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具体的社会保障领域来看,生态主义认为福利国家依旧保持着工业资本主义的扩张本性,权力集中的福利国家剥夺了个人与各种社群对自己事务的管理权力。福利国家的种种措施只是处理了表面症状而没有触及失业、污染、犯罪等社会问题的根源,这些问题大都根源于工业社会的本性,希望无限经济增长来解决这些问题,犹如缘木求鱼。生态主义从以下几方面批评了福利国家的理论与政策:(1)福利国家的永恒经济增长的假设;(2)福利国家使用大量高度复杂的技术而不顾环境的破坏;(3)福利国家的占有性和高度个人主义的伦理;(4)福利国家的总体性世界观是以人类为中心的。[12]
生态主义者批评现存的福利制度所依赖的生产主义模式,最终是不可持续的。生产主义是所有现存福利制度背后的支柱。右派把不断增长的物质财富视为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的证明,社会政策的目的是通过维持社会秩序和强制自发市场所需要的规则来帮助市场。左派认为,高水平的经济增长支持下的社会政策,能支持满足基本需要的再分配正义,通过增加国民资源的总量来实现国民共享财富。[13]生态主义者当然承认资源应以一种更为公平的方式被分配,但更为重要的是要建立一个更为节俭的社会,满足人的需要而不是无限的欲望。贫困来自财富分配上的不平等,这又源自富人垄断资源且以浪费的方式所造成的,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消费主义的精神。
生态主义者主张用一种“福利的生态主义模式”去替代“福利的生产主义模式”:第一,“福利的生产主义模式”怀有一种现代经济所依赖的无限增长的欲望,“福利的生态主义模式”则突出可持续增长、稳定增长,甚至反增长,把生态作为社会发展的核心要素之一;第二,“福利的生产主义模式”信仰“就业伦理(employment ethic)”,强调市场经济中的有酬工作比其他非正式经济活动在价值上更重要,“福利的生态主义模式”则主张“劳动伦理(work ethic)”,强调非工资的、非正式活动的意义;第三,“福利的生产主义模式”把福利等同于所获得的物质财富,“福利的生态主义模式”则剥离个人价值感与生活水平之间的关系,强调在生活类型期望、价值观和意识上发生根本性转变。[14]经过“生态福利主义”的重新审视,社会福利“是一个关于人类与地球的总体性概念”,“将可持续、生活质量以及参与式民主置于中心地位”。[15]生态主义设想的理想社会政策应该坚持如下原则:平等主义,所有人基本需要的满足,社群与个人自力更生,公共参与,可持续性和尊重环境。[16]
生态主义者承认工作是一件高尚且值得做的事情,是个人对自己与社会的义务,具有提升个人创造精神、自立精神与维系社群的作用,而且对人类福利具有核心意义。不过,他们反对把工作缩减为只是市场有酬就业。传统失业问题的解决措施是使失业人员重回劳动力市场的有酬岗位,一旦工作就取消津贴补助或救济,由此扼制了人们从事临时性的、非经常性的工作。失业问题的生态方案则是消除工作与付薪之间的关联性,消除对非付酬工作的歧视,鼓励失业者在这些领域进行工作。“从绿色角度出发,非正式的、非现金的经济活动与工作模式,应该至少被看成与有酬正式就业同样重要(如果不是更重要的话)。”[17]生态主义者眼中的“工作超过了只是有酬就业。还包括妇女从事的无报酬家庭劳动,照顾病人或残疾人的无报酬工作,非正式部门中的所有类型工作。”这些工作有利于人类精神的健康发展,不仅为人们提供了经济好处,还提供了社会与情感的满足。[18]生态主义主张限制工资不平等在最低水准上,国家应该实施一种“最低收入计划”或“有保障的基本收入计划”,满足基本需要且不因收入小幅增加而被取消,也不会抑制失业者去从事临时性的、非经常性的工作。“一个基本收入计划旨在保证每一个男人、女人和儿童拥有足以满足其基本生活支出的独立收入的无条件的权利。它的主要目的是贫穷的预防,而不仅仅是贫穷的救济。”[19]
生态主义倾向于一种基于社群的社会保障政策,社群被看成是政治生活、经济生活与生态社会的基础。生态中心论者“憎恨中央集权和物质主义”,强调“分散化的、民主的和小规模的共同体”,“地方化行动却全球性思考”。[20]这样做的理由在于:第一,基于社群的社会政策,有助于实现去中央化、民主化、地方化、自力更生等目标,它允许社群成员自己决定应该提供怎样的福利以及如何提供,鼓励成员尽可能减少对正式有酬就业或福利津贴的依赖,给予个人能力与权力去选择更为广泛的福利来源。[21]第二,社会是各种小群体构成的网络,社群成员更能理解政治的意义,更能理解对共同体福利负有一定责任的重要性。因此,需要调动地区层面的积极性,促使各种社群直接参与和解决与个体休戚相关的问题。第三,社群中的个人责任与相互责任意识,能够在去中央化过程中牢固树立自助与互助的精神。“生态主义者想要我们与其他社区成员一起参与到自我供给和为邻居供给的活动中。生态主义者希望人们放弃隔离式社区成员的观念,认识到人们怀有互相责任和对环境负有责任。在这方面,人的福利和星球的福利能相互携手。”[22]第四,社群在生态主义者那里还有一种“家园”意义,社群依靠互相帮助、共同文化与归属感而凝聚起来。“家园意识感和家园归属感将引导人们注重依据某一地区的自然环境,过一种自立、可续的生活方式。”[23]人们在其社群中是积极的,肩负谋取共同福利的共同责任,选择绝不是在个人责任和福利服务的国家供给之间,“长期的福利依赖于社群的复兴,以及与当前大不相同的价值观的传播”。[24]总之,生态主义者既不赞成福利的集中化,也反对自由放任主义的自助精神,而是主张“国家提供一个普遍化的框架来进行管理、负责任和提供基本服务供给,但是更大的空间留给市民团体、去中央化的政策共同体或者合作群体,它们控制资金,允许福利‘接受者’成为他们自己的‘生产者’”[25]。
社会保障不只是上层政党团体斗争的产物,还是一种来自大众的抗争性政治过程。作为“抗争性政治”的传统社会福利运动,常常表现为争取平等权利、改善生活状况、摆脱贫困与苦难等物质要求。生态主义运动不再局限于物质利益的追求,而呈现出文化精神变革的倡导,关注的不只是分配问题,而是如何革新旧的生活态度,这表明一种更为宽广的伦理视角深入了社会保障领域。
【注释】
[1]汤剑波,杭州师范大学教授,主要从事经济伦理、生态伦理研究。
[2][英]安德鲁·多布森:《绿色政治思想》,郇庆治译,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75页。
[3]参见哈特利·迪安:《社会政策学十讲》,岳经纶等译,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1—44页。
[4]参见George Vic,Wilding Paul:Welfare and Ideology,Prentice Hall,1993,pp.162-163.
[5]范斌:《福利社会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91页。
[6]安德鲁·多布森:《绿色政治思想》,郇庆治译,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页。
[7]O'Brien,Martin and Penna,Sue:Theorising Welfare:Enlightenment and Modern Society, London:Aage Publications,1998,p.172.
[8]Taylor,Gary:Ideology and Welfare,Hampshire and New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7, p.144.
[9]安德鲁·多布森:《绿色政治思想》,郇庆治译,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2—23页。
[10]丹尼尔·A.科尔曼:《生态政治——建设一个绿色社会》,梅俊杰译,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6年版,第97—116页。
[11]莫里斯·罗奇:《重新思考公民身份——现代社会中的福利、意识形态和变迁》,郭忠华等译,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年版,第47—48页。
[12]范斌:《福利社会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91页。
[13]Fitzpatrick Tony,Cahill Michael(eds):Environment and Welfare:Towards a Green Social Policy,Palgrave Macmillan,2002,p.6.
[14]参见Pierson Christopher,Castles Francis(eds):The Welfare State:A Reader,Polity Press, 2000,p.346-351。
[15]贾森·安奈兹等:《解析社会福利运动》,王星译,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83页。
[16]George Vic Wilding Paul:Welfare and Ideology,Prentice Hall,1993,p.185.
[17]Deakin Nicholas(et al eds):Welfare and The State:Critical Concepts in Political Science(Vol IV),Routledge,2004,p.239.
[18]George Vic,Wilding Paul:Welfare and Ideology,Prentice Hall,1993,p.175.
[19]安德鲁·多布森:《绿色政治思想》,郇庆治译,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23页。
[20]戴维·佩珀:《生态社会主义:从深生态学到社会正义》,刘颖译,山东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8—49页。
[21]Deakin Nicholas(et al eds):Welfare and The State:Critical Concepts in Political Science(Vol IV),Routledge,2004,p.240.
[22]Taylor Gary:Ideology and Welfare,Palgrave Macmillan,2007,p.142.
[23]丹尼尔·A.科尔曼:《生态政治——建设一个绿色社会》,梅俊杰译,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6年版,第123页。
[24]Taylor Gary:Ideology and Welfare,Palgrave Macmillan,2007,p.150.
[25]Fitzpatrick Tony,Cahill Michael(eds):Environment and Welfare:Towards a Green Social Policy,Palgrave Macmillan,2002,p.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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