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文字·风向标及其他

在当今新闻文体中,言论与消息、通讯的地位日趋凸现出来。 有人称之为“三驾马车”,也有一些大家把它划为评论、报道两大类。 而在西方,关于评论有“领导文字”或者“首席文字”之誉,在我国人们则习惯地称作“旗帜与灵魂”、“政府立场的风向标”等等。 笔者在日常工作和读书过程中,对言论也深有所悟。

为了不负厚望,《事事关心》在开创之初就十分注重言论,倡导以小言论立节目。 每天节目开始,令听众耳目一新的就是一段短则三四百字,长则六七百字的小话题,我们旗帜鲜明地把它称作为 “题眼”。 原因是无论从编排位置上看,还是从关注度来分析,它与报纸的报眼大体相似,由报眼引申而来。同时还规定,凡记者采制的有张力的报道必配评点,业已自成一体,具有独特风格,从而形成了现在的固定格局,其言论比重约占节目总量的十分之二,而且长达4年之久坚持不辍,这在全国尚不多见。

我们为什么会把题眼放在如此显赫的位置？为什么如此重视评点？这里不免要谈谈1911年7月26日《大江报》上刊载的一则短文,文章题目是《大乱者救中国之妙药也》,不妨一起来看看：

中国情势,事事皆现死机,处处皆成死境。膏肓之废,已不可为。 然犹上下醉梦,不知死期之将至。 长日如年,昏沉虚度。 软痛一朵,人人病夫。此时非有极大之震动,极烈之改革,唤醒四万万人之沉梦,亡国奴之官衔,行见人人欢然自然而不自知耳。和平改革既为事理所必无,次之则无规划之大乱,予民以浑创巨痛,使至于绝境,而顿易其亡国之观念,是亦无可奈何之希望。 故大乱者,实今日救中国之妙药也。呜呼！爱国之志士乎！救国之健儿乎！ 和平已无可望矣！ 国危如是,男儿死耳！ 好自为之,毋令黄祖呼佞而已。

短文201字,并无深刻的说论,却成了轰动一时的奇文,原因在于文章既顺应民意,又旗帜鲜明。 据说,文章发表之前,《大江报》在湖北人民心中,特别是湖北新军中做了大量工作,三分之一的军人加入了革命团体,成为武昌首义的重要力量。到文章发表之时,革命,也就是文章中所说的“大乱”者,已经深深根植于人民心中,成为一种不可遏止的愿望。 文章一出,上下震动。 加上全文感情激越,一气呵成,尤其是标题,毫不含糊,极富号召力。 可以说它对我们《事事关心》是一个莫大的震撼。 我们之所以重视评论,受短文的影响不小,用“基石”两个字加以形容不算过分。

一、准确定位、诞生历史

《事事关心》的评论如何定位？首先要弄清楚的是它的对象是谁？诚然,《事事关心》 的主要受众是广大城镇普通的平民百姓,其定位应该是关注社会,关注民生。谁都知道,广播评论,而非报纸,先声夺人,对广播语言的要求就有别于报纸,因为它是通过声音来传递情感,因此除了在论事说理方面有其特色外,在感情色彩上则要充分涂抹,更具感染力：既要针砭时弊,语言俏皮活泼而不卖弄； 既要含而不露,诙谐调侃,但又不是晦涩难懂；还有都市百姓的品位也高,要听自己身边的新闻,要解渴、 “解恨”,这无疑对文字要求就特别严格些讲究些,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就是 “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8]“草就篇章只等闲,做诗容易改诗难。玉经雕琢方成器,句要丰腴字要安。 ”这首古诗道出了运用追求点睛之笔,从而达到创造的最佳境界,给报道增色不少。 这里抄录两则评点：

1、黄陂区粮食系统这场沸沸扬扬的假退休风波给我们留下了许多问号和思考：本是人所不愿的“退休”,如今却成了趋之若鹜的抢手货；本是记录经历、标明身份的机密档案,如今却让人说改就改；本是依法办事、公平把关的政府职能部门,如今他们中的少数人却成了蒙骗组织坑害国家的帮凶；本是与生俱有、来去天定的光阴年华,居然也可以翻手为云覆手如雨。 等等诸如此类,听来真的有点让人不寒而栗。 就像武汉市黄陂区这种造假的退休,即便法规条文明明白白地摆满每个人的案头,而当事人却视而不见,你又奈之何？ 看来打假真是任重而道远。

2、听了这篇报道,您生气吗？ 我不生气,我反倒高兴,因为我想到了大家喜闻乐见的“足球”。 谁说我们的足球没长进,您看好多人时刻都要琢磨、训练着踢球的技术？谁说我们的足球没有后备军,足协您选人的地方没选对嘛,老从什么体校、足球队选,您开拓一下思路,从一些管理部门选一选,没准能选出、培养出马尔蒂尼、卡洛斯这样在场上大脚解围的巨星呢？

但我高兴完了,还是要提醒某些部门和某些人,在足球竞技场上,比赛的是技艺,而管事的时候,可没有足球场,您可甭瞎踢球,即使您偏要使技术,假设一足球场,那我又要提醒您,这里进行的只能是敬业精神的比赛、职业道德的比赛,还有为百姓服务的比赛。

现在武泰闸城市花园星苑物业管理公司姓刘的工作人员,武昌房产局物业管理科的郭科长已经站在场上了,他们又拉了武汉市物价部门的人一起上场,这场比赛究意会谁输谁赢呢？

上述评点分别出自于《事事关心》2000年8月9日《30岁退休的背后黑幕》和2003年8月8日《缘何扣押房产证》的报道中。 前者揭示了黄陂区粮食局名为企业“减负”,实则钻改革空子,坑蒙国家搞假退休的实质；后者辛辣讽刺,抨击了部门间的机关作风。 如果黄陂区相关部门没有弄虚作假搞大面积的假退休,如果武昌区政府部门之间工作没有踢皮球,这两篇评点佳作也就不可能诞生了。

二、大胆创作、接受召唤

对弱者的同情,对愚昧、落后、邪恶的揭露与抨击,通常是 《事事关心》评论的选题。 但有种说法认为, “新闻应该使痛苦的人得到安慰,使舒适的人感到痛苦。如果简单认为这是要求记者关心社会中的弱者的疾苦,同时有勇气地揭露社会中强权的丑恶,那么它还是具有一定意义的。但同时也带来了一种偏向,而且记者也常常接受这种召唤。 ” [9]我们又怎么将选题变成文字,迎接召唤,从文明的视角,去直接启迪人们的思想,认识自身？ 可以说一个有价值的评论,找到有张力的选题,等于作品成功了一半。因此,评点必须引导人们对重大问题的思考,还要释疑解惑,指明方向和道路。 正如古人所云：“且夫世之真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于为文也。且胸中有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所可以告之处,蓄极积之,势不能遏。 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 既已喷唾珠,晦回之汉,为章于天吴,遂亦自负,发狂大叫,流涕恸哭,不能自止。 ”[10]这说明,判断作品的价值,除了能对作品出台以后对外界事物的触动大小作出预测之外,还要甄别是不是到了“不能自止”、 “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的程度。

2003年8月6日,我们曾以第一时间报道了武昌岳家嘴一根直径达1.2米的地下主水管发生爆裂的事。据了解,这次事故当时造成汪家墩到岳家嘴以南地区大面积停水。 水果湖、中北路、徐东大街一带水压下降,数十万居民用水影响长达30小时,徐东大街交通受阻5小时以上。 我们在报道中提供了群众急切获知的大量信息,同时还写下这样一篇评点：

我真为这些部门的严重失职和不作为感到汗颜。 由于武汉市自来水集团和城建部门相互扯皮和工作推诿,使原本不该发生,可以避免的事故发生了。 这不仅影响了武昌数十万居民用水,影响交通,作为重灾区的省建六公司居民区就更苦了！这个责任该由谁来买单？武汉市自来水集团在居民的强烈要求下,给予经济补偿。“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固然应该,如果只是作势,敷衍了事,足不可取。由此我们来透视这些单位和部门,它既是一个多棱镜,可以在里面看到形形色色的机关人事；又是一只显微镜,能够看清楚世道人心深层的隐秘。 “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出有车入有辇”就成了这些特殊阶层吃喝玩乐不花钱的真实写照。 善攀高枝者有之,苦钻深洞者有之,狐假虎威者有之,螳螂捕食者有之,在诸多 “有之” 的背后,我们联想到“圈养”一词,因为圈养,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反正肚皮有保障,连胃也只会消化精食,腿力就不用说了。 假如让笼门大开回归自然,会是怎样一种景象呢？

在表现手法上或一针见血,或曲折婉转,或幽默诙谐； 在语言运用的技巧上或明指或暗指,给受众以联想,收到了“陶冶万物、点铁成金”[11]的效果,这些都是我们创作评论常见的一种艺术。

例如《湖北省新华医院错误诊断，导致患者死亡在手术台上》的评点,更是蕴含深刻思想内涵,承载了报道所不能替代又不可少的作用。

今年元月10日凌晨在湖北省新华医院发生了一起因错误诊断、治疗失当,而导致患者在治疗过程中死亡的事故。 事故发生后,院方极力回避,群众对此意见很大。 当我们记者深入采访了各方,最后约请院方到编辑部说明情况,打算对报道细节进行核实时,院医政处的彭显亮处长却表现出极不耐烦的神态,以为《事事关心》是无事找事,甚至甩下一句“医院死个人算什么,这事处理完了”就扬长而去。

我们在报道最后这样评点：

新华医院的工作人员说：这件事已经完了。 其实我们知道这件事还没有完,还有很多疑问。死亡原因到底是什么？ 医院到底应该承担什么责任？ 我们的记者黄宇达在制作完这篇稿子后特意给编辑部留下几行字,写下他想说的话： 这次的采访,让我看到了医患关系的另一面,更感受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体会到了采访的艰难,同时还读懂了这“戏剧性”的结果是如何出来的。

的确,这件事的结果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我认为,湖北省新华医院的领导和部分员工也许有必要补两节课:一是学习一下中国的一句老话“医者父母心”,二是读读小学生的课文《纪念白求恩》。

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电影 《无间道》 ——“很多时候,事可以改变人,人却改变不了事”。

《大学》句，由时任武汉行营主任程潜书。 （原载1947年《武汉指南》）

三、寓性于理、文贵情真

关注民生最易打动人的是情、理二字。 情是能够引起受众关注的坚实基础；而理,则是我们经常运用的诸如法律、法规及各项规定,是对事实判断的重要依据。 讲情靠的是能够感动人、打动人的理；讲理也必须靠情来烘托,用事实说话。 如 《两家保险公司 两种服务态度 两个不同结果》和《武建二公司野蛮施工危及300多名幼儿人身安全》两则报道的评点,在晓之以理的同时,还做到了动之以情。

1、当记者问太平洋武汉寿险公司怎么给保户一个交待时,这位叫王惠芳的副经理不加思索的说,“我只能慢慢给他做工作了”。

王副经理一句慢慢做工作不知是什么意思,是做保户的工作？还是做她自己的工作？反正我是没有弄明白。我想听众或许可以听出这位王副经理的意思。 而相比之下,来自省人民保险公司孙昱的一句“在岗一天就要做好一天”，老百姓心中有杆秤，群众自会拈得出轻重。 中国的老百姓讲的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你今天蒙了他一次，明天回报你的何止是十次,你这次不讲诚信,如果不加遏止,必然会被群众抛弃。 看来,做保险其实是在做诚信,更是在做人。

2、武建二公司因为野蛮施工把湖北省幼儿园变成了一所闹园,给这里的300多名幼儿的人身安全带来威胁。 幼儿园的代表上门讨说法时,武建二公司项目部的汪韵珍书记说了一句话：“对不起。 ”

仅仅一句“对不起”当然是不够的,任何人都必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

因为野蛮施工和违章操作所导致的安全事故,在湖北省、在武汉市还算少吗？武建二公司为什么如此大胆？明知危险就在身边,明知事故一触即发,明知威胁的是300多名小孩的人身安全,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这其中反映的,恐怕不仅仅是企业主要领导的安全意识淡薄,更暴露了相关管理部门在安全管理方面的缺失。

建筑施工因其工作特性,本来就是事故多发的行业,因此更要讲究安全生产。 可是现在的一些工地,常常是“土法上马”,对安全问题形同儿戏。等到出了事故,还觉得“意外”！其实都并非“意外”,祸福无门,惟人所招！施工不设防,犹如“盲人骑瞎马”,危险之极,如果不出事,那才怪！

灾难的根源多藏于隐蔽处。面对人命关天,防患成本与事故损失,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又何故麻木不仁,因小而失大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情理交融的评点既能激发受众感情深处的共鸣,还能揭示出事物的本质。 马克思说过：每一滴水在太阳的照耀下,都闪耀着无尽色彩。 [12]我想意义莫过于此。

（原载2003年2期《楚天新闻人》，获2003年湖北广播电视学术论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