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水陆兼行的交通道。关于这条道路所经过的城镇和路线,据《新唐书·地理志》引贾耽《道里记》载:“登州东北海行,过大谢岛、龟歆岛、末岛、乌湖岛三百里,北渡乌湖海,至马石山东之都里镇二百里。东傍海濡,过青泥浦、桃花浦、杏花浦、石人汪、橐驼湾、乌骨江八百里。……自鸭渌江口舟行百里,乃小舫泝流,东北三十里至泊汋口,得渤海之境;又泝流五百里,至丸都县城,故高丽王都;又东北泝流二百里,至神州;又陆行四百里,至显州,天宝中王所都;又正北如东六百里,至渤海王城。”[60]这条鸭绿朝贡道即贾耽在《道里记》中所说的“登州海行入渤海道”,可考略如下。
(一)这条道路首先由唐朝的首都长安东行到登州。登州,唐如意元年(692)置,当时州治在登州之“牟平”[61]。神龙三年(707),州治移至今山东蓬莱。由此航海东北行到辽东半岛南端,这是一条自古以来的航道。唐平卢淄青节度使兼押新罗、渤海两藩使李正己割据山东时,在登州城内设有“渤海馆”和“新罗馆”与渤海贸易。《新唐书》记载这里“货市渤海名马,岁岁不绝”[62]。唐文宗至宣宗年间,出使唐朝的日本僧人圆仁在其《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亦明确记载,“(登州)城南街东有新罗馆、渤海馆”。由此可知,登州不但是出海口,也是和渤海进行贸易的地方。自登州(今山东省蓬莱)渡海东北行,过大谢岛(今长山岛)、龟歆岛(疑为今之砣矶岛或今之钦岛)、末岛(今庙岛)、乌湖岛(今隍城岛)——这几座岛屿均为山东省渤海湾辖境内庙岛群岛中的岛屿,再北渡乌湖海——当过今渤海海峡,由此至马石山东之都里镇。马石山一称“乌石山”,应指岩石乌黑的山,即今旅顺口之老铁山;都里镇即今之旅顺。唐玄宗先天二年(开元元年,713)立于旅顺口黄金山麓的《崔忻井题名刻石》,亦名《鸿胪井刻石》,就是唐和渤海来往必经之地的有力物证。由今旅顺口沿辽东半岛东海岸东北航行,过青泥浦(即青泥洼,为今大连之旧称),由此再沿辽东半岛东岸东北行,经“桃花浦、杏花浦(金州杏树屯)、石人汪(长海石人岛)、橐驼湾(大北岛)而到乌骨江”。从乌骨城在今叆河上游凤凰山山城(在凤城市东南5公里)的情况来看,前已考证乌骨江即今之叆河[63]。叆河入鸭绿江口即“泊汋口”。从泊汋口距鸭绿江口百余里的记载来看,泊汋口即今叆河与鸭绿江汇流处。所谓“乃小舫泝流,东北三十里,至泊汋口,得渤海之境”的记载,是指从今叆河口溯流而北上,因江面狭窄,所以换成小船、东北行三十里到泊汋口,由此进入渤海境内。这里所说的“泊汋”不仅指今叆河口,也是指10公里外的泊汋城。“泊汋城”,即今丹东市东北之虎山山城。文献所载“乃小舫泝流,东北三十里,至泊汋口”,是指泝鸭绿江和今叆河而上。同时,从乌骨江口即今叆河口,泝流东北行三十里,即今丹东市东北10公里的叆河尖古城。这一古城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作者即多次调查。曾出土过汉代绳纹瓦、五铢钱[64]、“安平瓦当”[65]。从出土的汉代文物,尤其是从出土的“安平瓦当”来看,与泊汋口鸭绿江北汉代“故安平县”[66]的记载相符。这里所说的泊汋口之泊汋城,亦即汉代安平县故址北今丹东虎山山城。《汉书·地理志》所谓“马訾水……西南至西安平入海” ,即指至安平县辖境内入海,亦指安平城入海口。因此,有的外国学者认为古今河道有变迁,乌骨江即今叆河与鸭绿江汇流处,泊汋口当为唐代鸭绿江入海口的说法,是没有考古学根据的臆断[67]。因为和“自鸭绿江口舟行百余里,乃小航泝流,东北三十里,至泊汋口”的记载不符。今丹东叆河尖古城,经多次实地勘查,不但出土过汉代文物,还出土过高句丽和辽金时代的陶片[68]。和文献所载高句丽的“安平城”(平地)及后来金代婆速府、元代婆娑府治所的方位和史迹均相符。“婆速、婆娑”当即古“泊汋”的音转。前已释读“泊汋”,乃指河(海)湾停泊处。今丹东市叆河尖古城即西汉安平县、高句丽之安平城、唐代渤海泊汋城之平地城、金代婆速府、元代婆娑府故地。这里正当辽东城(今辽阳)到平壤之间的交通要冲,地处鸭绿江口,也是古今兵家必争之地。对于当年“鸭绿朝贡道”在连接中原与中国东北暨东北亚的重要性,南宋诗人陆游曾写道:“鸭绿桑干尽汉天,传烽自合过祁连。功名在子何殊我,惟恨无人快著鞭。”可见在宋朝诗人笔下,鸭绿江与桑干河,自古已是华夏的名川和交通要冲。
由泊汋城又溯鸭绿江而行250公里至丸都城,即今集安县城。又东北泝流100公里至神州,即今吉林省浑江市临江镇。今临江镇北文成街中部,原有一段城墙,残长30米左右,高出地表半米左右,并有素面布纹、绳纹等筒瓦,具有渤海文物特点[69]。从出土文物和文献所载西南距丸都(今集安)200里的情况来看,渤海之“神州”亦即“西京鸭绿府”的所在地,当在今临江镇内的渤海古城。此西京鸭绿府,也是唐与渤海和渤海与高丽之间重要的水、陆交通枢纽重镇。从这里开始,弃“鸭绿水路”,取陆路北行“中京显德府”去渤海上京;南行则进入朝鲜半岛北部高丽、新罗之境。
(二)由神州(今临江镇)东北改为陆路,经显州到上京龙泉府。过去多误以今桦甸县苏密城为“中京显德府”即显州的所在地。据近年来的考古调查资料证实,今延边和龙县西古城子,应即渤海中京显德府的所在地[70]。由神州到显州的陆路交通线,亦从渤海古城的分布情况来看,从神州(今临江镇)应当是东北行到今抚松县城,然后再东行。今抚松县为一大盆地,松花江从北、西两面流过,在县城原汽车站油库院内曾发现过渤海时代的遗址。据1977年7月李健才等人亲自调查,当时还能看到红褐色和黄褐色布纹瓦片以及红褐色和灰色的细泥陶片。据寻访当地老人讲,过去在这里曾挖出过渤海莲瓣纹瓦当和铁镞。在抚松县城西、松花江西岸,过去亦曾有许多积石墓。此外,在抚松县城西5公里多的靖宇县榆树川乡有两座渤海古城:一座在松花江南岸,称为榆树川城,周长约为1.5公里,出土过渤海泥质灰陶和筒瓦残片[71];一座在松花江北岸,在抚松县松郊乡新安村内,称为新安城,亦出土过渤海莲瓣纹瓦当等文物[72]。两山城隔松花江南北相对,皆在江岸峭壁上。从这一带的山川地理形势以及渤海古城和交通路线来看,从临江镇到抚松都是崇山峻岭,只有沿河流两岸的平地和现在的铁路、公路交通路线通行,古今别无其他道路可行。抚松县城的渤海遗址,周围环山,北、西两面临江,中间为一广阔地的盆地,地理环境较榆树川两座古城更优越。尤其从丰州东行到显州的路线来看,当从今抚松县城,而不是从今抚松县城西的两座山城东行。因此,推定今抚松县城的渤海遗址,当为渤海的“丰州”所在地。榆树川乡的两座山城,当为丰州的卫城或所辖县城的所在地。从丰州即今抚松县城东行,完全是高山地区,只有沿今河流两岸或今铁路、公路沿线东行,别无道路可行。由抚松县东行,经今泉阳、露水河东行,到安图县二道乡西北6公里的报马城(又书宝马城)。古城在宝马屯东南500米,周长468米,城内有大量的砖瓦,内有辽金和清代瓦片,并在城内曾采集到一片渤海指压纹板瓦。据“兴州”在中京(今和龙西市古城子)西南150公里的方位来看,宝马城及其北三四十里的仰脸山城(亦出土过渤海指压纹板瓦)[73],当为渤海中京所辖兴州州治的所在地。据当地人介绍,从今露水河或报马城到仰脸山城,虽有山间小道,但极为难行。因此,由露水河只有东行到二道白河的报马城,再由报马城东北行到安图县城的道路,才是古今比较平坦可行的。由安图县城西北行,经永庆乡到柳树屯,由柳树屯沿富尔河西北行到大蒲柴河,然后由此北行,沿牡丹江可到达敦化(渤海旧国)。开元元年(713),唐玄宗派郎将崔忻赴渤海时,当时的渤海王都尚在“旧国”(今敦化北)。因此,上述这段路线当即崔忻所走的北段陆路交通线。而去显州即中京显德府的路线,当即从今安图县永庆乡柳树屯,沿古洞河东北行,经万宝古城到新合乡,由此沿古洞河折向东南行,然后沿海兰江的支流,经卧龙乡和西城乡之间的獐项古城(渤海城),又东行到达今和龙县西古城子,即渤海显州之“中京显德府”。
据1977年和1979年《东北古代交通》两位作者等先后对吉、黑两省渤海古道的调查,参证《吉林省文物志》等资料,进一步明确了由西古城子到东京城的渤海镇,即由渤海的“中京”到“上京”之间的若干渤海古城的分布情况。把这些渤海古城相连起来,显然是一条古代的交通道。从渤海中京到上京,即由和龙西古城子到渤海镇,无疑首先是沿海兰河东行,到延吉县(即龙井),这里有渤海古城和墓群。由今延吉县城东北行到延吉市,再由延吉市北行,沿嘎呀河流域的一些渤海古城到达渤海镇。从延吉市到渤海镇之间的渤海古城,有汪清县仲坪乡高丽城、安田古城堡、仲安乡兴隆屯古城、大兴沟乡庙岭屯南十里的半城(周长880米,矩形城,无瓮城、马面),再经汪清天桥岭(曾出土过渤海莲瓣纹瓦当),由天桥岭北行到春阳乡阳光屯所在的小城子(出土过渤海板瓦),再由春阳乡西北行一直到渤海镇(在东京城西),即达渤海的上京龙泉府。这些渤海古城都分布在今河流或公路、铁路附近,从实地勘查可知古今这条交通路线沿山川走向基本相同。
笔者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在多次实地考核古今交通地理基础上,参证吉、黑二省《文物志》,于1990年所著《东北古代交通》中已对渤海从“安平口”至中京、西京、上京的方位进一步确认,并将《文物志》记载与考古发现结合,进一步明确了唐代渤海从“安平”北行“神州”和“显州”到达渤海“上京”这段陆路朝贡道。这些经实地踏查与文献印证的交通史迹,有别于单纯的文献推考,对澄清古今素有争议的唐代渤海的“五京交通”及历代东北三省沿黄、渤海北上鸭绿江口,又溯江而上进入长白山南北的渤海国境内,并由渤海进入今俄远东滨海地区,以及南行朝鲜半岛的相关交通地理,都有其重要实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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