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我温暖的家

(一)丢丢:哪里有我温暖的家?

居　杨

万没想到，当我再次踏上找寻丢丢的路途时，心中竟装满苦涩，就像7年前第一次见到丢丢时一样。

《丢丢的故事》始于1997年夏天，北京警方从吸毒者手中解救出年仅3岁、已血肉模糊的丢丢。他是被身染毒瘾的亲生母亲郭立琴当作所欠毒资的抵押品，给了3名吸毒者，继而遭受非人的摧残，事发后郭立琴，这名从河南信阳山区农村到京打工，走上吸毒成瘾的道路，将丢丢推入痛苦深渊的母亲被劳动教养两年。

该报道引起社会强烈反响，并在1998年全国禁毒展上展出，丢丢成为全国禁毒宣传的典型人物。当时很多好心人表示要收养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但因郭立琴的坚决反对而作罢。康复后的丢丢回到母亲老家，由当地民政部门代养。

1994年4月8日，丢丢5岁生日这天，河南省女子劳教所为丢丢和即将解教的郭立琴过了一个特殊的生日，母子二人两年来第一次重聚，郭立琴一把抱住儿子流下悔恨的泪水。为此，我做了《归来的母爱》后续报道，作为一名亲眼见证丢丢全部苦难的记者，我和所有关心孩子的人们一样，期待丢丢能开始一个全新的未来。

然而，今年3月10日，一个来自于大山里的电话却将这美好的愿望粉碎了，打电话的是丢丢的舅舅，他说:丢丢已被他妈扔在这儿快4年，家里太穷，他不想再被这样一个负担拖累着，问我是否能给孩子找个人家。怎么会是这样?!带着许多疑问，我于4月5日踏上去河南信阳的火车，在5年前丢丢与我挥手告别的旧屋里，我见到了已经10岁的孩子，他长高了，瘦了，而那忧郁的目光，仿佛告诉我曾经发生的一切……

1999年4月，就在丢丢随母亲回到山村后的第3天，曾经发誓说要在家乡好好带孩子的郭立琴再也呆不下去了，想要找回从前生活的她带着丢丢回到北京，在城市的角落里租了一间平房。按照丢丢的回忆，妈妈大多晚上上班，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晚上是丢丢最不愿过的，空落落的家令他害怕，噩梦永远在黑夜里伴随着他。

但这样的生活维持不到5个月，1999年9月底，郭立琴将丢丢给了信阳一个做生意的远房亲戚。2000年8月，丢丢又被送回山村，与舅舅、姥姥生活，在此后的4年中，郭立琴只回来过两次。

丢丢家很贫困，舅舅不喜欢种田，只在镇上做点小买卖，倒腾些木耳、茶叶之类，偶尔赚几个钱，就在镇上与朋友花掉。孩子总吃了上顿没下顿，一个月吃不上肉是常事。丢丢的姥姥是个弱智，孩子不喜欢姥姥，因为她经常骂他，还和他抢东西吃。

丢丢最开心的是上学，即使舅舅在4年里只给学校交过200元学费，乡村小学的老师们还是收留了丢丢。由于买不起教科书，他只能全靠在教室听课记住所学内容，老师说他聪明，领悟能力强，别的同学解不出的算术题还时常要找他帮忙。

而缺少爱的孩子的成长注定是艰难的。丢丢学会了洗衣、做饭、生农家土灶，独自走漆黑的山路去上学或打柴。他很少向别人提起自己的妈妈，却总爱守在电话旁，因为妈妈曾从北京打电话给他。他害怕写关于家庭描述的作文，“我的爸爸、妈妈”之类的题目，总会令孩子不知所措。丢丢在家里经常沉默不语，尤其是舅舅每每提起关于趁早将他送人的话题时。

4月8日，又逢丢丢生日，他拿柴火生了火，炒一碗猪油米饭算是解解馋，看在眼里的我心中一阵阵地痛。丢丢的妈妈，这就是你流着泪发誓要给儿子的幸福生活吗?

然而，当我带着丢丢来到信阳市平桥区民政局，那里的同志却介绍说，根据我国收养法之规定:“收养人收养与送养人送养，须双方自愿。”丢丢因母亲健在，送养须征得母亲同意，否则孩子将不能被他人收养。4年前，一些海内外有爱心的人曾纷纷表示要收养丢丢，之所以未能成行，就因为郭立琴的阻挠。丢丢也无法进入孤儿院，因为他有母亲，并非一名孤儿。事情至此，摆在我们面前的似乎是个无解的难题，一个从未尽过义务的不称职母亲难道真的注定要给丢丢一生的苦难?不知道丢丢的悲剧到何时才可以结束?谁又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呢?

——《法制日报》2004年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