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之前的生活

因果关系的女巫理论是一种对生活苦难的包罗万象的解释，但考虑到有如此多的苦难需要解释，它几乎不可能胜任这一令人敬畏的阐释任务。为了充分感受这种变革，让我们回到只能靠火照明的五个世纪之前，那时人口还很稀疏，其中的80%生活在农村，从事粮食生产，并且主要是为了自给自足。在前工业化和阶层壁垒森严的时代，家庭手工业是唯一的工业形态。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的人口处在勉强糊口的生活水平，长期就业不足，报酬过低，营养不良。粮食供应没有保证，瘟疫剥夺了病弱者的生命。例如，在1563年到1665年这一百年中，至少有六场大规模的传染病横扫伦敦，每一场都毁灭了十分之一到六分之一的人口。以今天的标准来看，死亡人数几乎不可思议：1563年20000人，1593年15000人，1603年36000人，1625年41000人，1636年10000人，1665年68000人，一切都发生在这座全球主要的大都市里，它的人口在1550年大约是120000人，1600年大约200000人，1650年大约400000人，因此每一场瘟疫的死亡百分比都是实质性的。无情的儿童疾病，使得60%的儿童活不到17岁。1635年一位观察者写道，“我们发现死于30或者35岁之前的人多于活得更长久的人。”[26]历史学家查尔斯·龙西埃（Charles de La Ronciere）举了15世纪意大利托斯卡纳地区的例子，那里的人们通常活不到寿终正寝：

很多人死在家里：儿童如阿尔贝托（10岁）和奥尔西诺·兰弗雷迪尼（6岁或7岁）；青少年如米歇尔（19岁）和奥尔西诺的姐姐卢克雷齐娅·兰弗雷迪尼（12岁）；年轻女性如拥有象牙色双手的美丽的梅亚（23岁，离世前八天刚生了第四个孩子，这个孩子比另外三个孩子活得更短，四个孩子全部在两岁前夭折）；成年人和老年人当然也是如此。[27]

龙西埃还顺带补充：这些并不包括新生儿死亡，而据历史学家估计，新生儿死亡率高达30%——50%。[28]

因为巫术思维与不确定性和不可预测性正相关，[29]所以，考虑到前现代生活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幻莫测，我们不应该惊讶于那时的迷信水平。没有银行，人们没法在富余的时候建立个人储蓄账户，作为匮乏时期的慰藉性缓冲。没有管理风险的保险政策，也很少有人的个人财产多到需要任何形式的保险。房屋的屋顶是茅草的，烟囱是木头的，而夜晚只有蜡烛照明，因此大火常常会毁掉整个社区。一位记录者写道，“一个人一点钟的时候还有5000镑身家，并且如先知描述的那样，用精致的镀银大酒杯饮酒，但到了两点钟，他甚至连一只可供吃肉的木质餐盘都没有，更别说遮蔽自己凄惨处境的只屋片瓦。”[30]人们用酒精和烟草进行某种形式的自我药疗，酒精和烟草也就变成了缓解痛苦和不安的不可或缺的麻醉剂，与之相伴随的是对巫术和迷信能够缓解不幸的信念。

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每个人都相信妖术、狼人、地精、占星术、魔法、恶魔、祈祷、天意，当然还有女巫和巫术——也就不足为奇。伍斯特主教休·拉蒂默（Hugh Latimer）在1552年解释道，“我们中的很多人，当遇到麻烦，患上疾病或者失去什么东西时，会到处去找女巫或者术士，后者被称为智者……从他们手上寻求治疗和安慰。”[31]人们乞灵于圣人，而有关礼拜仪式的书籍为牲畜、庄稼、房屋、工具、船只、水井和窑炉提供了祈求保佑的仪式，同时还为不育的牲畜、病弱者甚至不孕不育的夫妻提供特别的祈祷文。罗伯特·伯顿（Robert Burton）在他1621年的作品《忧郁的解剖》中写道，“术士无处不在；精明之人、奇异之士和白女巫，人们这么称呼他们，在每一个村庄，如果这些村庄找到了他们，将会帮助治疗几乎所有身体和心灵的病症。”[32]

前科学时代每个人都这么迷信吗？是的。历史学家基思·托马斯（Keith Thomas）指出，“没有人拒绝天堂对天气的影响，也没有人怀疑占星术与医学或农业的关联。17世纪之前，对占星术信条的彻底怀疑是非常罕见的，不论是在英格兰还是在其他地方。”不是只有占星术。“宗教、占星术和巫术都声称要帮助人们解决他们的日常难题，教导他们如何避免不幸，而在不幸降临时又如何解释。”巫术对人具有如此的压倒性力量，托马斯总结道，“如果巫术被定义为当缺乏有效手段时，用来减轻焦虑的无效技术，那么，我们必须承认没有一个社会能够永远摆脱它。”[33]

托马斯说的很可能是对的，但科学的兴起削弱了巫术思维近似的普遍性，科学在之前被超自然解释统治的那些地方提供了自然解释。巫术的衰弱和科学的兴起是一个从黑暗走向光明的直线型的上升过程。随着经验主义地位渐高，激发了人们为迷信寻找经验证据的动力，而以前迷信并不需要事实支撑。

把超自然现象自然化的努力持续了一段时间，并且向其他领域溢出。对预兆的分析通常是一丝不苟和精确定量的，虽然是为了自然和超自然两个目的。一位日记作者私下里透露了对自然和彗星意义的想法，“我并不无知，我知道这样的流星是自然原因的结果，然而它们也常常是即将发生的灾害的前兆。”[34]然而，通过魔法预言未来的倾向带了确定因果关系的更加形式化的方法，即在自然中把事件联系起来——这恰是科学的基础。最后，自然神学和自然哲学联姻，科学崛起于并最终代替了巫术信仰。到了18和19世纪，天文学取代了占星术，化学接替了炼金术，概率论代替了运气和偶然性，保险缓解了焦虑，银行替换了褥子成了人们存放储蓄的场所，城市规划减少了火灾风险，社会卫生学和微生物理论驱逐了疾病，生活中的变幻明显地不那么莫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