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发矿难财的真假记者群像
本报记者 李剑平 张 国
在山西新闻界,流传着两个广为人知的“封口费”传奇故事。一个“记者”下午6时进山,第二天早上八九点钟下山就带下来八九十万元。还有一个“记者”是打出租车进山,下山便开着一辆奥迪。
当地一名记者说:“假记者一般是开着越野车,进山方便。”
山西某报一名记者分析说:“一般都是个体、民营煤矿发放‘封口费’。此次霍宝干河煤矿有点例外。”另据透露,大同某矿前不久亦在给假记者发放“封口费”。
山西交口县某乡镇负责人说,他们那里“黑口子”每吨煤的“封口费”成本为50元。假记者去了不给钱就叫真记者来,随便就能卡住“黑口子”矿主的“七寸”。
非洲草原上演“分尸”过程是,秃鹫飞得高,看得远,往往率先发现动物尸体,但秃鹫瓜分的举措必然招来一群狼与豹子与它争食物。山西当地一名记者说:“煤矿矿难之后,假记者蜂拥而至的现象与此异曲同工。”
发生安全事故,最早获悉线索与内情的是矿山周边农民或无业游民。山西某报新闻热线经常接到报料,“某矿出事故,你们来采访!能给我分多少钱?”因为单个农民或无业游民根本不被矿主放在眼里,“假记者”成为他们唯一可以用以制衡矿主的力量。
由此,在煤矿事故之后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利益链。线人提供信息给“假记者”,后者得利之后分给前者多少钱,但钱不能白给,“假记者”又把此信息群发给其他同行,从中提成。这样,一传二,二传四,倍数效应立马放大。据知情者透露,“线人”的回扣在10%~30%之间。
山西新闻界一名老记者说,在这里,煤老板送给记者两个称号:“端着新闻饭碗的丐帮”和“吃新闻饭的乞丐”。
据知情者透露,煤矿发放“封口费”有巨大的利益诉求。据2005年12月1日起施行的《山西省非法违法煤矿行政处罚规定》,非法违法煤矿企业发生死亡事故,除按照有关规定对死亡职工给予不低于每人20万元的赔偿外,每死亡1人由县级以上安全生产监督管理部门处以100万元的罚款。
也就是说,如果某矿一次性死亡5人,那么,煤矿需赔偿矿工家属100万元,且被国家罚款500万元。
但是,如果私下通过与矿工家属协商赔付100万元,即使再花上几十甚至上百万元“封口费”瞒下此事,于矿主来说还是省了几百万元,最为重要的是煤矿不用停产整顿,还可以继续出煤,一天的利润不可估量。
戴骁军一直在调查思考,他说,他准备给国家有关部门写一个材料,假若把这个标准倒过来,非法违法煤矿事故每死亡一名矿工,赔付矿工家属100万元,国家罚款20万元,那么,也许就不会存在“假记者”谋取“封口费”的利益链。
前年,山西大同左云县某煤矿发生重大安全事故后,大批媒体记者云集,矿方发放“封口费”。此事经报道后,纪检部门介入调查。
2007年冬,山西朔州某煤矿发生死亡4人的安全事故,矿主通过山西某晨报、某商报记者来摆平各路来访“记者”。据知情者透露,煤矿交付现金,叫真记者在城区宾馆开房负责接待来矿上采访的“记者”。不到一周,300多名“记者”光顾。但后来没有得利者把此次安全事故举报到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老板觉得“封口费”成了一个无底洞,一怒之下把“记者”名单交到有关部门。
最有讽刺意味的是,2007年春节临汾某局发生一人死亡的安全事故。山西某导报地方记者站、地方版、舆论监督部、社会新闻部、特稿部,一个上午去了30多号人。对方说,你们既然是一个单位的中午就坐在一起吃饭,但餐桌上大家互不认识。山西某导报一工作人员还冒充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名义举办“煤矿安全生产信息员培训班”,100多人都是来自吕梁的贫困农村,大字不识,培训结束后就到各煤矿开展业务。去年春节,3个“记者”去了临汾市尧都区某煤矿查安全生产,矿主报案,公安来人,但对方拿出相关证件,也拿他们也没办法。警方施了一个缓兵之计说,你们来调查就写一个经过材料,3人不会写字,就这样露出了马脚被拘留。
两位山西记者说,“封口费”见怪不怪。他们私底下“羡慕”假记者。
山西某晚报一个记者因考核时处于末位被淘汰,去某导报干了3个多月,便买了一辆标致307汽车。而在该晚报干了10来年的记者都买不起车。山西某日报一位搞舆论监督的资深记者退休后感言,假如来生从事新闻职业,再也不搞舆论监督,得不偿失。自己退休后除了几柜子的资料外,还生怕遭遇他人报复,而那些神通广大的“记者”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据当地媒体有关人士分析,一些主流媒体的真记者,管的部门太多,大家工作战战兢兢,生怕踩“红线”、触“地雷”,基本放弃了社会舆论监督的使命。例如山西某晚报不让记者接触资源性企业的负面报道,除非经过编委会的同意。
“真猫”都不抓老鼠了,“假猫”就填补了这个社会角色。何况随着资源走俏,巨大的利润空间让“黑口子”在产煤区屡炸不绝。这为假记者牟取不法利益提供了市场。
假记者群体由个别媒体最初的广告、发行、通联人员扩散到无业游民。“他们有的人一年不写稿,不拉广告,就要媒体一张工作证。”一位知情者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现在假记者都鸟枪换炮了,以前没有发稿平台,他们无非是向安监部门举报,与真记者出行,提供吃住行,“狐假虎威”或者网上发发帖子。
现在,这个群体发展到自建网站,煤矿不给钱就往网上贴。与一些知名网络媒体关系深厚的假记者则拿着矿主的钱帮其删除与封锁论坛的负面报道,建立QQ群分享经验与战绩。
“假记者经常联系我们,希望去壮大声势,但不希望发稿。”山西某报记者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大家心知肚明,我们不能捅穿这层‘窗户纸’,惟有洁身自好。同时单位有明文规定,严禁记者组团采访,逮住一个开除一个。一般人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丢掉‘饭碗’”。
令这名记者不解的是,有些假记者在媒体混几年后都能名正言顺地拿到“署证”(新闻出版总署记者证),而新闻单位一些刚大学毕业入职不到一年的真记者却拿不到记者证。还有人假冒某媒体记者,证件上的名字、编号是真,但照片是假,若是打电话去某单位查询,还确有其人,确实让人难以辨识。
——《中国青年报》2007年10月26日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