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省博物馆研究员 董宝厚
谢赫的“六法论”是中国古代品评美术作品的重要美学原则,其中第六条“传移模写”是指临摹作品。在中国古代书画技巧的学习方面,临摹一直是重要且唯一的方式。而临摹的作品相对于原作,我们也可以将之称做副本,尤其是在原作不存的情况下,副本的意义尤为珍贵,甚至可以说是“下真迹一等”。从现存的古代书画作品来看,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有一些作品的流传有着明确的记载,可以让我们认清临摹这种活动情况,但是也有一些因为流传的原因,原本清晰的临摹过程不为人知,给现代的书画鉴定活动带来不小的困扰。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古代书画副本不断呈现在我们眼前,这为认识了解中国古代书画的传习过程,加深书画鉴定领域的研究都起到了巨大的帮助。在中国绘画史研究鉴定上,北宋山水画一直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一方面北宋时期在山水画领域产生了一批重要的画家和重要的作品,另一方面由于资料的缺失,其中很多环节仍未明了。而明清时期的山水画发展一直将宋代山水画视为经典,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清山水画,就是在对宋元山水画反复重塑中发展演变的。
在流传下来的宋代绘画作品中,无论是名家的还是佚名的,都被认为是重要的材料而被学者们反复的检验,以期能够更加完善绘画史上的每个环节。衡水中国书画博物馆收藏有一幅宋人佚名的《夏山图》(图一),据悉此作原被拍卖方冠名为《崇峦仙阁图》,于2011年中国嘉德拍卖会上拍出,作品为绢本设色,纵41厘米,横110厘米,画面上没有作者名款,也没有收藏印。因这件作品与传世的另一件名迹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的《夏山图》(图二)在立意布局构图上极为相似而改名为《夏山图》。
衡水中国书画博物馆收藏的这件《夏山图》于其开馆之际曾经展出,并迅速引起许多宋画研究者的极大关注。此图为全景式布局,描绘着北方夏季的自然风光景色。随着画卷的徐徐展开,平远的沙岸缓缓而出,远处是层叠的远山起伏。近岸处蒹葭从生,舟船与树木相互隐现。紧跟着层峦起伏的山丘逐渐映入眼帘,植被丰茂,渔船、屋舍、村落、行人点缀其间。随着一座小桥及崎岖的山路,一座巍峨耸立的高峰出现在观者面前,高峰顶部绿树葱葱,陡峭险峻,主峰旁一涓溪流流出,汇成水面,随着小桥山路的穿插,可见一组组殿堂似的建筑坐落山间,周围云雾缭绕,景物虚实掩映,令观者有如身临其境之感,而画卷也接近尾声。
我们再看美国大都会收藏的《夏山图》,此图卷外旧题鉴为“燕文贵夏山图”,曾经王己千收藏。著名的书画鉴定专家方闻先生经过考证,认为此作为燕文贵的弟子屈鼎所作,学术界对此观点附和者甚多。将二作放置一起,不难发现其布局、笔墨、景物及细节的描绘如出一辙。那么二者之间是何关系,其出现的先后,产生的时代及流传的过程等,都是亟须解决的问题。如果将这两件作品置于本文侧重的书画副本问题上来看,我们不妨先将晚发现的衡水中国书画博物馆的这件佚名《夏山图》称为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屈鼎《夏山图》的副本。但是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称之为原本或副本,并不能代表真伪或好坏,著名的《富春山居图》子明本首先进入清宫,被乾隆皇帝大加赞誉,而后发现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进入清宫后,则变成副本的地位,结果经过研究发现,无用师卷才是《富春山居图》的原本真迹。
图一
佚名(宋) 夏山图(中博本)
绢本镜芯 41cm×110cm
图二
『屈鼎』夏山图(美博本)
绢本镜芯 45cm×114.8cm
如前所言,大都会博物馆的《夏山图》被认为是一件“流传有序”的作品,曾因其上钤有“宣和”“大观”“司印”和“蕉林书屋”“冶溪渔隠”“蕉林梁氏书画之印”及“蕉林居士”被认为经过宋内府、明内府和清初著名收藏鉴赏家梁清标旧藏,后入清宫,并著录于《石渠宝笈》。但是,经过刘新岗先生考证比对,进清宫前的上述七枚印鉴均系伪印,如此铁的证据使我们不得不对这件《夏山图》是否真正进过宋内府、明内府和经过梁清标旧藏产生怀疑。还有,我们若想品评两件作品的甲乙,断不能依据流传、装裱等这些辅助依据,而是要从画面本身着手,否则必将出现类似《富春山居图》一样的冤案。而从布局、笔墨、细节刻画三个方面来观察,我们能够发现二者之前的区别。两件作品虽然布局基本一致,但仔细观察,仍能发现二者之间的区别,在远处山脉的处理上,大都会本相对衡水中国书画博物馆本,更显得连贯,当然这还要考虑到作品保存现状的问题,衡水本画面的绢地多处出现断裂,加之反复装裱势及在民间流传,必会影响到画面的效果。而从画面右下角的洲渚来看,衡水本的画面消失于洲渚之处,而大都会本则在洲渚之下还有一些水面(图三),中景下部的洲渚也有类似的情况,如果考虑到二画的高度,衡水本高41厘米,大都会本高45厘米,则可推测或许衡水本在装裱过程中,将画面下部裁下一条,导致出现现在的状况。另外如果仔细对比两作之中的主峰,我们不难发现衡水本的主峰较之大都会本的主峰,更加显得气势雄浑,使观者自然联想到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一样的感受。在笔墨的运用上,二作还是有一定的差异,衡水本山石皴法的用笔更加老健苍辣,通过细小的笔触可以发现有一种类似马夏斧劈皴的爽利劲峭,给人一种淋漓酣畅的感觉。大都会本的皴法相对来说缺少了一分挺秀峭拔,增加了一分紧致含蓄,短小的笔触更像是有“雨点皴”的意味。衡水本在墨的运用上显得尤其厚重醒目,使得画面的明暗对比更加强烈,相对的大都会本,则用墨更加浅淡。那么我们在把目光关注画面的细节,因为二者虽为原本副本的关系,但仍非机械的复制,在诸多细节上仍存在不小的差异。在连绵不绝的山峰的刻画上,衡水本较大都会本明显增加了许多细节,诸如树木、山石的起伏等处,衡水本相对的更加完整而非一笔带过(图四)。画面起首处的洲渚,衡水本也刻画的更为细致,给人一种结实的感觉,相对而言,大都会本则更加随意,与整个画面的基调显得不够协调(图五)。虽然从布局、笔墨、细节等处可观察出二者的不同,但是纵观两件作品,仍各有突出之处,且二者在画面意境上都与宋代山水画特有的气韵不谋而合。
图四:中博本与美博本山峰刻画对比
图五:中博本与美博本起首处洲渚对比
以上笔者仅就二者的一些区别简单加以讨论,却未引入燕文贵与北宋山水画的诸多研究及参考文献,如果将这两件作品置身于材质及历代鉴藏印的详实考证来看,大都会本或许原本的一些光环仍需仔细的检验,那么更能说明衡水本《夏山图》的珍贵性了。北宋山水画发展序列中来观察,定将有着更加深入的探讨价值和独特的发现。而这非笔者能力所及,也非本文讨论重点。不过单就原本与副本来观察,将一些围绕图像之外的光环剔除掉,以一种没有先入为主的视角去探讨两件作品的话,我们会发现衡水本《夏山图》在意境、布局、笔墨等诸多方面都不容我们忽视。而从刘新岗先生对大都会本《夏山图》的
图三:中博本与美博本右下角画面消失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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