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澍在贵州的活动_清朝张澍
第二节 张澍在贵州的活动
张澍于嘉庆四年(1799年)中进士,入翰林,充实录馆纂修。张澍参加会试时,卷子上写的年龄是19岁(26),同时见闻广博,文章很有文采,引起人们的惊叹:“而武威张君介侯年甫十九,博文丽藻,才气无双,一时惊以为异人。”(27)按说以张澍的才能,如果能在京城打点一下,留在京城任职或选个美差应当是可能的,但这不是张澍的性格,最后的结果是在嘉庆六年(1801年)五月散馆后,选任一个偏远荒凉、人烟稀少的贵州省玉屏县知县,许多人为他感到可惜:“君之改外任也,朝论惜之。”(28)但张澍并无屈才之感,也不在意贵州的遥远荒凉和民族成分的复杂,而是把贵州看作实践自己理想、抱负和施展才能的好地方,欣然前往。张澍在《续黔书自序》中(29),以与“客人”问答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一般人认为贵州偏僻荒凉,其地之民又不遵法度,难以教化,因而不愿到此地为官,在官者也并不安心,希望早点调离:“黔之天则蛮烟僰雨,黔之地则鸟道蚕丛,其人则红紫姜,其俗则鸱张鼠伏,宦斯土者,往往鄙夷之,愿旦夕即去,若陋不可居者。”而张澍则把贵州和内地一样看待,所谓“予之视黔则犹齐州也”(30)。张澍历数贵州的历史,从“庄蹻盗兵、唐蒙略地”讲起,一直讲到清代,认为贵州自清建立百年以来,“盖浸浸乎济美华风矣”,并且其独特的风俗、精美的手工艺品、悠久的历史、优美的自然风光都是值得探寻、赞叹和游览的,“兜,可图王会也;芦笙箭镞,可入国风也;木瓜金筑,沿革可稽也;鳌矶龙洞,幽胜可探也;白水碧云,奇情可咏也。诸葛祃牙之地,李恢鏖战之方,尹珍读书之宅,山图寻药之厓,可题襟而散烦胸也。岂仅睠怀迁谪之李白!”二是表达了自己对如何治黔的看法,说明他赴玉屏任知县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思想准备的。他认为贵州的仡佬族、瑶族,之所以难以治理,主要是地方官没有示以恩信,“倘使抚绥有方,恩威兼济,则可以致其死力”,又怎么会担心他们不向善呢?他引用马平主簿孔性善的话说,往昔陈景文作县令时,瑶族等少数民族都负担徭役,安居乐业,“厥后,抚字乖方,始乃反恻。诚使守令得人,示以恩信,谕以祸福,亦当革心”。又引用田禾叔的话:“边防之官,非有为不足戡乱,非有守不足服人,非久任不能谙土俗”,张澍认为这是“治夷之宝鉴”。
张澍从嘉庆六年(1801年)赴玉屏任知县,后又先后代理遵义、广顺知县,到嘉庆八年(1803年)引疾辞官,在贵州为官近两年。张澍是一个非常勤奋的人,加之初入政坛,欲以实现成为良吏的抱负,因而勤于政事。他考察地方利害,欲以兴利除弊;清正廉洁,不迎合上司;又具有强烈的探险欲望,公务之暇,游览名山胜水,探险、猎奇;同时,博览群书,实地调查,深入了解贵州的历史、风土人情以及物产等,写下了许多游记、诗歌、碑记和考证文章。张澍在贵州主要有以下事迹:
一、正经界为仁政之首务
张澍一到贵州就发现,贵州的州县行政区划非常混乱。玉屏的屯户仅有33户,而这33户的田亩往往羼入其他州县,“或羼入楚之芷江,或羼于铜仁,或羼于清溪,或羼于思州”。不仅玉屏县是这样,贵州的其他州县也是这样,“有所属乡村去治三四百里者;有城门之外即为邻属者;有此州之地并入他县,他县之地并入此州者;又有管辖之地,中多隔越,或距境一二百里,或隔三四州县,而地丁名粮亦隶于他县者;又有卫所之屯,与民地相连,浸久而迷其版籍”。这样就造成了两个方面的不良后果,一是对地方政府管理民众造成困难,给一些不法之徒提供了孔隙:“遇有审讯案件,提拘不至,则曰:我某县籍也。及于某县有犯,则又曰:我某县籍也。盗贼之越货御人,有司者捕之,辄欻忽往来,莫可踪迹。适足以薮奸诲逋,虽有保甲不能行也。”一是一旦浇灌田地时出现用水矛盾,地方官互相推诿,无法有效及时处理,酿成许多争斗杀伤事件,“甚则越佃占水,讼谍不已,至于争斗杀伤事变,胡可胜言”。但是,这种行政区划混乱的现象,并不是张澍这一小小的知县所能解决的,他只能寄希望于封疆大吏,“诚使留心国计之大吏,绘图入告,为之改其幅员,均其大小,正其互错,清其军民,吾知地邑民居,必参相得,有司亦获以尽其抚绥之方,则狱讼息而风俗淳矣”。张澍认为,调整行政区划,改变混乱状态,是为政之首务,“然则正经界为仁政之首务哉!”(31)可以说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是很有见地的。(www.guayunfan.com)二、计议捍水,以除玉屏之水患
玉屏县虽小,但“为黔门户,扼楚咽喉,形势据其冲要。而城滨大江,每多水患”。明天顺二年(1458年)、隆庆三年(1569年)、天启元年(1621年)、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五十九年(1720年)、乾隆元年(1736年)、二十一年(1756年)、四十四年(1779年)均遭水灾,“居民荡析”。张澍到任的三月,即嘉庆七年(1802年)三月,由于“阴霖日久,江暴涨,惊涛薄,水不入者仅尺许”,张澍很是忧虑。玉屏之所以会遭水灾,“盖江流自清浪入熊溪,域西有狮子峰,雄踞江口,水无所泄,其怒,北有镇平、玉屏两峰作障,则水不得不折而东,而城当其冲,下流则书岩、连峰,隔江夹峙,碕岸既狭,疏泻未易,势益逾奋迅,倘山潦衡溢,则水必不能驱山以行,而与城为难矣。是吾无止水之防,而非水自溃其防也。吾无容水之地,而非水据吾之地也”。若移城以避水患,则费用巨大,势必要劳民伤财,加重老百姓的赋税和徭役负担,不是可行之方。闲暇之时,张澍亲自到野外考察地势,想办法捍水以护城。计议“自北门至馆驿,取江中巨石,砌之为塘,高一丈”,同时掘开河流土石堆积之处,以扩充江身,增加江的容水量。这样,工程小,“用功不过百人,为期不过一月”,而江水就不会泛滥成灾,居民可免除水患了(32)。恰在此时,张澍调署遵义代理知县,计议未能实行。
三、治盗用侦,成效显著
贵州“悬峰林立,亏日抉云”,又“山枯水脊”,百姓“生理窘蹙”,故多有盗贼。他们杀人越货,藏匿深山幽谷,官府无法追捕。“是故始于剥商,渐则官被劫夺;始于攫货,近则人茹金刃。何可忍言?”“遵义幅员辽阔,统辖十三里,每里十六甲,烟火辐辏,地势险阻,其民桀骜诡谲。染杨酋之余习,而里甲多巨滑。”在赶集的日子,勾结外来暴客,“摽略钱货以为常”。张澍看到同僚“有获盗者,辄毁折肢体”,甚至“饮以盐卤”,使其失明。认为这种做法太过残忍,而最终也无法使劫掠活动收敛。究其原因,“贼以为法尽于是,吏以为法尽于是,役以为法尽于是,且议其忍也,而不肯捕盗,因是盗炽”。张澍代理遵义知县之日,召集里甲,审知其中平素违法不守义者贬斥之,选择诚实守信者严加训示,杜绝赌博饮酒,让他们谨守堡寨,“其容留匪类者,罪无赦;其有警而不协力擒者,罪无赦;其有被盗而匿不报者,罪无赦”。若发生被盗之事,里甲要加倍赔偿。又在“村镇、关津、通衢、僻路,布令以威刑惧之”。在此基础上,不用搜捕的方法而用侦探的方法,“非不用捕也,盖捕则疏,侦则密。捕则真盗或走匿,而役以局外者当之;巨盗或远飏,而役以鼠窃者塞之。侦则囊橐何氏,鸠聚何所,肆劫何地,党羽何人,起发何期,过抵何许,灼然在吾心目”。又恐怕负责侦探的衙役欺骗,又选择衙役中诚信而又熟悉情况者让他们进行察视。这样耳目既广,又不动声色,“彼宵小者以为吾之疏也,乃稍稍露迹,而侦之者旋至,迅发役捕之,罔不获。其聚集多人者,亲率役捕之,罔不获”。在赶集的日子,“微服往察之,伏壮士于侧”,就近若有抢夺者,“即擒之,罔不获。役有不用命及贿脱贼者,痛惩之,责令倍尝”。对尽心竭力,奋勇捕贼者,重赏之。经过一番努力,“其渠贼吴赖头、赛曹操、把地王等,以次就擒”。而一些不法之徒,惊惶恐惧,怀疑张澍每天都四处布网,“乃大沮散,遁于桐梓、正安、绥阳等处”。后来张澍遇到桐梓县令卫天民,卫天民问张澍:“子其以邻为壑乎?”张澍回答说:“子甘为逋逃薮乎?”卫县令无言以对(33)。
四、处变不惊,从容应对苗警
湖南的凤凰直隶厅与贵州的铜仁府接壤,林深地险,多有苗民聚集为盗,每每鼓动铜仁的苗民与他们遥相呼应。嘉庆七年(1802年),“年谷不登,越货于路,塗之人咸裹足焉”。到岁末,他们聚集在壮穆庙,拥立其首领为大王,计划于来年正月十六日犯铜仁。玉屏与铜仁紧连,只有汛兵50名,以前拨30名驻守大营,现只剩20名。玉屏又城垣倾颓,没有坚固的城防设施可以守卫,人们都非常恐惧。张澍认为,“屏邑虽小,苗不足忧也。龙塘当邛水之冲,界牌扼鬼庐之要。地险既得,防守斯宜。城北六十里之蜡岩,苟选乡兵数百,占护山梁,则铜仁、施溪、六洞、水银等山之苗不能至;城南六十里之坝坪,苟选乡兵数百棋布涧谷,则南路革溪、天塘之苗,西路新溪、南洞之苗至则授命。北有平江,鸿波漰荡,不可以厉。檄渔人而藏其舟楫,苗岂能飞渡耶?”正在张澍解释、消除父老的恐惧和疑惑,准备招募壮勇,部署粮草供应,亲自拿起枪棒,率领乡兵扼守险要的时候,凤凰厅傅司马率兵赶到,“诱其渠,擒之,余各鸟兽散矣”(34)。
五、揭发钱局私铸小钱之事,建议严惩制作假银者
张澍在贵州为官期间,发现钱局私铸小钱以谋利,“黔中钱局二,设于贵阳大定,局事即以知府领之,采办滇铜,鼓铸搭放兵饷。余初至黔,见市钱犹肉好完具。厥后省局私铸小钱,不可用”。于是上书藩台董观桥揭发此事,指出:“国家严私铸之律者,所以防奸民也。今不闻奸民之盗磨取镕,另起炉灶,而峨峨守牧,行固驵侩,显犯王章之所不赦。廛市之中充然堆积者,无轮郭,无阴阳,一千之贯,不满五寸,比于鹅眼綖环,同其薄劣,入水不沉,随手破裂,斗米万钱,指货千钱,小民日用,难权子母,藏之不可为泉,行之不可为布,甚非所以爱养闾阎,通惠商旅也。”往昔高恭说,私铸薄滥,有司追究,绳之以法,法网很多。既然使老百姓看到私铸钱币可以获得巨大利益,而紧接着又以重刑来惩治,他认为这尚且不是治国的根本方法。而现在,“矧杂为巧,以期得赢逞奸邪者,即官司也。彼小民亦即闻之矣,而宪台曾莫之闻,以为不知乎,则职居廉访之为何?以为知之乎,知而不纠,则人之不疑钱之不通神,不可得矣。”张澍以质问的口气揭发钱局私铸小钱之罪,质问藩台为何视而不见,体现出他生性耿直、疾恶如仇的性格特点。不久,“司局某告病,坐拥巨万,将入都为赀郎也”(35)。私铸钱币本是历代以重典惩治的犯罪现象,尤其是钱局为铸钱部门,其官员竟以职务之便私铸小钱以获利,情节当更加严重,而执法之藩台居然不闻不问,坐视犯法者获得巨额利益以病辞官后,入京买取高官美差,体现了清代嘉庆年间官场的极度腐败。张澍还发现贵州有制造假银者,“黔市通用银名垂丝,甚潮低。而江西流民,巧诈滋甚,日造伪者”。他们不仅仅用来欺骗乡民,而且用来欺骗官府,“所谓为盗不操矛者也”。有得到假银者拿给张澍看,但见“银白精好,剪之则铅,实仅面皮为银,然薄如蝉翼,真鬼工也”。对此,张澍主张,“宜比前代之法,置之重典,庶可以革奸而返朴也”(36)。
六、关心民生,虑及盐茶
贵州林茂沟深,地瘠民贫,民生艰难。而人们日常所需的盐和茶,本地却不出产,靠外地供给,故而价格很高,无疑又加剧了生计的艰难,“黔介滇蜀之中,独不产盐,惟卬给于蜀,来远而价昂。洗金之物,与金同价”。张澍痛心地指出“黔之民有不如西域之驼、桂平之牛者矣”。他认为:“夫盐之生也不择地,或出于卤、或出于井、或处于崖、或处于石、或出于木、或出于泉、或出于草。黔水蹏渗耳,自不能熬波出素,而邃洞幽崖,深林密箐,固所饶也。”张澍身居知县,官职卑微,自然无法解决这一问题,只能寄希望于有关部门:“倘司事者,精求牢盆之术,广募亭户,濬掘天藏,而与民同味,将地不爱宝,灵庆志瑞。”(37)若贵州果真能够出盐,则将惠及黔民,旁省就不会独擅煮盐之利了。张澍对盐的出产之地的说法,显然有些是不正确的,但他主张在贵州找盐的想法,无疑反映了他对民生的关心,是值得赞赏的。
在清代,饮茶之风已遍及全国,贵州概莫能外。张澍看到“近岁上下竞啜。清欲霜华,甘思露液,乳煎碧玉,雪翻银丝”,街上“茶肆栉比,饮者肩摩足戛,昕夕不绝”。贵州本来产茶,“黔之龙里东苗坡,及贵定翁栗冲、五柯树、摆耳诸处产茶。而出婺川者名高树茶,蛮吏司鹦鹉溪出者名晏茶,色味颇佳”。但近来不产,茶叶靠外地输入,“而商旅贸迁,经山川之险,博锱铢之利,每以丝绢相易”。为喝茶,人们“往往贱售新谷,问西园之价,希北苑之珍。”张澍认为,这是“以有用之物而易无用之物也”。他引用《金史》记载金朝禁茶的规定:“自七品以上方许食茶,不得卖及馈献”,认为“亦裕财足食之政也”。建议“留心民事者”予以效法(38)。张澍的看法和主张在今天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情况下,无疑是迂腐而荒唐的,但嘉庆年间的贵州,经济高度自给自足,民生艰难,在当时的情况下,这种主张虽不符合经济发展的趋势,但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反映出他对百姓生计的关心。
七、为解旱灾,祈雨深山
张澍在任玉屏知县当年(即嘉庆七年,1802年)五月,“田苦旱”,听说城东五里有洞,洞中有神,号柴冲大王,“祷雨辄验”,即便是干旱年份,“亦必少资润溉”。当地人说,最近神被天柱县请去,祈祷每次都不下雨。张澍说:“旱既太甚,苗将就枯,余当诔之,以苏吾民也。”于是斋戒一天,带上净洁的猪、酒、布、帛,亲自步行去五里之外的柴冲大王洞祈雨。出城东门二里许就再没有路了,只好走田垄,再往前走,“则青壁万寻,丹崖百丈”,必须手脚并用、腹贴岩面地往上爬。最终到达柴冲大王洞,献上猪、酒、布、帛等牺牲供品,并跪读祈雨之文,祈求天降甘霖,然后又徒步返回衙署。回衙署后,又往丙溪勘地,回归途中在野鸡坪休息,“忽山云楼起,苑风树鸣”,赶忙策马往回赶。一时间电闪雷鸣,大雨与河俱倾。这场雨连下三日,使得“优渥沾足,岁以有秋”(39)。宗教信仰是人类苦难的曲折反映,在封建社会社会生产力水平和抵抗自然灾害能力比较低下的时代,面对严重的旱灾,人们信仰龙王、山神、水神,祈求神灵降雨的习俗,并不奇怪,民间多有。现在看来,自然是迷信活动,然而在当时的情况下,张澍不畏艰难险阻,急民所急的精神,还是值得肯定和赞扬的。
八、关心民间疾苦,指出百姓邮驿夫马之繁重
张澍发现,贵州“驿站之苦,有万倍于他省者”。一是山高路险,对应役者来说自然是艰难之事;二是驿站繁多,老百姓徭役负担沉重;三是官府为节省费用,裁并驿站,又加重了应役者的负担。如贵阳之东至湖广,玉屏以至清溪50余里,中有桥头坡、三家桥坡两个驿站;清溪至镇远90余里,中有焦溪坡、梅溪坡、白羊坡3个驿站。贵阳之西至云南,查城驿以至安南驿100余里,中有梅子坡、黄土坡、北极观坡、盘江河、盘江坡、保甸坡、哈马坡7个驿站。这些驿站所经之地,“或石竖狼牙,或峰成剑锷,或立壁如削,或抽笋如堕。又或盘旋屈曲,鸟道羊肠,又或嵚崎嶻嶪,鱼凫蚕丛。太行孟门,匹兹匪险,崤关陇坻,对此则夷。见者骇魄,闻之怵心”。由于路险难走,再加上官府为节省费用将一些驿站裁并,致使“马之报劳伤堑死者,殆无虚日矣”,“盖每驿额马仅五十匹,夫仅一百名。每马日支稻谷仅五仓升,草一束。每夫日支米仅一仓升,银一分五厘。是以马不能饱秣,则无以致远,人不能果腹,则无以应役。又况古人驿马,三十里一置驿,多则行速而马不毙,后人持节费之说,历次裁并,多有七八十里而一驿者,马倒役逃,又何怪乎?”(40)张澍特别指出玉屏县“夫马”负担之重。玉屏县是入黔门户,但疆域畸零,田畴又多掺杂于其他州县,民户稀少,“而差务星繁”。滇、黔两省邮站的“夫马”,都由有关部门应付。由于玉屏“民人瘠贫,畜牧鲜少”,一旦遇到大的差役,“有马之家往往居奇,每站索价至一两余”。即便这样,本地马匹尚不能满足需要,只好到湖广的溪洞一带去募雇,“而差役路资,马童口食,咸于官乎取给,是一马用银至一两四五钱也”。这些差役,官府都要招募民间百姓去应付。玉屏县“户口寥落,散处山陬,附近城市,夫役无多,不得不招致远方。或离城七八十里,或百余里,皆奔命应募。虽官为给价,亦仅依扛抬一日之程,其余往返守候,则皆失时废事,不获价值之日也。有司稍存人心,差事既稠,不过苦自赔累。而无良之徒,且借此以猎民,既?其膏脂,复疲其筋骨,良可吁也”(41)。当时民间的《舆夫谣》真切地反映了他们的辛酸无奈与悲惨生活:
山剑锷,石狼牙,东晖短,邮路赊。两髁肿,向前爬,口无食,身无衣。岂乐此,忘剥肤?破茅屋,藿也无。菜面娘,鸠形妇。三岁儿,嗷嗷口。一思之,心捣臼。雪载途,风吼地,岭逾高,防颠坠。寒皲瘃,那敢泪。肩苦穿,足苦软。大山坡,,多虎迹,惧不免。晚回归,得百钱,买米煮,湿新烟。腹未果,倦伏眠。县差来,势破壁。梦模糊,惊怯魄。出符票,拴至驿。(42)
对于这些沉重的差役负担,张澍是决无办法解决的,只能笔之于书,聊发感叹而已。
九、关心支持文化教育事业
张澍在贵州期间,关心文化教育。“余摄篆广顺州之日,暇则进诸生校论文艺”,发现他们学识条流纷杂,文章文辞简单而细碎,这是由于知识陈旧,不知道致力于学习的缘故,故而仿古人赞学、勖学、劝学、励学之文,撰《茂学篇》以勉励学子。《茂学篇》以论述学习的重要性为中心,所论及于天文、地理、哲学、历史、动物、植物等诸多方面,引证用典极为广博,充分体现了张澍学问之渊博。《茂学篇》从古代一些著名学者对学习的重要性的论述入手,认为学习是不可以停止的:“余闻之葛洪曰:学者所以清澂性理,饰染质素也。徐干曰:学者,心之白日也。王符曰:学进于振而废于穷。颜之推曰:不学者遇议论得失,蒙然如坐云雾。刘昼曰:人不学则才智腐于心胸。由数贤之言味之,学乌可已哉!”他指出只有通过学习,才能使人的精神闪亮发光,而学习则必须日积月累,所谓“为山者基于一篑之土,以成千仞之峭;凿井者起于三寸之坎,以就万重之深也”。他还指出,学习不能局限于训诂、章句以及诗句,而是要探索自然的秘密和规律,“走蚁覆笠,天胡为而倚杵?断鳌步亥,地胡为而息壤?日月何以有朓緾?山川何以有肺目?鬼神何以有形声?制氏之乐,何以仅记其铿锵?叔孙之礼何以只通于绵?”像这些,并不能一概都排斥在宇宙之外而不闻不问,像“太昊稽象畜以画卦,燧人因鹗啄以钻火,有熊闻风鸣而调律,侯刚观鸟迹而作书,邑夷法斗旋而作辂,芒氏效蛛丝而造网”,都是大圣人之学,他们都能洞识自然规律而运用于事物,这都是人们应当效法的。他还以文王、周公、孔子、句践、苏秦等人勤学的事来勉励,认为即便是学识很渊博了,还要继续学习。张澍认为学习不论早晚,只要肯学,都能有所成就,“太公望年七十而始学读,卓为王佐;曾子七十乃学,名闻天下;荀况五十游学,尉为老师;公孙弘四十余方读《春秋》,朱云四十始学《易》、《论语》,皇甫谧二十始授《孝经》、《论语》,终成魁儒;魏舒四十自课,对策升第,为世所仰”。因此,“六艺备则卑鄙化为君子,众誉集则孤陋邈于贵游”。在这里,张澍所述姜太公、曾子、荀况等人的事迹不一定符合历史的实际,但所讲的学习不论年老、年少,只要用心认真,就能有所成就的道理,却是千真万确的。在当今知识爆炸的时代,终身学习已成为人们的共识,张澍的思想恐怕与此是相通的。张澍对广顺州的士子们寄予厚望:“咎繇虽喑而与辩者同功,子野虽瞽而与离朱齐明也,可不学哉!可不学哉!”清王朝在思想意识形态方面继承了明王朝的衣钵,尊奉程朱理学,以八股取士,禁锢人们的思想,又大兴文字狱迫害士人。故而,读书人只读固定的书,做固定格式的文章,不注重实际的学问,不敢过问时政,许多学者埋头于考据,促使了乾嘉考据学派的兴起。张澍生活于乾隆末、嘉庆以及道光前期,此时,文网已疏,故他的学问既有乾嘉时代学者知识广博、考证谨详的特点,又具有一些他们所没有的特征,这些特征便是注重实学,提倡学习不能仅限于寻章摘句、训诂考证,而是还要探索大自然的秘密和规律,学以致用,这是难能可贵的。
张澍对文教事业的重视,还表现在对一些文教设施的修缮方面。嘉庆四年(1799年),由于儒臣之请,清廷决定在全国各地建宫以祀文昌,“敕十三省大吏,董率所属,于府、州、县各建宫虔祀,并颁祝告之词,用妥神灵。凡以诞敷文德,乐育子衿,潜化顽悍,跻治淳熙之意也”。文昌宫的建设属封建国家上层建筑的范畴,统治者的目的在于劝勉学习,移风易俗,使人们自觉遵守道德规范,以达到维护其统治的目的。但从另外一方面看,文昌宫的建立,表明了统治者对文教事业的重视,它是鼓励、劝勉士子学习、向上的重要场所。张澍任玉屏知县后,闲暇之时到郊外游览,看到“屏山东有文昌阁,败瓦飘零,残椽倾圮,将委诸蔓草荒烟。慨然兴叹,思有以新之,以培风脉”。但是玉屏差役繁重,“力弗能敷”。正在此时,玉屏绅士都想捐资重建文昌宫,“且谋卜地城内,以便岁时用享”,并向张澍请求《碑记》。张澍欣然答应,作《修文昌宫记》付与。张澍在《记》中指出,“黔虽介在荒服,文采风流,远逊函夏”,但也代不乏人,例如在汉代有牂牁名士盛览,曾与司马相如为友,“作合组歌,列锦赋,知赋家之心”;有跟从汝南许慎学习《五经》的尹真,他学成后,回乡教授,“南域由是知学”。此外,平邑傅宝、夜郎尹贡,号称“南州人士”。在明代有钻研儒学的马心菴、陈五栗,他们继承了关洛学派的传统;清平的孙文恭、思南的李少参“笃学超诣,鸿文经世,为世所遵”。他们虽出自偏僻的西南,但能“卓然崛起,功业文章,流芳汗简,而微言懿旨,复有以启后人之灵符”。这些难道不是说明圣贤并不都固定地是某某人,而是任何人都能够通过学习可以达到的吗(43)?
十、游览名胜古迹,考证历史遗存
张澍在公务之暇,还喜游古迹名胜,并凭借其渊博的知识对之进行考证和辨析,同时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情,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张澍对贵州的三闾大夫祠、竹王、庄豪、马王、黑神、北阴神、怀白亭、王昌龄墓、盘瓠、紫姑等古迹、史迹、习俗信仰等都有游览、记叙和考证。
庄豪是关系夜郎早期历史的重要历史人物,但庄豪伐夜郎的时间《史记》和《汉书》记载互异,《史记》记为楚威王时,《汉书》记为楚倾王时,张澍考证认为当在楚倾王时,《汉书》记载正确,并指出《韩非子》之《喻老篇》记为楚庄王时,《吕氏春秋》之《介立篇》高诱注以为在楚成王时,都是不正确的。关于“庄豪”,《史记》作“庄蹻”,《汉书》因之,《后汉书》作“庄豪”,《华阳国志》作“庄蹻”,认为是庄王苗裔。《通鉴》庄豹注:庄姓,宋戴庄之族。有出于楚者,庄蹻是也,亦作“豪”。由此,张澍认为,“豪”即“蹻”,古音相通,字亦相借。而《云南志》以为庄豪为庄蹻之后裔,是没有根据的说法(44)。玉屏西北有营砦数处,相传为马王遗迹,俗以为马王即汉伏波将军马援,张澍考证认为,五代后梁太祖拜马殷侍中兼中书令,封楚王。后唐明宗时封马殷为楚国王,马殷死后,其子希范立,袭殷官爵,封楚王。马殷父子楚国所辖之地为朗州(治武陵,今湖南常德市)、沣州(今湖南沣县)、辰州(今湖南沅陵县)、溪州(治大乡,今湖南永顺县东南),大概玉屏在五代时,为溪洞诸蛮盘踞,必楚国所置官属,或马氏子弟奉楚王命令来号召,在此安营立砦,故所谓马王,乃马殷马希范父子。马援在东汉被封为伏波将军,并不称王,马希范所立铜柱,其《记》中自称为马援之后,而尊援为昭灵王罢了(45)。张澍还有一篇《李白至夜郎辩》的短文,对李白是否到过夜郎进行了考辨。清人依据李白《赠江夏太守良宰》诗云:“五色云鉴起,飞鸣天上来,传闻赦书至,却放夜郎回”,又据“昔去三江远,今来万里余”,认为李白溯三湘将上夜郎,即闻赦命而还,并未至夜郎。张澍认为“其说疏甚”,他认为要考证李白是否到过夜郎,不能仅据其诗中的片言只语,而应通观《全集》,对所有相关诗句详加推敲,以得出符合实际的结论。他说:“夫李白之在夜郎也,盖久而后奉金鸡矣,其《秋浦桃花忆旧游》诗所云‘三载夜郎还,于兹炼金骨’也。又《乌江留别宗十六璟》诗曰:‘拙妻莫邪剑,反比二龙随。’盖白携妻子就贬所而宗璟从至夜郎,仍旋乡里,白送之于乌江也。乌江在今遵义府南,源出黔西经县之湘、洪、仁三江由思南北流入蜀之涪江,与诗所谓‘白牛晚猿断,黄牛过客迟’者亦符。……今不观前贤《全集》,辄摭一二语为谭资,且矜其创获,是犹诧维摩之取孟坚而遗班固也。”(46)(班固,字孟坚。笔者按)但到晚年,张澍整理出版自己的《养素堂文集》的时候,观点又发生了变化,通过仔细推敲和考证,他推翻了早年的看法,认为张澍实际上并未到达古夜郎,将其论文题目改成了《李白未至夜郎辩》,收入《养素堂文集》卷12。在《张介侯所著书》的第二册和第八册分别收有一篇《李白至夜郎辩》的文章,第八册的《李白至夜郎辩》和《续黔书》卷2的《李白至夜郎辩》基本相同,第二册的《李白至夜郎辩》涂改殆遍,显系修改稿,其基本内容和《养素堂文集》中的《李白未至夜郎辩》相同。经笔者对比分析,张澍之所以改变了观点,是由于考查了李白被贬的时间和遇赦回还的时间,李白于乾元元年(758年)被流放,第二年遇赦时正在去夜郎的道路上,故未至夜郎就折回了。从李白遇赦时间和《李太白集》卷9《流夜郎半道承恩放还兼欣克复之美书怀示息秀才》诗两相对照,李白未至夜郎是很清楚的。这体现了张澍勇于改错、严肃认真的学术精神。
以上考证短文,引证广博、考证细致入微,体现出作者坚实的文史功底以及严谨的治学态度。
值得指出的是,张澍在游览古迹时,面对先贤事迹,还抒发自己感受,表达自己的政治观、价值观和人生观。
例如,张澍游三闾大夫祠和怀白亭时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游三闾大夫祠有《记》、有《吊词》、有《诗》(47),游怀白亭也有《记》、有《论》、有《诗》、有《辩》(48)。游三闾大夫祠,张澍对屈原的《离骚》、人品以及悲剧性的遭遇给予了高度的赞扬和深切的同情,毫无微词。但是对李白,虽也赞叹其诗句的豪迈奔放、发自肺腑,但终究鄙夷其软弱而缺乏刚烈的人格,认为“安史之乱”之前曾受玄宗器重,未能直言进谏,使玄宗不惑于杨氏及李林甫。“安史之乱”爆发之后,“亦当与杲卿之舌、睢阳之血同其激烈,共享荣名,乃率蹇偃不振,飞黄伏皂,空名自误,窾身蛮荒,其才未尽,其志未申,徒令后人以骚人墨客相称许,悲夫!”(49)张澍受过正统的程朱理学教育,忠君报国的思想深入骨髓,修、齐、治、平的抱负也根深蒂固。虽然他对诗文有特别的嗜好,在这方面也才华横溢,但他并不屑于成为一个文人,而是“思为吏,稍有树立,冀附于古循吏良后耳”(50)。在张澍赴玉屏之任出都之日,同年考中进士的好友赋诗饯别,都以古代的良吏相期许,其中杨敦甫更是怕张澍沉浸于吟咏而耽误了公务,直言规诫,并赠章一枚(51)。张澍对屈原、李白评价的差异,正是张澍这一价值观和人生观的真实体现。
再如,张澍拜谒王阳明先生祠,想到的是王阳明《何陋轩记》中关于诸夏与夷人本性的论述。明代的王阳明和南宋的陆九渊,他们的学说都探讨宇宙之本原与人之本性,其核心名词为“心”,故人称“陆王心学”。要之,仍属理学的范畴。它是儒、释、道三家长期融合而形成的以儒家面目出现的新的哲学体系,其核心观点是,人的先天本性是淳朴的、善良的、自然的,由于后天积习的染着,使之蒙蔽了人之淳朴本性,故而主张清除积习,重返淳朴与自然。王阳明在《何陋轩记》中说:“爱憎面背,变乱白黝,浚发穷黠,外良中螫,诸夏盖不免焉。虽彬郁其容,宋甫鲁掖,折旋矩矱,犹之陋也。夷之人乃不能此,其好言恶詈,直情率遂则有矣。世徒以文词物采之渺而陋之,殊不然也。”其核心思想是夷人和诸夏之人相比,反而更保持了淳朴之本性,二者相比,诸夏之人更“陋”。张澍因此大发感慨,“先生之论,不独洞物情,直示人以朴,令各返其浑穆之天,而狡慝谲诈之不作。庶典章礼乐,宫室轩裳,可附之以行。不然,是无之车也。又以夷之崇巫视鬼,渎礼任情,不中不节,期望于来者之移风易俗,是直以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以夷之昭质未亏,因其机而利道之,则为功易而为效亦速。何今数百年间,醨风潜煽,醇源浸竭,变更若此其甚,其降衷之不恒乎?”张澍认为,如果地方官能够因其本性而适当加以引导,使他们“各安于刀耕火耨,无饥渴死伤之嗟”,然后以典章礼乐加以教化引导,逐渐改变他们的旧习,“夷虽蚩蚩,吾知其从之也。如冬日之阳,夏日之阴,不召而赴也”。但不幸的是,“有司者,罔知幅利,竞为贪黩,且以夷之蚩蚩也,而诛求之过甚,夷之人以为是不足以父母我也,规避之心浸假而为侮慢,侮慢之心浸假而为狡诈,并其本然朴塞之陋而亦失之,是士大夫无廉耻,而望天下有风俗,不可得已”(52)。在这里,张澍表达了他如何治理少数民族地区的政治观点,反映了他一定的民族平等思想,同时也揭露了清王朝吏治的腐败。
以上所述主要是张澍在贵州期间的政治活动,除此之外,张澍在公务之暇,还游览了贵州优美奇丽的山水风光,探索大自然的奥秘,并饱蘸笔墨,以游记、诗歌等形式讴歌了贵州的大好河山。他还考证贵州郡县的沿革、考察独特的手工制品以及特有物产等,并凭借广博的学识和见闻加以考证和诠释,揭示其历史和文化内涵,诚属难能可贵。又,张澍喜欢猎奇,对贵州奇特的风情民俗、奇闻逸事都有著录。由于篇幅有限,此不赘述。
张澍怀报着“思为良吏”的志向赴贵州玉屏任知县,开始了他的政治实践活动。但不随俗沉浮、不巴结上司,而又恃才傲物的性格特点,使得他的仕途很不顺畅,志向无法伸展。云南巡抚初彭龄经过玉屏县,随从索要银两,张澍命人打了一百鞭子。又曾鞭打布政使仆从催要丁银者(53),并“公文上幕府辨是非,若师教弟子,上官虽多为优容,心弗善也”(54)。《清史列传》卷73载:张澍“为吏,政事修明,令行禁止,然性亢直,时时责善于长官”。在遵义代理知县期间,张澍“治盗,徒党尽。文敏赠诗(55),君和答,讽以奖拔廉吏,退语于侪曰:惟上官为此最急”(56)。张澍的理想以及性格与当时的社会现实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反差,要实现“思为良吏”的抱负,困难重重,因此,从政不久,便产生了退隐的想法,这种想法在嘉庆七年(1802年)秋重游东山时就有所表露。在游东山时,张澍曾朗吟诗一首:“青林倦鸟语绵蛮,似说白云返故山;日月几何风景换,镜中疑我尚朱颜。”诗中的“倦鸟”、“返故山”含蓄地表达了作者已厌倦了繁忙而并不顺心的行政事务,想回故乡歇息的念头和想法,正如他自己所说“盖予是时有退志矣”(57)。张澍在嘉庆八年(1803年)代理广顺知县期间,开始“引疾闲居”,该年冬天,又解除了玉屏知县之职返乡,从而结束了在贵州的从政生涯。张澍在贵州留下了很好的口碑,陆以庄说:“君宰玉屏,余适视学黔中。戊辰(嘉庆十三年,公元1808年)奉使赴滇,重过其地,士民去后之思,久而弥笃。”(58)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但明伦《广顺州志·职官志·名宦》评价说:“治事以严胥役,咸惮其威,而博学多闻,待士极为宽厚。治教之流及今,州之耆老犹有津津而道者。”(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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