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朱 虹
写入《政府工作报告》,让“工匠精神”迅速成为高频词。一个理念流行,一定是契合某种趋势和需要的。供给侧改革、经济转型升级最终要体现在大生产各环节的微观领域。“寻找大国工匠”等活动也体现出全社会对劳动与创造的礼赞。
从本期开始,我们将目光聚焦那些匠心独具的年轻人,他们或者传承传统,复活一门手艺;或者专注精神,研制某种“神器”;或者在生产环节,不懈追求工艺技术改造……他们是成长中的“大国工匠”,他们是流动的社会标杆。汇聚他们的力量,追求他们的追求,我们就能涵养一种坚定而追求卓越的时代气质。
——编 者
谷雨刚过,空气凉爽中带着湿润。天津工业大学艺术与服装学院教师郑勇正在自己的工作室,整理着寿州窑瓷器的成品。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瓷器,茶杯、茶壶、公道杯、瓷碗……他给每一件都做了编号,“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独特的生命。”郑勇说。
虽刚刚而立之年,但郑勇跟瓷器结缘已经有十几年了。如今陶瓷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朝夕相伴,不可或缺。
陶瓷来自泥土,
经过你的手才变成瓷器,
你的心就是它的魂
郑勇的工作室位于艺术与服装学院走廊的尽头,面积不大,窗外就是新校区泮湖,不上课的时光,郑勇都是在这里度过。停下手中的活,望望湖面上掠过的不知名的水鸟,放松一下酸疼的脖子,他喜欢这样宁静充实的日子。
郑勇出生于安徽省六安市,家乡是唐代七大瓷窑之一寿州窑所在地。陆羽《茶经》将寿州窑列为第五位。寿州窑创烧于南朝陈,兴盛于隋唐,存世350年后,渐渐失传。
年幼时,村子里有一个土窑,看着师傅们练泥、拉坯、印坯、修坯、施釉、烧窑……一团泥土在他们手里魔术一样变成形态各异的陶器,郑勇被深深吸引了。老师傅许淮喜见这个天天跑来看烧窑的少年有热情、悟性高,便收他为徒,郑勇也成为寿州窑陶瓷工艺最小的传承人。
郑勇最难忘的是2000年,师傅允许他烧制自己制作的第一件瓷器 ——一只小碗:怀着恭敬之心祭过窑神,郑勇将自己的小碗放进炉中,在炉边守了8个小时。“炉门一开就扑上去拎自己的小碗,特别烫,手疼得都叫了出来。”郑勇回忆说。
一旁的师傅戴上手套将碗取出来:“陶瓷来自泥土,经过你的手才变成瓷器,你的心就是它的魂。”师傅的话刻进了郑勇的心底。
在限制中才能显出名手,
只有法则能给我们自由
寿州窑独以“寿黄”而列名瓷窑,郑勇说,南青即以越窑为代表的南方瓷窑主要烧青瓷,瓷质坚硬;北白是以邢窑为代表的北方瓷窑以烧白瓷为主,质朴洁净。寿州窑瓷兼容南北方陶瓷文化,以黄、黑釉为主,釉色自然,装饰则简单朴素。
传承陶瓷的精髓,必须尊重陶瓷千百年来的精神。按郑勇的理解,这个精神便是作为一名工匠对陶瓷器物的敬畏,一器一物都要精益求精。郑勇和师傅们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去研究寿州窑工艺。寿州窑瓷器为高温石灰釉,氧化钙含量比较高,由于烧造采用还原、氧化和先还原后氧化等不同气氛,使釉色形成青、黄、黑与绛红4种。也因此,一件好的寿州窑陶瓷器,原矿最为关键。
淮南市上窑镇自上窑山向西到八公山均蕴藏着丰富的瓷土矿石,适合高温烧制,但古籍中记载的一些原料已经无法找到。为了重新找到合适的瓷土矿石,郑勇跟着师傅们走遍了八公山脉的每个角落。功夫不负有人心,他们终于找到合适的矿石,经过反复测试得来的配方,能让做出的茶具保持茶水不腐。
2005年郑勇考入天津工业大学艺术与服装学院装饰艺术设计系,4年后保送本校硕士研究生。2012年郑勇留校任教,为留学生讲授中国陶瓷艺术,并攻读天津大学博士研究生。大学的学习让郑勇对寿州窑的认识有了升华,审美更成熟。他关注国内外各种展览,开拓了思路,在瓷器的设计和加工中融入了现代设计元素,并将不同材料与陶瓷器相结合,诸如大漆及玻璃艺术,创造了许多精美的杯、盏,让人爱不释手。
2010年底,利用实习的机会,郑勇来到北京。白天在今日美术馆“今日陶艺”现场制作瓷器,晚上与人合住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地下室里。酸甜苦辣开拓了他的制作思路。他用了两个月时间制作了一件作品:在一棵4米大树的主干上掏出若干空洞,放入自己制作的300多个人物形象的瓷器,形象中有喜怒哀乐,有孤独,有沉思,所有人物形象来自郑勇对普通人生活的观察,郑勇为它取名“无极”。
这件作品的制作过程特别复杂。为了找到木质结构松软的木料,他和好友驱车转了大半个北京城,最后在通州的一个木材加工厂找到了需要的木料。“我用了叉车、电钻、电锯,每天起早贪黑加工木头。夏天非常热,每天在树上掏洞特别累,却很有意思”。
他终于体会到了从歌德那学来的那句话:在限制中才能显出名手,只有法则能给我们自由。
匠人可能清贫淡泊,
却可以内心坚守地屹立于天地之间
郑勇有一个晾坯的密闭小房间,“坯体非常脆弱,像一个新生儿,不能被外界任何因素干扰,诸如强光、风等,谁都不能惊动它们。”郑勇说。
没事的时候,郑勇喜欢琢磨陶瓷,他认为陶瓷是人品和心性的体现,器要气清品正,人必须心无一物。从揉泥开始,不使用全力揉出所有的气泡,烧制过程中会爆裂;修坯时稍有闪失,就会前功尽弃;装窑不小心会有塌窑风险;烧制的过程如果不及时控制火候,就会烧成一窑废品……走不走心,成器上一看便知。
寿州窑由于土质性质,成品要在1300摄氏度的高温中烧制7—8小时。烧制的品相,窑炉的气氛,全凭烧制工匠控制。“不能急于求成,也不能放任不管,这是工匠应有的心态。”郑勇说,没有什么捷径,要把握好度,唯有千百次地尝试与钻研。
除了走心还要费钱。以茶壶为例,壶身和壶盖要整体烧制,成功率很低,往往烧制40多把壶,有30多把浪费掉,连工带料一窑成本3万—5万块钱不等。前些年,由于没有自己的窑,请别人代烧一件作品就要上千元,请有经验的窑工烧制更贵。这些年的工资,除了吃穿用度,郑勇全用在这上面了。好在2013年,他在别人的赞助下,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窑。
熟能生巧,现今他制作一只茶杯只需要几分钟,但一年下来他认为能够称得上作品的也就10多件,多半器物他都觉得不够完美,“每件作品都是用心设计的,使用的泥土要至少沉淀三年,因为沉淀时间越长,对人体越有益。”郑勇说,其间也有人希望他批量制作,但郑勇婉言谢绝了:“匠人所生产的不应该是流水线上的商品,而是具有生命的独特的艺术品。这些作品不只是冷冰冰的可以用来换取货币的可交换物,而是倾注了心血、体现了追求的活生生的东西。”
在他看来,眼下最紧迫的是传承寿州窑艺术,将这个逐渐淡出人们视野的国粹发扬光大,让更多人知道除龙泉青瓷、德化白瓷、景德镇的青花瓷外,还有一个历经隋、唐近500年历史、曾经在中国陶瓷史上熠熠发光的寿州窑瓷器。
今年4月,郑勇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他在自己的陶瓷作品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个分量,只有工匠自己知道。
“陶瓷艺术无远弗届,作为一名匠人可能会一生清贫淡泊,却可以因为内心的坚守而屹立于天地之间。这种情怀是内心的呼唤,也是工匠衡量自己人生分量与质量的砝码。”郑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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