博物馆(痕迹)来建设的重要尝试作了介绍。这些都是反驳灾害的“教训”这种说法和那些用绝对标准区分“经历过地震的人”、“没经历过地震的人”的想法的怀疑,以及把所有都归结到“防灾、减灾”上来的论调的不认同,还有那种“博物馆”只是一个提供教育训练的常规式的场所的论调。
(一)几个事例
不论国内外都有很多灾害的博物馆,不要说搜罗全部,即使是概观其中主要部分也是十分困难的。在这里,只介绍一小部分与本文观点相关联的例子。
最想提及的是1923年关东大地震的展示设施——复兴纪念馆和与之毗邻的东京都慰灵堂。首先,这些设施存在于众所周知的“旧被服厂遗址(东京都墨由区)”,这十分重要。在本文中所谓的“痕迹”,仅限定在作为具有物理外貌特征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这些实体对象是在可供观察的范围内的。但是如果将痕迹的概念扩大,并不局限于物理对象的话,时间和地点,例如“在1月17日上午5点46分”、“我的家人是在这里受灾的”,也属于痕迹,
在日常生活中体验的所谓自动涌来的记忆,当然也属于此类。
正如在高野缜密的考证下所得出的,这两个设施的展示内容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因为在防灾、慰灵、展示(教化)、首都复兴的多种要素中,它们不但历经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并且作为至今为止动荡历史的见证者,本身就已经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这点极为重要。在距灾害发生大约90年、开馆大约80年的今天,经历了风雨的两处设施的历史与现状,也会成为反映今后的一面镜子,这其中就包含了人与灾害未来中心和阪神·淡路大地震之后被建设起来的诸多设施。
其次,想请读者注意一下有关人士在地质公园(Geopark)方面所作出的努力。从地质学上来看,地质公园被定义为包含了位于重要地点的拥有多个地质遗产的自然公园,而没有被当作直接与灾害相关的博物馆来定位,反而与痕迹是相关联的。拥有云仙普贤岳灾害纪念馆(博物馆) (Memorial Museum)等在内的岛原半岛,以及拥有三松正夫纪念馆(昭和新山资料馆)等的洞爷湖有珠山地区,都被联合国认定为世界地质遗产。地质遗产在成为痕迹的同时,实际上也可以被认为是博物馆的一种。
最后,笔者列举了数篇描述与灾害相关联的博物馆的论文,在本文中就不再赘述了。阪本、木村、松多、松冈、矢守在论述有关社会的记忆的传承时提及了地震文化博物馆(1999年土耳其马尔马拉地震),九二一地震教育园区(1999年台湾集集地震)。定池在论述有关灾害文化时对上文提到的洞爷湖有珠山地质公园,奥尻岛海啸馆(1993年奥尾/北海道南西冲地震)的意义作了阐述。还有本文作者在灾害概论篇中,也就建川博物馆(2008年中国四川汶川大地震)的特点作了论述,并比较了中日在灾害恢复过程中的不同。(张琼文/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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