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贪腐出逃改变的杨氏一家

被贪腐出逃改变的杨氏一家

杨秀珠出身平民，行事泼辣，热衷权力。兄弟姐妹七人，三人涉贪腐。三弟杨进军从美国被遣返，四弟杨光荣被判刑。在杨秀珠案的阴影下，一家人的生活深受影响。

记者／钟坚

秋日正午，阳光把谢池巷照得半明半暗，500米左右的商业街两侧，林立着高矮不等的居民楼、琳琅的商铺。谢池巷48号一处老式单元楼的5层曾是“红色通缉令”嫌犯杨秀珠的居所。

杨秀珠出逃后，名气大噪，有关杨的故事被人津津乐道，谢池巷这里年轻的居民很少知道这段历史，只有少数几个老人知道杨秀珠的一些轶事。

住谢池巷48号时，杨秀珠官运正蒸蒸向上，乖张的脾气越发见长。胡同口补鞋的师傅老王几次看到，清晨时分，鹿城区公安局局长王天义提拎着早餐小心翼翼地上到5楼敲开门，给杨秀珠送上笑脸和热气腾腾的早点，未几，便听到，从五楼飘来杨破锣式的骂娘声，表示对王所送早餐质量的不满。杨的声音独特而沙哑，传播很远。

当年的这对铁杆，命运曲线在数年后都掉头下行。王天义在杨秀珠出逃那年被以受贿罪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判处死刑；杨秀珠现在还亡命天涯，在温州的杨秀珠家人至今仍担惊受怕。

平民子弟

杨秀珠的祖上是温州永嘉县人，在她爷爷这一辈，杨家已搬到温州市区谋生。杨秀珠的前夫李松坤认识杨时，她家住在温州市区东门的横巷，那一带多是城市苦力、工人居住的贫民区，现在属繁华的五马街商圈，旧时的痕迹早已不再。

1960年代的杨秀珠一家，是个大家庭，杨秀珠兄弟姐妹七人，杨秀珠的父母，还有一个祖母和他们共同生活。杨家在横巷的房子很简陋，那个年代普通的人家，大抵都是这样。杨秀珠父母均在国有单位工作，父亲是温州一家搬运站的搬运工，为人老实，只懂得下蛮力，后来调到搬运站的起重队。母亲是温州玻璃厂的工人，在厂里表现突出。

杨秀珠是杨家长女，下面有四个弟弟，两个妹妹，杨秀珠与最小弟弟杨光荣差十六七岁。杨秀珠不到20岁就参加工作，在温州商业局饮食服务公司下属的一家集体商店上班。其余兄弟姐妹，有的在读书，有的还没工作。尽管有三个人工作，但是因为人多，生活上有点捉襟见肘。

  杨家和邻居们都处得非常和睦，几乎没有什么矛盾。邻居见杨家日子过得紧，对她家多有接济。“杨家有几个人有固定的工作，而且都是在国有、大集体企业上班，温饱是无虞的，说不上有多苦。”李松坤说，杨秀珠那会儿时运不算好，只能去集体企业，不能进像她父母那样的国有企业。温州商业局那时要招一些有文化的工人，杨秀珠初中毕业，在一般工人中也算有些文化，于是便被招进温州市饮食服务公司。

刚开始，杨秀珠在温州市饮食服务公司小南门粮站卖馒头，因为她很会巴结领导，很快被提拔为开票员。过去镇街粮店里备有长长的一本票簿，上头用粗线一格格地划出了馒头、馄饨、包子的种类，杨秀珠负责吆喝着从窗口找钱撕票。“杨秀珠有文化，做事说话都泼辣，店里的经理都是老实的人，比较服她。”李松坤说，杨秀珠后来又调到解放北路中心店当会计，定期在几个店轮换。

年轻时的杨秀珠对父母长辈极为孝顺，遇到祖母有个头疼脑热的，她急得跑上跑下。作为家里长女，杨秀珠几乎顶了家里半边天，从小兄弟姐妹什么事都听杨的安排，即使是弟弟妹妹们外头受到欺负，也不找父母，而是找大姐杨秀珠去摆平。

文革开始后，各派串联武斗火热，杨秀珠在保皇派“温联总”里混个小头目，并不显眼。文革结束后她的运气反而来了，各个单位都成立清查“四人帮”工作小组，见她头脑灵活，就调到商业局以工代干，杨秀珠那时实际上已受重用。1977年，杨秀珠入党。清查工作结束后，办公室解散，杨秀珠被分到市妇联当副主任。

李松坤那时是温州供销社系统清查“四人帮”办公室成员，与杨秀珠经人介绍认识后，两人就结合了。结婚后的李松坤和杨秀珠住在县前头，李松坤回忆那时的生活，还是很惬意，“我们有单位分配的公房住，两人都在响亮的政府单位做事，工资加起来相当于有十三级干部（副主任科员）那么多，日子很不错了。”李松坤很满意那种生活，但杨秀珠似乎不这样想。

她每天忙碌着、算计着官场的各种事，在家里数落着某人如何之坏，一心想往上爬。李松坤则希望杨秀珠安心工作，多照顾家里，不要老想着当官什么的。杨秀珠争辩说：当官有什么不好，别人会尊重你，佩服你，听你的话，办点什么事也比较容易。两人常说不到一块儿去。

姐弟七人，三人涉贪

杨秀珠仕途刚起步时，大妹杨秀英还在龙湾区农村上山下乡当知青，杨秀英比杨秀珠小几岁。知青回城后，杨秀英通过正式的招工手续安排到市饮食服务公司，和杨秀珠原来单位一个系统，杨秀英当单位保管员。以后或许是杨秀珠官越做越大，杨秀英被调到温州市社代企业局工作。

杨秀珠官做大后，杨秀英的儿子潘冰被安排到城建规划系统工作。温州一位曾与潘冰一起吃过饭的人说，潘冰这小伙子人不错，老老实实，做事也勤恳，大家对他印象都很好。但杨秀珠出逃后，潘冰的境遇大为不同，“在单位都没法做人，各方面压力很大，虽然他职位小，不可能与杨秀珠有什么利益关联，但是外部的舆论压力令他喘不过气来。”没多久，潘冰辞去公职，下海经商。

杨秀珠下面最大的弟弟是杨龙翔，杨龙翔当年作为知青去黑龙江吉祥农场兵团下乡，文革差不多结束之后，从黑龙江农场调回温州，顶替父亲的工作进了搬运站起重队，当一名工人。

1970年代，温州曾发生一起抢枪案件，市郊的一些老工人的小孩没工作，无人管，几个人抢走公安的配枪，一时搞得人心惶惶。以后政法部门开始面向有单位的、为人老实、政治上可靠的工人阶级队伍中招人，杨龙翔是知青，又是工人身份，于是被招到温州市检察院工作。

杨龙翔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温州市检察院的一名处级干部。但在杨秀珠出事后，杨龙翔也面临一些麻烦，有人举报他收受了别人几万块钱，但组织部门后来审查发现杨龙翔收的钱与他的职权无关，杨平安落地并办理了退休手续。退休后的杨龙翔极为低调，深入简出。温州媒体前几年托人带话想就杨秀珠的事采访杨龙翔，杨龙翔婉言谢绝。

一些了解杨家的街坊邻居表示，杨秀珠父母老实，兄弟姐妹也大都是实在人，不像杨秀珠喜欢抛头露面，呼风唤雨。

计划经济时代，城市的居委会都很热心，知道谁家小孩不读书在家里待业，都会动员你去厂里或店里工作，无论单位好点差点，只要你愿意，基本都会有一份工作。杨秀珠的二弟杨寿弟从学校出来后，到温州二轻系统的下属企业剪刀厂上班，当时在温州南站那一带，也算大厂。杨寿弟比较满意这份工作，在厂里混得不错，成为一个多面手的技工，会做剪刀，又会修理电扇。

三弟杨进军在文革结束之后参军，退役后办了个公司，之后不断转换门类。计划经济时代结束，杨寿弟的剪刀厂形势不好，也跟杨进军一起混。李松坤说，在杨秀珠的七个兄弟姐妹中，年龄上小杨秀珠一轮的杨进军的性格有点像大姐杨秀珠，也是咋咋呼呼的，行事比较大胆。

杨进军被上榜大陆“红色通缉令”的原因是涉嫌贪污贿赂犯罪。公开资料显示，杨进军的浙江明和集团有限公司成立于1995年，主要经营五金交电化工、机电设备、金属材料等，杨进军任法人代表兼总经理，杨寿弟则是股东之一。杨进军出逃后的2004年，公司被吊销。

此前媒体公开报道称，1996年底，杨进军经商亏本，杨秀珠于是找来温州铁路房地产开发公司几名高管，盯上了开发温州鹿城区水心汇昌小区的一笔土地配套费。经过几个人的运作，1100多万元的巨款全部落入了杨进军的私人口袋，用于平账。

浙江省检察院早就盯上了杨进军，但由于此案牵涉杨秀珠，是省管干部，各方都比较谨慎。听到风声的杨进军2001年左右出逃美国，杨寿弟也跟着一起跑出去。直到今年9月杨进军被美方遣返回国，目前羁押在看守所待审。

对于同时到美国的杨寿弟，温州有媒体曾咨询检察院相关人士，被告知杨寿弟并不是“红色通缉令”名单上的人，目前没有发现他有涉嫌犯罪迹象。

杨进军之后是妹妹杨秀兰，也就是杨秀珠的二妹。杨秀兰和最小的弟弟杨光荣跟杨秀珠年龄相差较大，退休前在温州糖业烟酒公司下属的合作商店当营业员。杨秀珠当妇联主任时，杨光荣还读初中。在杨家，杨光荣最小，兄弟姐妹批评他较多。以后杨秀珠仕途顺遂，对她较亲近的弟弟们，也伸手帮一把，杨光荣被她安排在温州铁路房地产开发公司当副总经理。

2003年2月，杨光荣因涉嫌受贿被温州市鹿城区检察机关立案侦查。2004年3月23日，温州市鹿城区法院认定杨光荣受贿18万元，以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6个月。按照刑期计算，杨光荣应该已经出狱，但是没人知道出狱后的杨光荣住在哪里。

温州五马社区谢池巷48号，杨秀珠与养女当年在这幢单元楼（图右）住了很长时间，这片单元楼原来是华侨居住，现在看上去已很破旧。杨秀珠当时住在5层。

摄影 钟坚

被打乱的生活

几个兄弟姐妹都是本分老实人，按照自己的人生轨迹，平静地在这座城市生活。但因为杨秀珠，许多人的命运由此改变了。

1980年代初期左右，李松坤和杨秀珠黯然分居了。“两个人没吵架，也没什么争执，她过她的生活，我干我的事。这段缘分就断了。”李松坤说，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是为什么，是“杨秀珠自己要搬出去的”，“那时好像脑子一热，觉得谁离开谁一样能生活”。

“她就是那样的偏执。”李松坤烟抽得很凶，一根接着一根，说起前妻，李神情淡然，杨秀珠是他生活中的过客。两人离婚后，李松坤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安静地住在温州一个小区里，有时会去上海帮子女带带小孩。

杨搬离了他们的家，另外找地方住，还带走了养女。

养女抱来时才2个月大，小的时候很乖巧，李松坤经常带着她到公众场合，别人都夸赞。李杨两人分开时，养女已有八九岁，还在念小学。女儿一直跟着杨秀珠过，后面搬了几次家，住得时间最长的是谢池巷，以后也搬到县前头。按说都在一个城市里待着，彼此住得也不远，但奇怪的是前夫李松坤与杨秀珠分手后三十多年，竟没有见过一次面，杨秀珠也没让李看望过女儿。

彼时，杨秀珠步步高升，与前夫早已不是一个圈层的人。

杨秀珠当年与李松坤分居后，两个人没有办手续，很长时间挂在那里。李与杨的协议离婚书，李松坤都已经写好签字，单位也盖好公章，交给杨秀珠，一直没动静。两个人的户口还是在一起，那年月，李松坤的粮票和煤球票什么的都是通过杨秀珠的妹妹转交的。直到1986年大陆首次进行居民身份证登记，杨秀珠通过派出所给李一个单独的户口本，上面写着分户的原因：离婚，至此两人才算在法律意义上真正离婚。

离婚后的杨秀珠没有再结婚，她一心向着官场迈进。单身女人杨秀珠未必没有绯闻，在温州流传很广的说法是，杨秀珠在温州景山公园那一片曾经有一幢别墅，有时她会带一些男性到那边过夜。但如今已无法证实。景山公园管理处早年属于杨秀珠治下，相比繁杂的城市，山上静谧舒适。公园管理处的一位年长的清洁工证实，杨秀珠曾经常过来住。老人笑称，杨秀珠一度打算在山上的住处修建游泳池什么的，后来因故没有建成。

外界有关杨秀珠的声色故事中，最为焦点的人物是杨秀珠曾经的司机杨胜华，杨胜华贪污数千万元，潜逃国外8年之久。杨胜华被一些传闻认为是杨秀珠的情人之一，杨秀珠经常夜里带他去她在景山公园的住处。杨秀珠不在时，有时杨胜华会带自己的朋友去，顺便炫耀一番。杨胜华出事时已是温州一家国企的董事长，但他出逃后其钱财的去向成为一个谜。2011年6月杨回国投案，7月被检察机关依法决定逮捕。2012年3月，杨胜华涉嫌贪污、挪用资金被起诉。

杨秀珠的生命中，与她颇为亲密的人是她的养女。女儿性格温顺乖巧，杨秀珠的脾气却刚愎暴躁，两人如何相处，外人无法想象。包括工作、生活、婚姻在内，杨秀珠几乎承揽了养女的一切，杨的女儿成年后在温州市政府下属一个机关工作，女婿也是杨秀珠物色的，一度在温州江滨建设指挥部任职。

杨秀珠调到省里的时候，也把女儿安排在杭州工作，女儿女婿一家都生活在杨的身边。2003年，杨秀珠出逃的时候带走了女儿女婿和外孙女。向来对杨秀珠言听计从的养女，据说在杨秀珠决定出逃时苦苦相劝，让杨不要跑，有错就认错，没有过不去的坎，但杨秀珠不听，一家人只能听从她的安排。

杨秀珠当副市长时，经常有开发商以海外考察的名义，让杨的家人去香港地区、德国、法国旅游，因之护照、身份证照齐全。那时也没那么严格的边控，杨秀珠于是带着家人顺利出逃。出逃的第一站是新加坡，有媒体曾报道杨秀珠投靠当地一个华侨时，遇到敲诈，杨秀珠只得动身去美国。

知情人称，杨是一个人离开新加坡，女儿女婿一家人都留在新加坡，有人2011年还在新加坡碰到过杨秀珠女儿一家。近两年，杨秀珠女儿女婿一家人据称又移居加拿大，但日子过得很窘迫，杨的亲家母有时还要拿出退休金接济他们。

李松坤算来，他的养女今年已46岁，原本一家人在温州有固定的工作，在国内过着安定幸福的日子，但因为杨，整个被搅乱了，“她不跑，女儿女婿生活稳定，不会这么辛苦。”而杨秀珠也众叛亲离，挚爱的女儿、外孙女都不在身边，身陷囹圄，在异国他乡的牢里，等着命运的裁决。

在美国，现在帮助杨秀珠的只有二弟杨寿弟和堂妹一家，“很多人都说杨秀珠笨，都一把年纪的人，还要弟妹耗费大量的金钱在美国打官司，无论怎么个结果，她事实上已经是人生的输家。”李松坤有些怨恨前妻给女儿生活带去了不好的影响，但他又说，“她这人脾气就是这样，要是别人老老实实躲在哪个角落过此一生就得了。她却不明智，喜欢出头露面，跑了12年了，最终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 编辑 崔世海   □ 美编 青年

2001年12月，杨秀珠在温州市参加某会议。

摄影 余日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