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广义符号叙述学这门新学科的压力,不仅来自符号学界和叙述学界,更来自当代文化的实践。这就是近几十年在人文社科各门类中出现的“叙述转向”。下文第五段将对此作详细介绍。这里先谈其学术后果。
经过叙述转向,叙述学就不得不面对既成事实:既然许多先前不认为是叙述的体裁,现在被视为叙述体裁,而且是重要叙述体裁,那么叙述学就应当自我改造:不仅要有处理各种体裁的门类叙述学,也必须有能总其成的广义叙述学。很多部门的专家在做门类叙述学,有时候与门类符号学结合起来(例如饶广祥的《广告符号叙述学》),至今已经有极为丰富的成果。事实证明,门类叙述学绝不是“简化小说叙述学”就能完成的:许多门类的叙述学提出的问题,完全不是小说叙述学所能解答的。因此,门类叙述研究迫使叙述学打开边界,从小说叙述学的茧壳中破蛹而出,成为一门广义叙述学。
但是广义叙述学的学理,不可能靠门类叙述学叠加而成,叙述的种类面广量大,必须考虑一系列极不相同的体裁,从中找出共同规律,因而不得不处理一系列高度抽象的概念。必须承认,叙述面广量大,种类太多,要找到一个能普遍适用的定义,很不容易。鲁德鲁姆认为:“只要一个文本被常规地当作叙述来使用,我们便可以稳当地称之为叙述”,这就干脆不需要探讨这个题目了。[29]
但是一门广义叙述学,必须从定义开始,本书的出发点,是给叙述一个最基本定义,符合这个定义的,就应当是本书的研究范围。什么样的文本才是叙述文本?瑞恩(Marie-Laure Ryan)提出如下条件:
1.一个叙述文本必须创造一个世界,其中有人物和物件。从逻辑上说,此条件意味着叙述文本的基础是肯定这些个体存在的命题,以及赋予这些存在者一定品质的命题。
2.此文本指称的世界必须经历非常规的事件造成的状态变化,这些事件可以是意外的事变,也可以是人的有意行为。这些变化创造了时间向度,使叙述世界落在历史的流变之中。
3.这文本必须允许在叙述周围重构一个目的、计划、因果的解释网络,这个网络给予叙述中的物理事件一致性与可理解性,从而把这些物理事件变成情节。[30]
瑞恩提出的这几个要点,作为定义是太长了一些,一个“底线定义”,必须言简意赅,不然难以作为标尺。其内容笔者大致是同意的。不过有两个关键点恐怕需要补充:第一条,瑞恩没有提叙述文本是如何形成的,这样文本与“经验”,情节与“事件”就可能相混。第二条,瑞恩要求叙述情节是“非常规事件”(nonhabitual events),这问题本书将在第三部分第二章讨论“可述性”时详加论析。非常规实际上是相当大的一部分叙述的要求,但并非所有的叙述都要求情节中的事件必须出格。
瓦尔特·菲歇的定义比较清楚:“(叙述是)具有序列的符号性行为、词语、或事件,对于生活在其中的人,创作的人,以及解释的人,具有序列性和意义。”[31]这与笔者的下面提出的定义相当接近。但是他对叙述文本的描述,实际上是认为叙述文本不一定必须有“事件”,这个定义要求可能太低,会使叙述失去基本形态。
为了使本书的讨论有一个可以不断回顾的基础,笔者建议,任何叙述应当符合如下底线定义。一个叙述文本包含由特定主体进行的两个叙述化过程:
1.某个主体把有人物参与的事件组织进一个符号文本中。
2.此文本可以被接收者理解为具有时间和意义向度。
这个定义实际上是笔者“最简符号文本”定义的细分。文本不是一堆符号,文本是文化上有整体意义的符号组合,携带着意义等待解释。笔者在《符号学》一书中,给符号文本如下底线定义:
1.一些符号组织进一个文本中。
2.此符号文本可以被接收者理解为具有时间和意义向度。[32]
叙述文本,必定是由某个主体有意图地组成的文本。瓦尔许认为:“必须承认每一个叙述都有叙述行为(narrating instance)。”[33]而相当多符号文本是非人工制造的,没有发送主体的“自然符号”。[34]
与符号文本不同的是,叙述必然有一个叙述主体,具有情节意义的叙述文本不可能自然发生,叙述文本的发送者也可能是叙述者构筑的,例如“天狗吃月亮”;例如许多历史学家把火山爆发毁灭了庞贝城的报道,看作是上帝对庞贝罗马人的骄奢淫逸的惩罚。此时,符号的发送主体是符号文本接收者构筑的,例如古代政治家热衷于“望气”,或“夜观星象”,他们是在构筑“天意”这个发送主体。这就成为一个完整的叙述过程,因为已经追加了(哪怕是“想象的”)叙述主体。因此,接收在此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叙述文本携带的各种意义,需要接受者的理解和重构加以实现。这一点非常重要,是本书判断某种意义活动是否为叙述的标准。接受主体不一定必须是不同于发送者的另一个主体:自叙述(如日记、梦、自己赌咒发誓等),接收者就是发送者自己。
符号文本与叙述文本,这两个定义唯一的不同,是叙述讲的是“有人物参与的变化”。“人物”与“变化”缺一不可,两者兼有的符号文本,才是叙述,不然只是某种“陈述”,而不是“叙述”。实际上,本书关于叙述文本的讨论和分类,有时候对于“陈述”也适用,只是叙述再现的是“人物在变化中”,借克尔凯郭尔的名言:“存在的主体不断地处于成为(becoming)的状态之中。”[35]“成为”是人生的基本存在状态,“卷入人物”,就是说人物的“成为”,因此叙述是文化的人的更根本性的表意行为。
本书的这个定义虽然短,实际上牵涉8个因素:某个叙述主体把人物和事件放进一个符号组成的文本,让接受主体能够把这些有人物参与的事件理解成有内在时间和意义向度的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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