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宗远其人其画

郜宗远（1942—　），男，1942年出生。河北昌黎人。著名画家、编审。曾任中国美术出版总社社长、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荣宝斋总经理。参与编辑《中国大百科全书》（75卷）获国家图书奖。创办荣宝斋出版社，主持《中国美术百科全书》《新中国出版50年》《新中国美术50年》《百年中国画集》等国家重点出版工程，多次获国家图书奖。中国美术分类全集总编委会副总编辑，1993年经国务院批准为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其作品《瀑》参加百年中国画大展，作品《瀑》《峡江放舟》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出版有《郜宗远画集》《郜宗远水墨作品集》等。曾任第五届、第六届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美术出版工作委员会主任，中国编辑学会副会长。

作者与中国美术出版总社原社长郜宗远在中国期刊封面评审会上

百年中国画展，中国美术馆，2001年9月～10月。

这是一个世界瞩目、中国美术界期待已久的、展示20世纪百年中国画成就的大展。

我们熟悉的一代美术宗师：吴昌硕、齐白石、徐悲鸿、张大千、林风眠、黄宾虹、傅抱石、黄胄、李可染、石鲁、刘海粟等前辈，他们的作品和建国后各阶段涌现的新秀力作，汇集成中国画20世纪的辉煌史册。

众望所归，经专家艰难选择，最后确认了542位入选中国画画家，551幅令人难忘的精品。宽阔的展览大厅里，柔和的灯光下，观众摩肩接踵，络绎不绝，流连忘返，人们怀着喜悦的心情欣赏大师精湛的画作。

在这些作品中，郜宗远先生的山水画《瀑》引来了不少观众的驻足……

一

真正认识到郜宗远先生山水画的价值，也是2001年的事。那天，我陪着美国时代华纳公司副总裁迈克先生参观荣宝斋。迈克先生对中国的文化很感兴趣，但还远不是中国通。我陪着他上了二楼，他兴致勃勃地听我介绍一幅幅挂在墙上的中国画，徜徉在浓郁的中国传统文化氛围中，突然，他隔着一个玻璃柜，指着对面下方的一幅画，激动地竖起大拇指说好。我绕过去一看，正是中国美术出版总社社长郜宗远先生的作品《雪后的长城》。

我们谈国画如何走向世界的问题，已经谈得很多了，商业运作固然很重要，但如何让外国人看懂，我始终认为是个关键的问题。我们的国画是民族的骄傲，但如果缺乏世界性的语言，是无法走向世界的。如果我们数一数在国外成名的美术大师们，哪一个人的作品不具备国际化的语言呢？

仅以看得懂看不懂为标准，不是艺术的标准。我认为，郜宗远的作品不仅能让普通读者欣赏，重要的是，他的作品有深刻的艺术内涵。

郜宗远先生的作品看上去并没有惊人的架构，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细看，对事物的描写也不是过分精微，甚至缺乏渲染，但很耐看，令人回味无穷。

郜宗远曾经拜宋文治、孙其峰先生为师，宋文治、孙其峰先生的画各有千秋，但共同的特点是布局稳重，用笔精微，具有大师风范。在郜宗远的画中，也能够明显地感受到这些特点。前面提到过的《瀑》，是郜宗远的代表作，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幅作品。瀑布是中国山水画中常见的题材，怎么画，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潘天寿画过许多幅小龙湫瀑布，是在表现，注重形式感，具有现代气息，相当于京剧的程式化表演，让你真切地明白，你在欣赏一幅画了瀑布的画。李可染的瀑布则对中国画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更注重墨色的变化。在郜宗远先生这幅《瀑》中，却全然没有这些概念。他的画是灵动的。你能真切地感受到氤氲从画面弥漫出来，是那种让你透不过气来的水雾。葱茏的绿色植被、苔藓，在水雾的滋养中摇曳，泉水是静静的，没有声响。看郜宗远的《瀑》，你能读出“泉声洗心”的意味。另外，我以为，在这幅《瀑》中，你能感觉到傅抱石的笔法和精髓，但你又看不出，了无痕迹，这说明郜宗远先生具有“转益多师是我师”、汲取精华、创造自己风格的能力。

二

认认真真做事，老老实实做人，这是郜宗远先生的座右铭。

郜宗远的作品不故作姿态。我所知道的一些画家，当写实的作品不好卖时，便及时转向，画起抽象画来，其实，他们并不懂得抽象画的规律，只是人云亦云，故作高深罢了。郜宗远先生的作品非常老实，老实的好处，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画渐入佳境，得到人们的认同。

他认为，一个人的机遇与成名很有关系。如果刻意表现自己、刻意追求什么东西，未必能成功。认认真真做事，老老实实做人，幸运女神终将会青睐你。

郜宗远从事过教师职业，从小学教师到东城教育学院做教师，都很认真地做好本职工作。1978年考入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在美术编辑室当美术编辑，他虚心好学，干工作兢兢业业。他认为，凡事都应该好好去干，要悉心钻研，不能为了回报去做，但一定会有回报。怎么会没有回报？他很快就在众多编辑中脱颖而出，1985评为编辑，1987年，破格评为副编审，1990年，又被破格评为编审。按正常的晋升规律，第一次评定编辑就是破格，后两次的晋升一般至少需要10年的时间。为什么他全是破格，而且是一路三级跳呢？这是和他努力勤奋分不开的。

他过去似乎什么都做过：封面设计、版式设计、插图、漫画、连环画，甚至设计美术字。每一件事他都尽心尽力去做。提起连环画，他的感触颇深。四人帮倒台之后，连环画最先发展起来，许多著名的画家都染指过连环画，能够出版连环画单行本需要画家有一定的造型功底。当年的他与两个同道好友合作画过几本连环画册并顺利出版，印数都很大。有群众出版社出版的《珊瑚岛的死光》、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奇峰异洞》、人民体育出版社出版的《球星之死》等连环画册。那时的他，白天在教育学院上班，晚上利用仅有的业余时间画连环画，通常一画就画到夜里两三点钟。除了画连环画，他还画过大量的插图。

今天，已经成名的他，画画仍然精益求精。他自称画画慢，因此很少参加现场作画的笔会。他认为，自己画画时需要一遍遍地泼墨，等到干了再泼墨，干、湿、湿、干……几个来回，一个小时远远不够，而且可能画不好。

一次外出开会期间，他答应给一个同事画一张画。开笔的效果本来不错，可是第二天问那位同事，画是否拿到了时，她说，郜总认为有一笔没画好，要放放，画好了再拿出来。这种对自己、对别人认真负责的精神，始终贯穿在他的工作和绘画之中。

郜宗远认为，自己做事认真细致的风格是从一些学者、大师们身上学到的。从事出版行业25年，他感到骄傲的是，参与了几件大事，比如在编撰“中国大百科全书丛书”的13年间，和许多著名学者有过接触，他们的为人对自己产生很大影响。像语言学家王力、教育家董纯才、科普作家高士其、学者季羡林、数学家华罗庚、美术家艾中信、美学家王朝闻、文学家丁玲、巴金等等，他都亲耳聆听过教诲，在同龄人中，有这段经历的人是不多的。这些大学者们虚怀若谷，对他关怀备至，没有一点架子，写起文章来扬扬洒洒，不拘一格。他认为，那13年，就像置身于一座没有围墙的名牌大学里读书。

与大学者们的接触，使郜宗远形成良好的认真细致、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他做编辑细致，做管理同样一丝不苟，在出版的行当中，你别想蒙混过关，否则，一定受到惩戒。

正因为他认认真真做事，老老实实做人，我们看到，幸运的光环总是光顾在郜宗远的身上。能够集荣宝斋总经理、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中国美术出版总社社长三职于一身，以前没有过，以后也可能不会再有了。郜宗远为此感到很欣慰，但他认为，这也是机遇，历史交给他的一个任务。

三

郜宗远先生性格直爽，为人诚恳，厌恶虚伪。他有自己的主见，即使评论起美术界的前辈，也直接表达自己的看法，并不因为对方是大师便低人一等，俯首贴耳。他反对那种庸俗的吹捧式的美术评论，也正因为这样，他所领导的中国美术出版总社在美术理论图书的出版上，有自己独立思考的出版风格。

郜宗远先生早年受哥哥的影响，喜欢上了画画。开始学的是西画，我看到他的第一幅作品是油画《雪后的街道》，好像他很喜欢这幅作品。那张画很见功力，明暗、虚实、色彩和构图，都很到位，可以说是张范画。但我却以为，他之所以如此喜爱这幅作品，一定另有缘由。后来，又看到他的一系列国画作品，比如《雪后的长城》《鼓楼冬雪》等等，雪后的景色似乎是他常常选择的题材。这更加坚定了我的某种判断。雪象征着纯洁，也许，郜宗远先生追求的是一种纯粹的理想境界吧。

据我的观察，他对虚伪是极其反感的，你做得不到位不要紧，但如果你说一套，做一套，肯定会受到他的鄙夷。他认为，当领导要有原则性，心里要有杆秤，主要看人干得怎么样，有些人善于当面说你好话，但有些人不说话干活。有一段时间，某个职工天天往他的办公室跑，想做某部门的负责人，许多人都认为，按常理，这个职工肯定会如愿以偿。但在公布部门负责人时，没有这个人的名字。一次，我陪同他出席一个活动，没有多一会儿，他便离开了议论的中心，躲到一边休息了，我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说，对某人的端架子、装腔作势很反感。按说，以郜宗远先生的身份，上至中央委员，下至三教九流，他见多识广，都能处得很好，在沟通上不可能有问题，但他有自己的个性，虚的，假的，立刻给你一个距离。

《秋之长城》郜宗远　国画

四

初识郜宗远先生，明显感觉到他的冷峻，包括他的傲气。傲，当然有其资本，从一个普通的美术编辑，到任中国美术出版总社社长，时间仅仅是十几年。跨越的几大步，至少说明他的经营管理才能，非常人想象，这还不值得骄傲吗？

在工作中，由于丰富的社会阅历，他的傲气一般看不到，它隐藏在表面的冷峻之中，容易被人忽略。就中国画而言，比较花鸟、人物，山水画处于高端，她是中国文人画的极致。山水画最难画，难画在于，她需要作者通过笔下的山川河流张扬自己的个性、表达独特的情感，郜宗远偏偏选择了山水画，我想，这大概也与他的傲气和自信有关。

画如其人，在画中，他似乎仍然极力在掩饰自己的傲气，他的山水画冷峻、寂寞，有人以为他的画缺乏激情，其实，这也是他山水画的特点。

美术作为一种用视觉形象把握自然世界，表现情感世界的艺术语言，有着中西不同的文化内涵。西方古典油画偏重外向写实再现，重视对客观世界的科学观察；中国古典文人画则偏重内在抒发，强调主观世界的感受。

但世界的发展并不是一成不变。许多艺术家在努力打破这个框框。西方近代的美术家早已不再偏重外向写实再现，而我们中国的艺术家也在探索新路。

山水画也有工、写之分。无论是工笔重彩，还是写意山水，我认为，都容易出彩，唯独处于工、写之间，最见功夫，需要画家有持久的定力，没有几十年，是难以成就的。在学术界、美术界盛产“浮躁”的今天，能够耐得住寂寞，没有非凡的毅力是难以做到的。

看看郜宗远先生山水画的轨迹，可以看出，他一直在一个并不宽阔的道路上前行。他将年轻时喜爱的俄罗斯现实主义画派的精髓，为我所用，逐渐地形成自己独立的艺术风貌。冷峻、客观已经成为他山水画的特征。

冷峻只是郜宗远的表面，冷峻背后，在他的内心深处，则潜藏着浪漫的情怀。《晨光》《故宫角楼》就是不经意间显露出浪漫的作品。也许这时他放松了警惕，显露了自我，也许是他大彻大悟，知道世间许多事情并不能完全按自己的思索的轨迹前行。他不再拘谨，毫不吝啬地挥洒亮丽的色彩，那漫天的红霞传达了他浪漫的情思。像这样画面上出现暖色的作品，我发现随着他的年龄的增长，渐渐增多。

五

郜宗远先生的经营才能和绘画才能，我认为始终是并列着两条线，让一般人无法理解是为什么两条线几乎一直是平行的，缺少交叉。在美术界总听到这样的说法，说某某人画得不怎么样，却很能经营，画的价钱是天文数字；某某人画得很好，不会炒作，所以不被世人承认。郜宗远先生的绘画才华是显而易见的，而他的经营才能更是在一般画家之上，但他却从不炒作自己。

他最不喜欢被人称为“商人”，自认为本色还是画家，最多应算是出版组织家。

之所以有人戏称他为商人，是因为他曾经不断地成功扮演过商人角色。他在任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美编室主任的时候，每年创造100多万元利润，要知道，美编室是最难赢利的，而这些利润相当于当时一个中型出版社的年利润。没有商人的才能，是很难想象如何创出那么多利润的。

正是由于他经营上展露的才华，1992年奉新闻出版署的调令，出任荣宝斋总经理，当时荣宝斋管理不善，人心涣散。郜宗远从当时刚刚兴起的跳蚤市场中得到启发，提出方案，将荣宝斋荒芜的后院建成一个交易大厅。通过招商引资，于1993年组织开设了荣兴艺廊，开创大众收藏的低端市场，避免与荣宝斋走高端市场碰撞，当年就回报300多万元利润。以后，荣兴艺廊每年的收入成为荣宝斋的利润来源之一。

擅长经营并不等于唯利是图。从荣宝斋总经理，到调任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到出任中国美术出版总社社长。郜宗远曾经主持了一系列有影响的美术专业图书、国家重点图书，如果单从经济效益看，回报不多。郜宗远先生认为好的图书就要出版，尤其是社会需要的专业美术图书，否则就是出版商人了。不同的商人角色内涵在改变，源于他对中国文化的深刻理解，对美术的挚爱，他骨子里还是文化人。他的商人的角色开始向出版家角色转换。

表面上看，他的经营才能几乎出于直觉，这源于长年做总经理、社长的经验。他的判断能力极强，在平时的工作中，我发现，他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了解你所说的问题的本质，常常是一句中的。我有时甚至怀疑，他对过程是否真正了解，但他下的结论，通常是正确的，过程在他那里似乎可以省略。

郜宗远虽然善于经营，也有极多的可值得炒作的条件，但他不去经营自己。在做荣宝斋总经理时，他接待过许多中央领导。比如，与上届中央政治局7个常委，都有合影，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炫耀资本，可是这些照片他的大多数同事都没有见过，即使在中国美术出版总社对外的宣传册上也没留下痕迹。

当我写这篇文章时，向他要一些个人画册和以前美术评论家写的评论文章。让我大失所望的是，他竟拿不出资料，拿出来的只是一张几年前在韩国办个人画展的宣传品，是一张薄薄的个人简介，七八张图例、文字不超过300字。你无法想象，这就是中国美术出版总社社长兼荣宝斋总经理的展览宣传品。

我相信，如果他用五分之一的精力自我宣传，以他的经营才能，他的名气会远比现在大得多。他说，他可能属于善于经营的人，但一辈子总在帮助别人经营，替别人做嫁衣裳。既然是工作，就不能经营自己的东西，等以后退休了再经营自己的东西。他何尝不知道，等到他无职无权的那一天，缺少了良好的机遇和条件，经营的效果会打折扣的。但，这就是他的个性。

对于画家而言，做一个出版总社的法人，很可能是无奈之举。这个工作不仅需要无时不刻地在思维缜密的管理者和气质浪漫的画家身份之间转换角色，还需要在经营上花很大的气力，对于郜宗远先生来说，我想，何尝不是如此。好在这几十年在出版社的工作给予了他广阔的视野和很多的经验，对于他的艺术素质也是一份独特的滋养，相信，郜宗远先生会在不久的将来，对艺术会有进一步的思考与探索，在中国山水画上取得更辉煌的成就。

原载人民美术出版社2003年出版《郜宗远画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