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和语词结构

2.3语言和语词结构

作一项超乎寻常的比较，法律和宗教存在惊人的相似：两者都包括以正式而权威的语言形式表达的规则，要求得到遵从并享有最高权威；两者传载的都是塑造我们世界观的规则和故事。英国的法律渊源包括：法官历年判决的案件；议会的法律（议会从君主那里获得权力而制定了这些法律）；君主之位，君主承载着上帝的托付与人民的厚望。今天，法律的渊源还包括欧洲共同体的立法、欧洲法院和欧洲人权法院的判决（宗教经常会参考某个神圣典籍）。

我们的全部理解力可以归结为领会我们语言的广度与限度的能力，以及理解我们语言的文化疆域的能力。Edward Sapir曾经极其深刻地指出，我们的语言的限度就是我们的世界的限度。

人们在社会化过程中形成了“观察世界的方式”，这是由特定语言的边界社会地构造而成的。然而，语言无所不在，因而有一种诱惑，想把语言看成中立的工具，一面“如实”映照出事实状况的镜子。语言所作的一切就是向某个人传达其他人有关他们的信念、他们的经历的诠释。不多不少，它是社会现实的导引。被看作或者被相信是真实世界的事物可能只不过是群体的语言习惯。因此，语言常常是一种偏见。

语言也带有其局限：如果语言没有一个指代某物的词或者概念，该“物”将不能被认识，“概念”将不会被思考。然而，语言整体上就是对语言学家所说的言说者的“切身需要”所作出的响应。确实，更有可能的是，不仅思想是由语词表达的，而且思想本身也是由语言塑造的。

从有关天气的词汇中可以给出“切身需要”的例证。尽管英国人常常被说成是喜欢谈论天气，但几十年以来英国实质上暖和的气候让我们有需要为“snow”（雪）提供一个单词（那个词就是“snow”（雪）！）。英语中有几个词描述冷，但只有一个词表示冰。相反，住在赤道的阿兹特克人（Aztecs）总共只有一个词来涵括“雪”、“冰”和“冷”，因为这几个分立的词是不可能使用的。对于说英语的人来说，不可能说“冷”与雪同义。冷是雪的特性之一，但没有“雪”也会“冷”。我们不能理解雪和冰怎么能够互换。在英语中，让这两个词变成同义词是不可能的。

然而，因纽特人（Inuits）有许多词表示“雪”。有许多词描写它的飘舞、落地、堆积、凝聚，另外还有语言包括许多词汇描写风、冰和冷，因为其使用者在一年中有很多时间都是与雪、冰、风和寒冷为伴的。

以上所述只不过是生活、观察、命名、语言和思想之间关系的略微展示。语言习惯预先决定了某些词汇的选择。我们日常使用的词语反映了我们的文化理解，这些词语同时也将我们的文化理解传给他人，甚至传给下一代。词语本身并不具有压迫性或贬抑性，但它们获得了它们自己的某种道德性或者潜意识的意义。因而，对语言用法的敏感性最能揭示言说者的观点。

例如，父母或老师告诉一个男孩不要哭，哭就不是男子汉，或者夸奖一个女孩她穿着很有女孩子气质。此时，他们正在使用表达男子汉气概、女孩子气质之类的词语来强化英国文化赋予男性和女性的姿态和类型。对诸如“日常的、想当然的”知识这类语言的不自觉重复将强化语言和社会之中的性别歧视。语言以这种方式决定了社会行为。作为沟通手段的语言不仅变成了文化的表达，而且成为文化的组成部分。女性化、男性化的词汇很少受到质疑，但这些词汇的使用创造了许多心理期待，由此决定了男性为主、女性为辅。关于性和性别的语词描述起着建构作用而非单纯的描述作用。

可以发现这种信念诠释借助于词典传达着。《韦氏大词典》（Webster's Dictionary）在定义“manly”（男子气）时说，男子气意味着：

……具有适合于男人的品质：

行为开放

大胆

果断

不优柔寡断，或不胆怯

英勇

勇敢

大无畏

喝啤酒。［我才不信呢！！！］

对“womanly”（女人气）的解释，我们可以找到……女子特有的气质，属于女子而不属于男子的姿态。女性是用另一方的反面、男性的反面来定义的。借此方法，性别歧视浸润于字典的“客观”性质之中，使女性从属于男性。

性别歧视语言遍布于大量宗教文本、法律文本和程序之中。宗教可以实际上确实是在社会中起作用的最强大意识形态之一，许多宗教和宗教团体在等级上是以男性为导向的。法律一贯以男性条款涵盖女性条款。很多宗教都主张：男人是按神的意象创造的；女人则是比照男人的样子造出来的。女性再一次疏离于法律和宗教之外。

甚至在19世纪，英国法继续主张在基督教中男性与女性的分裂意味着女性的屈从，意味着她丧失其财产和身份。英国家庭法是以基督教的家庭观为基础的，有弹性的离婚法律制度直到1950年代才迟迟引入。法律和基督教都体现了西方社会的二元论。语言的力量可见一斑。无处不在的性别歧视通过语言而成为可能、得以彰显，语言因而很轻易地承载着歧视。

到现在为止，所有讨论都是围绕着由书面文字语言进行的世界建构展开的。说话和写作的方式多种多样。人们讲述和撰写人生经历和教育笔记，把这些方法当成最恰当的方式加以使用。然而，语言还透过人们给予“讲话方式”的等级而施展其力量；这是一种基于口音或者词汇的选择或使用而构成的等级。

人们经常变换他们的讲话方式、他们的口音和/或词汇。这种变化可以表现为从家庭沟通的非正式性转换到工作场合的正式性。有意操弄一下“上等阶层”、“中等阶层”、“工人阶层”、“北方”或“爱尔兰”等特色的口音，可能会有恰到好处之妙。有时候，在某位被说话者视为要人的人面前所作的演示，可能会导致口音甚至词汇的变化。说话者都希望得到好评。因此，他们在向其他人致辞时会采用这些人所希望或期待的方式。

据说，1940年代和1950年代的英国是世界上如此之独一无二的地方：仅凭口音就能在数秒之内判别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口语的沟通方式和所使用的词汇反映了社会地位。口音透露了说话者的受教育经历、经济地位和所处的社会阶层。今天，特别是在某些职业（包括法律职业）中，地方口音经常是引起歧视的根源之一。人们不会与那些其语言习惯与众不同的人们谈到这种歧视；他们只会与那些其语言习惯为人们所接受的人谈论这种歧视，这创造着精英阶层。

在口语沟通的方式、口音、语调和词汇已定的情况下，显而易见的是，不只是语言很重要，语言沟通的方式以及讲话者的态度同样重要。它表现的是接纳性还是排斥性的态度？

书面语言表达被用于判断学术工作的最终价值，它也被用于评价求职者。表述得很好的投诉信更有可能受到积极对待。遵守信函写作规范能促成招聘者作出与求职者面谈的决定。

所以，语言就其结构与词汇及其在写作与讲话中的使用方式而言都是极具力量的。

无论是对或是错，语言被用来给人贴上标签，说他有价值或没有价值、有教养或无教养、富或穷、合乎理性或不合乎理性。语言能够被用来赋予某些不可言传的特性。贵族式的、说得很纯正的英国口音再加上丰富的词汇就会让人推定，说话者受过良好教育、出身显贵、品性高贵且身价不菲；这是评判身份显贵、教育和财富的浅显理由，其实往往并无实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