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新闻业的重塑
互联网的迅猛发展,深刻地影响着社会发展和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网络时代的新媒体具备“集成、互动与数字信号”[2]三大特征。从技术上看,新媒体是数字化的,以最终可以通过计算机二进制转化和处理为0和1的比特语言为信息载体;从传播特征看,新媒体具有高度的互动性。
报刊作为最早出现的媒体,其出现和繁荣使新闻传播从单一的信息传递行为逐步发展成独立的新闻业。近代新闻业的产生以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发展和全球市场扩张为背景,以适应社会的信息需求为宗旨。随着报纸经历商业报刊时期、政党报刊时期、大众化报刊时期,新闻工作逐步成为一个稳定的社会职业,新闻业在逐步规范成长中确立了至今仍在发挥作用的新闻专业主义和媒体社会责任论。
回顾新闻业的历史,新闻业的价值为满足社会需求而生,为社会公共服务而存在。新闻业的价值实现是与同一定时期社会的经济发展、技术进步和受众需求相联系并处在发展变化中的。传统新闻业的生产运行机制正在被新媒体的发展慢慢蚕食,这种“蚕食”证明了传统新闻业不是完美的,没有哪个行业是长久不变的。但与此同时,我们必须理解新闻业的内核是不变的,那就是新闻精神,“其背后深藏的乃是一种公共精神,一种民主意识和民族精神”[3]。
一、新闻权力从中心化到拓扑式的构建
在传统新闻业中,位于媒体中心位置的是编辑部(编辑室)。信息通过记者的分散式采集,聚集到编辑部这个中心进行统一编排,最后经过层层把关,形成最终的产品形态向社会传播。这一新闻权力中心化的封闭运行模式,在整体上维护了新闻价值理念的纯正,提升了新闻操作的专业性和规范性,保证了新闻产品的品质,在客观公正报道、服务社会公众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然而在该模式下,新闻的采集权、报道权集中在少数人和集团手中,比如报社的管理层或记者、编辑。
美国的J.赫伯特·阿特休尔(Herbert Altschull)在《权力的媒介——新闻媒介在人类事务中的作用》一书中认为:“不管新闻媒介处于何种政治、经济或社会制度之下,其任务均是打着社会责任的旗号追求真理。这一追求是使用新闻媒介的人民通过被告知或受教育的途径进行的。以上这些根本方面到处都是一致的。但问题是,这些词语是在不同地点,以不同方式,以及同一地点的不同人进行定义的。”[4]
从全球范围内看,即便是在新闻业发达的美国,商业巨头对传统媒体的收购整合也让公众增添了对新闻业能否守住自己客观公正立场的担忧。政治力量和经济力量始终是对新闻业产生重要影响的两大主要因素,新闻媒体也总是掌握在一定的政治利益集团、经济利益集团或其他利益集团的手里。在传统新闻业封闭的中心化权力运行机制中,新闻业所倡导的服务社会公众的无私精神和一系列专业主义规范并不一定总能得到良好的贯彻。
以我国都市报与其广告客户之间结成的利益共同体为例,记者在采访前需要提前熟稔于心:自己所采写的新闻特别是批评报道是否涉及广告大客户?如果牵扯到广告大客户,即使成稿,通常也无法见报。在当前报业整体利润下滑的背景下,对广告客户的“保护”已经成为报纸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成熟”的记者会自动规避这类采访,以免做“无用功”。
新媒体的出现,赋予了用户发布信息的权力,让新闻权力中心开始去中心化,人人皆是信息的发布者和报道者,新闻业传统的生产机制受到冲击,新闻权力从精英阶层下移到普通大众。新闻权力的分散,使传统媒体从“无冕之王”的高处开始回归平常,这符合新闻业发展的基本规律,即朝着更民主、自由的方向前进。同时,新闻业的去中心化并不代表无中心化,无论是传统媒体还是新媒体,与普通公众相比,在信息的采集、制作、传播方面还是具有明显的专业优势的。
新闻业是为满足社会需求而生的。面对着当前不断分化、细化的社会需求,新闻业需要在大众传播和小众服务之间寻求一个平衡点,既坚守新闻业的专业精神和职业理念,又要跟上社会需求不断变化的步伐。
产生于大众传播背景下的新闻权力中心化的运行机制不再适应分众化的信息需求,新闻业将围绕分众化的信息需求努力构建一种拓扑式的开放新闻权力分布机制,主动实现新闻权力的下移和扩散,如图5-1所示。
图5-1 新闻权力中心化向拓扑式变迁
目前,不少媒体通过把公众纳入新闻生产中来实现新闻权力的扩散。新闻权力下移的方式和底线还有值得探索的空间。都市报应该吸取新媒体的经验,努力实现针对用户个人的定制服务:一方面学习新媒体开发网站和App软件;另一方面借助都市报原有的影响力和公信力,选择用户重要的活动地点进行推送服务。比如新闻权力下移到社区,组建社区编辑部和记者站,让编辑记者在社区落地生根,使都市报面对面地服务用户;在总编辑部之外形成若干社区编辑部,各个编辑部之间构成星形拓扑式连接网络,让每一个社区编辑部都变成一个新闻权力节点,从而畅通地了解社区用户的需求并有针对性地提供信息服务,消除传统模式下大众传播的覆盖盲区和无效传播缺陷。
二、信息产品从以新闻为主转向新闻与生活服务并重
未来的新闻业应该向社会提供什么样的产品?盖房子、卖商品等副业不应该成为新闻业的主流,立足于满足用户的信息需求才是新闻业的立足之本。
在新媒体没有出现的传统新闻业时代,信息产品被定义为新闻产品。限于理念和技术的制约,用户旺盛的生活信息需求在传统媒体那里得不到满足。基于此,新媒体在设计之初便立足于满足用户的体验与需求,以淘宝网、房天下、58同城等为代表的一批生活服务类网站迅速崛起。用户体验有惯性,可以不断加强用户与新媒体的接触频次、接触深度,使百度搜索、微信这样的应用成为其生活中的必需品。对仍执着于新闻产品的都市报而言,它们必须要有对受众新闻需求和生活服务需求的清醒认知。相对于衣、食、住、行和社交等本能需求而言,新闻并不是受众的必需品,这也是包括都市报在内的传统媒体用户群体流失和影响力下降的一个重要原因。
用户需要是未来新闻业生存的根本,满足用户需要并建立起稳定的连接关系是都市报生存的根本。靠新闻产品一个拳头打天下的“新闻时代”已经过去,新闻报道的专业性和独立性也呈现出衰退的态势。2009年10月20日,美国《哥伦比亚新闻学评论》刊发了名为《重建美国新闻业》的报告,报告指出:“一直以来作为美国独立报道的主要来源的报纸确实正在萎缩。越来越少的记者正在越来越少的版面上报道越来越少的新闻,在20世纪最后30年,都市报所享受的几乎垄断式的霸权随着它们主要受众的分化而正在消失。”[5]独立报道的衰退不仅仅出现在美国,我国近三十年来深度报道也呈现出逐渐”软化“的状态。复旦大学陆晔在《报道如何深入——关于深度报道的精英访谈及经典案例》一书的序言中写道:“如果置于媒介/权力的结构关系中去看,近年来深度报道的发展,呈现出宣传管理、市场需求和新闻媒介自身专业诉求之间的微妙平衡关系。其中任何力量对比改变时,深度报道的整体取向、力度和深度就会改变。”[6]
对未来的新闻业而言,都市报面临着两大挑战:一是新闻报道品质的降低,如何重建新闻品质是立身之本;二是不断缩小的用户群体及由此而出现的影响力的下降,如何重构与用户的关系是生存之本,二者不可偏废。在传统新闻业的时代,基于自身的垄断地位,都市报基本上无需考虑与用户的关系问题;但在今天,都市报受到新媒体与用户的双重挤压,未来新闻业所生产的信息产品应是新闻与生活服务并重的产品。
2006年,美国新闻研究所(American Press Institute)和创新视点(Innosight)咨询所联合公布了一份名为Newspaper Next∶Blue-print for Transformation的研究报告,提出:“如果报纸在重新召回受众这个问题上是认真的,那么,其重心就要从产品和服务转向消费者的生活。核心问题是,我们在自己欲服务的消费者中将扮演何种不可或缺的角色。”[7]报告进一步指出,报纸只有“超越新闻”(look be-yond news)去满足人们的其他需求才能赢得受众。
新闻信息对社会中的个体也许不是必需品,然而对于整个社会而言却是必需品。与此同时,都市报需要努力嵌入用户的生活中,使自身成为用户生活的一部分。而提供生活信息服务是嵌入用户生活的可行途径,只是生活信息服务以什么样的形态嵌入目前还难以预测。作为用户生活单位的社区也许是都市报可以探索的方向之一。
三、行业定位从话语权争夺和利润并重转向话语协商和公共服务
新闻业从诞生之日起就具有对立统一的市场属性和社会属性。在近现代新闻业发展时期,新闻业发展经历了封建官报时期、近代商业报刊时期、政党报刊时期。随后在大众化报刊时期,在市场资本的力量下,新闻业实现了独立发展,市场属性不断扩张,美国出现了“黄色新闻”潮。作为对“黄色新闻”的抵制,新闻专业主义和社会责任论走上了历史舞台。抵制这股黄色新闻潮的代表人物阿道夫·奥克斯(Adolph Simon Ochs)在1896年成为《纽约时报》的新老板,其办报理念是“本报刊登所有值得刊登的新闻”。从新闻业发展的历史中可以看出,市场属性和社会属性一直处在此消彼长的力量博弈中。
新闻业的双重属性使得人们在对这一行业进行衡量时往往采用双重指标:社会责任指标和经济利润指标。从历史上看,在大众化报刊时期,便士报的崛起让广告代理商们看到了这个“新媒介”惊人的发行量,并实现了报纸与广告的第一次紧密结合,也为以后新闻业的发展套上了以经济利润为主要衡量指标的枷锁。
2012年11月26日,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TOW数字新闻中心发布了长达126页的《后工业时代的新闻业——适应当下》(Post-in-dustrial Journalism:Adapting to the Present)一文,其中提到:“一旦我们以‘对世界产生的影响’而不是以简单的‘赚钱’来界定成功,我们的看法将改变。”[8]美国北卡莱罗纳州立大学新闻学院教授菲利普·迈耶(Philip Mayer)认为,报纸“要解决的问题不是设法保持以往的赢利性,这样的可持续性是不存在的。真正的问题是如何调整利润水平,使之适应竞争市场的常态”[9]。当不再单纯以利润指标来衡量新闻业的发展时,新闻业将重拾其本来面目,回到满足公众的信息需求这条轨道上来。
此外,未来新闻业不再是大众传媒的天下,政府、各类社会组织、个人及团体通过网站、论坛、微博、博客、微信具备了一定的话语权。新媒体出现前,传统媒体通过话语权的掌控来呈现、解释社会进而影响公众、掌控舆论,对话语权的争夺成为传统媒体的一项重要任务。新媒体出现后,组织和个人拥有了发声的权利,传统媒体通过掌握话语权而据有的垄断地位和广泛影响逐步衰落。与此同时,“人人都有麦克风”导致嘈杂声音和分歧观点大量出现,不同群体的价值和利益之间的冲突日趋明显,社会离心力增强。
都市报过去那种单纯制造新闻产品的、封闭的、以内容为主的生产模式呈现出愈发僵化的迹象,并逐步远离受众,成为掌握新闻规则的少数人和集团掌控的“游戏”。未来的新闻业是走下神坛的新闻业。都市报应以开放的心态将用户纳入自己的生产模式中,以客观公正的新闻服务主动介入社会公共事务,搭建第三方的社会对话平台,发挥其意见对话和话语协商的功能。
[1] 〔美〕迈克尔·埃默里、埃德温·埃默里、南希·L.罗伯茨:《美国新闻史:大众传播媒介解释史》(第9版),展江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页。
[2] 〔荷〕简·梵·迪克:《网络社会——新媒体的社会层面》,蔡静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6页。
[3] 杨保军:《新闻精神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8页。
[4] 〔美〕J.赫伯特·阿特休尔:《权力的媒介——新闻媒介在人类事务中的作用》,黄煜、裘志康译,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第320页。
[5] Leonard Downie Jr.,Michael Schudson(2009),“The Reconstruction of American Jour-nalism”,Columbia Journalism Review,48(4),p.28.
[6] 张志安:《报道如何深入——关于深度报道的精英访谈及经典案例》,南方日报出版社2006年版,第4页。
[7] Newspaper Next:A Blueprint for Transformation,检索于http://www.american-pressinstitute.org/wp-content/uploads/2013/09/N2_Blueprint-for-Transforma-tion.pdf。
[8] C.W.Anderson &Emily Bell &Clay Shirky(2012),“Post-Industrial Journalism:A-dapting to the Present”,Columbia Journalism Review,(11).
[9] 〔美〕菲利普·迈耶:《正在消失的报纸:如何拯救信息时代的新闻业》,张卫平译,新华出版社2007年版,第259页。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