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沙漠吗_阿尔贝·加缪自述
已然没有了沙漠，也不见了岛屿，然而人们却觉得它们应该存在。因为，要了解世界，有时就得转过身来向后望望；要想更好地为人类工作，就得有一段时间同他们保持距离。然而，在哪里才能找到那必要的宁静？到哪里去寻找那种可以使你尽情地呼吸，并能使你思想集中、衡量自己勇气的地方？因为现在到处都是大城市，而达到我们上述要求的，简单地说需要有条件。
欧洲向我们展示的城市，使你满耳都充斥着往昔的喧闹熙攘。灵敏的耳朵在那里能够识别出鸟儿振翅之声，能听到心脏在胸腔中跳动的声音，也可以使你感受到多少纪元、多少革命以及沉淀下来的名声等等，使你应接不暇，也因之会使你想起，就在这一系列的喧嚣之中有了西方文明。这一切自然不会让人安静。
巴黎常常是人心灵上的一片沙漠。但有时候又会从拉雪斯神父墓上刮起一股变革之风，于是突然间这片沙漠上便出现了革命的旗帜和被镇压者的高大形象。某些西班牙的市镇、佛罗伦萨、布拉格也是如此。没有了莫扎特，萨尔茨堡也会安静些，但萨尔察河上时不时会响起唐·璜投身地狱时那高傲的呼喊。
维也纳看似静默；在诸城市之中，她还是个少年。她的石头还不曾有过三个世纪之久的历史，年轻就是不会有忧郁之感的。然而，维也纳处于历史的岔口。她的四周还回荡着帝国相互倾轧的余音。那些夜晚，天空弥漫了血色，环形纪念碑的石雕战马看似展翅待飞。在转瞬即逝的片刻，一切都勾起了强权与历史的回忆。此刻，你会清楚地听到波兰军队的冲锋与奥斯曼帝国的轰然倒塌。这同样也使得它不够安静了。(www.guayunfan.com)当然，正是为了闹中取静，人们才到这些欧洲城市中来。至少，人们知道是来干什么的。他们在此能够选择他们的伙伴，要么带走，要么离他而去。从旅馆的房间到圣-路易岛上古老的石雕之间，这一段行程使多少精明人士汗流浃背。但也确实有一些人，在这里不堪孤寂而不知所终。对于前者，无论如何，他们在这里找到了自己和表现的机会。他们既孤单也不孤单。数百年的历史和美是昔日千条生命的炽热证词，这些沿着塞纳河畔与他们为伴，并向他们诉说着自己的传统和成就。而年轻会敦促他们迎合这个伙伴。也曾有过一刻或是一段时间，它不受欢迎。面对巴黎无边的老旧与陈腐，拉斯蒂涅高呼：“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两个，是的，可还是太多了！
而荒漠本身也有了意义，诗人用诗歌赞颂它，使它不堪重负。对于世上所有的痛苦来说，这是块圣地。但某些时候，情感所需要的却刚好相反，恰恰是无诗歌的地方。笛卡尔经过默思冥想之后，选择了自己的荒漠：他那个时代最为繁华的贸易之城。在那里，他找到了宁静，也找到了写出我们诗歌中最具男子气概的诗句的最好机遇：“我的第一格言是，任何事物，如果它明白无误是虚假的，则我绝不听信它是真实的说法。”在这种情况下，功名利禄是少了些，但感伤的情怀却不会变。然而，在过去的三百年里，阿姆斯特丹到处都是博物馆。为了逃避诗歌的骚扰，找回石雕所能带来的那种平和安宁，那就需要另外一种荒漠，在那里既无激情也无所求。
——《夏天集·人身牛头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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