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美朝关系安全困境

重启六方会谈：破解美朝关系安全困境

朝鲜半岛是东北亚地缘政治格局的支轴。冷战初期，朝鲜战争的爆发就反映了大国在半岛上的势力争夺。冷战结束后，半岛南北军事对峙局面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朝鲜核危机的几次爆发及美朝关系的恶化使得原来的停战机制岌岌可危，几度有将朝鲜半岛推入战争的倾向。

美国金融危机对国际经济格局、国际政治体系和世界安全局势均产生重大影响。特别是近来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不断升级更是引起国际社会的高度关注。“天安舰”事件和延坪岛事件爆发后，在朝鲜半岛局势高度紧张之际由“华盛顿”号航母参加的美韩、美日军演更是火上浇油。⁽¹⁾目前，中国正在做出积极努力，进行“穿梭外交”，争取重启六方会谈，以缓解半岛局势和维护东北亚地区的和平稳定。

一、朝核六方会谈评估

冷战后，朝鲜核危机成为东北亚国际关系的核心问题。美朝双边关系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所在。在朝鲜看来，美国对朝鲜的敌对政策使得国家安全岌岌可危，如果不是美国动辄军事打压、经济制裁，朝鲜的生存空间要宽松得多，因此，核武器成为保卫国家政权必不可缺的力量。在美国看来，核武器成为朝鲜对美“漫天要价”的外交筹码，朝鲜利用这一筹码不断得寸进尺。美朝进行的双边谈判，没有使朝核问题得到解决。在解决朝鲜核问题上，美国坚决地拒绝与朝鲜再直接对话。在这种背景下，六方会谈应运而生。

在美朝认可及中国外交的斡旋下，美、中、朝、韩、日、俄六方第一轮会谈于2003年8月27日至29日召开。尽管各方在解决朝核问题上的方案不同，但坚持半岛无核化，通过外交手段和平解决朝核问题是与会各方的共同目标。

2004年2月25日至28日，第二次六方会谈在北京开幕。与第一次会谈相比，这次会谈取得了一定进展：成功地推进实质性问题的讨论；发表了启动和谈进程以来首份文件；并确定了第三次会谈的时间地点。⁽²⁾

2004年6月23日至26日，第三次六方会谈召开。由于美朝双方在实质问题上的立场针锋相对，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2005年7月26日，第四轮六方会谈召开。尽管美朝无法在弃核的范围上达成共识，朝方声称自己有权利和平利用核能，美方则要求朝鲜必须放弃包括民用在内的所有核计划。经过长时间的沟通以及两个阶段的讨论⁽³⁾，2005年9月19日，与会各方达成《第四轮六方会谈共同声明》，就解决朝核问题达成六大共识。⁽⁴⁾朝方承诺，放弃一切核武器及现有核计划，早日重返《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并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的保障与监督。美方确认，美国在朝鲜半岛没有部署核武器，无意以核武器或常规武器攻击或入侵朝鲜。美朝双方的态度转变使得朝核问题的解决有了实质性进展。

2005年11月9日至11日，第五轮六方会谈第一阶段召开。此次会谈中，各方更加关注美、朝在《第四次六方会谈共同声明》中的承诺兑现问题。尽管会后发布了主席声明，但相对于第四轮六方会谈来说，第五轮六方会谈第一阶段的会议没有实质性进展。尽管如此，朝鲜在第五轮六方会谈中提出了“五步走”弃核路线图⁽⁵⁾，这有助于明确解决朝核问题的方向。2006年12月22日开始第五轮六方会谈第二阶段，此次会议未取得突破性进展。但第三阶段取得重大突破，在朝鲜放弃核计划及关闭宁边核设施、对朝能源援助、恢复美朝关系等方面取得共识，并设置了五个工作组解决事关朝核问题的连带事务。

2007年3月，第六轮六方会谈第一次会议达成《落实共同声明起步行动》共同文件，朝鲜也表示开始关闭宁边核设施。而美国也取消了对朝鲜的“金融制裁”。2007年10月，第六轮六方会谈第二次会议达成《落实共同声明第二阶段行动》共同文件。2008年6月，朝鲜表明将执行核设施“去功能化”，并接受国际社会的检查，同时，美国也改变对朝鲜的态度，着手将朝鲜从“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中删除的工作。

然而，随着美国、韩国总统大选的展开及随后对朝鲜政策的变化，使得朝鲜核问题的进展又出现新的变数。2009年伊始，朝鲜又启动了原来冻结的核设施，再一次进行了核试验，并声明退出六方会谈。虽然安理会出台了相应的制裁方案，但国际社会仍希望朝鲜重返六方会谈，通过外交手段来和平解决朝鲜核问题。

由此可见，六方会谈经历了一个长期的发展过程。尽管目前国际社会对六方会谈的前景并不乐观。但在解决朝核问题的道路上，六方会谈的功绩不容抹杀。其作用有三：

其一，就朝鲜核问题来说，从2003年开始六方会谈到2008年年底，虽然几经波折，但几轮会谈后，朝鲜核问题确实朝着半岛无核化的方向发展。

其二，就朝鲜核问题相关国家的双边关系来讲，六方会谈为各方外交关系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交流平台。在六方会谈的多边框架下，通过会谈期间各种灵活的活动方式，六个国家的双边交流与沟通有很大的提高。第六次六方会谈后，美朝、日朝关系都曾出现过回暖的迹象。

其三，对东北亚地区的和平与安全合作来讲，六方会谈成为涉及东北亚安全囊括范围最广泛的多边合作机制。即便2009年朝鲜再次进行了核试验，安理会做出制裁决议后，中、美、俄、韩、日及国际社会仍希望朝鲜重返六方会谈。“天安舰”事件和延坪岛事件就是在六方会谈长期停滞、有关各方互不接触下发生的。由此可见，六方会谈虽然一波三折，但仍是国际社会对解决朝核问题乃至东北亚国际局势的期望所在。

二、美朝安全困境与决策博弈

朝鲜核问题的本质是美朝两国关系。朝核问题的发生源于美朝两国的安全困境，而六方会谈过程中屡现波折皆因美朝意见相左而致。只要美朝之间的相互敌视不能消除，六方会谈即便能够召开，朝核问题也不会取得实质性进展。

美朝之间的“安全困境”主要指美国在东亚的核军备力量使朝鲜产生不安全感并发展核武器自卫，而朝鲜的核计划又使美国及其盟国感到不安全。美朝“安全困境”的形成有其历史渊源。

二战结束，两极格局形成，全球各地都不同程度受到冷战的影响。朝鲜半岛分区而治，朝鲜战争的爆发是朝鲜半岛安全困境形成的最直接反映。而之后停战协定的签订也未能缓解这种安全困境。在美苏两极格局的背景下，朝鲜半岛被笼罩在层层的安全困境中，即：国际体系层次上美苏的激烈对抗；地区层次上美日韩与苏中朝的对峙；朝鲜半岛内是南北之间的对立。至此，对美国来说，朝鲜是美国的战略对手之一，其敌对态度、独裁和不透明性使美国难以与其相互理解与打交道。对朝鲜而言，美国是帝国主义威胁的缩影，并且美国在东亚的军事部署直接威胁到朝鲜的生存。⁽⁶⁾因此，美国和朝鲜在两极格局对峙下敌对成为必然。

冷战结束后，朝核危机的爆发加剧了美朝安全困境。美国国内“消灭朝鲜政权”的强势舆论以及美国与日韩双边军事同盟的加强，不时的联合军演，加剧了朝鲜的不安全感。在艰难的国际局势下，朝鲜在1993年宣布退出《核不扩散条约》，从而引发第一次朝鲜核危机。朝鲜的核计划又违背美国核不扩散政策，为保障美国在东亚的安全利益，尤其东亚盟友日韩的安全利益，美国千方百计阻挠朝鲜核计划实施。2002年10月，第二次朝核危机的爆发使得美朝关系继续恶化。尽管在中国斡旋之下，四方会谈、六方会谈相继召开，但由于美朝之间的相互敌视，朝鲜核问题不但没有得到解决，美朝之间的安全困境反而不断升级，美国与朝鲜陷入了一种安全困境的螺旋模式。这种螺旋模式以朝鲜的核试验威胁和美国的制裁为特征。朝鲜深知美国害怕核武器扩散是其“软肋”，所以一再威胁研制核武器作为与美国谈判的筹码。而美国把这种威胁视为对方试图压倒自己的方式，对付这种威胁的最好办法就是采取惩罚性制裁。⁽⁷⁾自始至终，朝鲜反复威胁并在事实上进行了核试验，而美国对朝鲜的经济、金融制裁、政治孤立从没有停止过。美国和朝鲜都视对方为威胁，每一方都认为自己的做法有充分的理由。但每一方都表示其做法只是威胁下的产物。最大的问题是很难看到良性互动机制。尽管美朝之间存在安全利益的冲突，但目前两国安全困境的逐渐升级都是美国和朝鲜的相互敌视和决策博弈所致。

首先，朝鲜弃核与美国安全承诺的博弈。这一问题是美朝决策的核心问题。朝核问题的实质是美国要求朝鲜弃核、朝鲜要求得到美国的安全承诺。朝鲜认为，朝核问题产生源于朝鲜的不安全感，只要美国对朝鲜作出实质性安全承诺，使双边关系正常化，朝鲜自然也就没有研制核武器的必要。而美国针锋相对地做出回应，只要朝鲜放弃核计划，美国会保障朝鲜的安全。美朝互不相让的决策成为解决朝核问题的最大障碍。这种障碍主要来自于美朝两国方案中谁先“动”的问题。六方会谈进程表明，各国在最新一轮谈判中确实进行了合作，但合作是有限的。其根本原因在于，各国在如何应对朝鲜及在半岛问题上的优先目标有很大不同，严重限制了其政策选项。⁽⁸⁾双方都以对方行为作为先决条件，这种态度使得朝核问题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突破，反而愈演愈烈。

其次，在解决朝核问题的会谈形式上的博弈。冷战后，美国习惯于维持在全球的各种同盟关系，或在国际事务中干脆采取单边主义。但在处理朝核问题上，美国却一定要选择多边主义。而朝鲜认为，朝核问题的根源在美朝关系，只有得到美国的安全承诺，美朝关系正常化，才能解决朝鲜核问题。因此，朝鲜坚持要求美朝对话这一双边会谈形式。这表明美朝在选择解决问题的方式上存在尖锐对立。

从本质上讲，对朝核危机解决方式的不同显示出美朝决策层截然不同的政策目标。就朝鲜来说，除借朝核问题得到美国的安全保障之外，最终的目的是与美国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而美国倾向于多边主义的原因，是它不愿意和一个它认为反复无常的“无赖国家”对话。美国认为，朝鲜的出尔反尔、言不守信使得与其交往成为全球政治中的最大挑战之一。⁽⁹⁾另外，朝鲜的经济、政治体制、人权状况让美国不愿意承认朝鲜政权的合法性，更不打算与朝鲜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选择多边谈判可以回避与朝鲜谈这些问题。美国一再表示，美国坚持在六方会谈下解决朝鲜核问题。

三、中国的外交努力与能力发挥

朝核危机给中国提供了一次发挥地区性大国影响的机会，同时也给中国和美国提供了一次地区安全合作的机会。中国之所以能够发挥作用，在于主客观两个条件：第一，美国的邀请。在美朝双边无法解决朝核问题时，美国向中国发出邀请，希望中国能从中协调。第二，中国在东北亚地区的特殊身份和中国参与朝核问题的意愿。朝鲜半岛局势的发展关乎中国的国防安全，中国也愿意为半岛无核化作出努力。因此，中国的外交努力在六方会谈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关键性作用。

但朝核问题的几番逆转也引起了一部分人士对六方会谈的失望和对中国外交能力的怀疑。更有甚者，有人指称朝鲜核问题为中国一手策划和操控。面对这些质疑和无端猜测，如何正确评价中国外交的作用显得尤为重要。

事实上，在朝核问题上，中国外交的最根本作用是作为“危机调停者”。即，当朝鲜核问题陷入僵局或走入死胡同时，中国外交以其灵活多样的方式本着“劝和促谈”的宗旨将各方拉回到谈判桌前。在认可中国外交作用的同时，也要承认中国在该问题上的作用是有限的。中国外交作用受限的原因很多，譬如中国对朝鲜的影响作用没有外界想象中那么大，中朝传统友好关系在新形势下也在不断进行调整和变化。尽管中国在过去几十年一直秉承“友好关系”的传统，并且一直是朝鲜重要能源的援助国。但在一些重大战略问题上，中朝两国的战略利益并不完全一致。这使得中国在朝鲜核问题上难以“说服”朝鲜这个邻居加伙伴。⁽¹⁰⁾

另外，国际局势的发展变化和美国在拥核问题上的双重标准一再激发朝鲜拥有核武器的雄心。首先，1998年印巴核试验后美国及国际社会对印巴两国成为“事实”核国家的默认，这种先例使朝鲜意识到“生米煮成熟饭”后，美国及国际社会也只能默认朝鲜的“有核事实”。其次，2003年3月的伊拉克战争成为朝鲜急切拥有核武器的又一理由。朝鲜认识到：一个国家没有可靠的战争威慑力量必定会遭遇灭顶之灾。美国长时期的孤立政策和经济制裁非但没能逼迫朝鲜弃核，反而使朝鲜铤而走险跨出了核试验的第一步。2009年韩国李明博政府对朝政策的变化，奥巴马上台后不可预知的对朝政策，以及萨达姆和米洛舍维奇的遭遇，再次让朝鲜坚定了进行核试验的决心。当美国和朝鲜各持己见时，中国纵有万般本领也难以对二者进行调和。

在六方会谈中，如何处理中朝与中美关系成为中国发挥作用的难题。美国是中国对外关系中最重要的角色之一，中国一直希望其地区大国身份能够得到美国认可，并能够与美国一起参与共管亚太事务。而中朝关系有着60多年的传统友谊，朝鲜对于维护我国的国家安全利益至关重要。六方会谈中，朝鲜与美国不断给中国出难题。朝鲜最根本的诉求是来自美国对其的安全承诺及双边关系正常化，而后是能源粮食援助和经济合作。尽管朝鲜一直接受来自中国的能源和粮食援助，但朝鲜有其自主安全诉求。不但对六方会谈中中国的对朝“温和”态度不甚领情，反而认为中国在牺牲朝鲜的利益“讨好”美国。因此，朝鲜一度想抛开中国，直接与美国对话。而美国的主要目标是朝鲜弃核，对朝安全保障只是口头承诺，就连恐怖名单上的除名也要看朝鲜的弃核表现。这种姿态显然不能令朝鲜满意。只要会谈出现波折，美国便一味督促中国向朝鲜施压，却不反思自己的作为。在朝核问题上，中国承受来自美朝两方的压力。朝鲜要求中国对华盛顿施压使其停止制裁，而华盛顿则督促中国对朝鲜加压促使其回到六方会谈中来。显然，局势紧张不可避免，这是一个僵局。⁽¹¹⁾在这种情况下，美朝关系几乎形成一个死扣，想让中国帮它们去解那是难乎其难。

现今，朝核问题已经成为世界最难解决的问题之一，朝核问题久拖不决是其自身复杂性所决定。作为六方会谈的主席国和朝鲜半岛核问题的主要斡旋国，中国在解决朝鲜半岛核问题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并且为缓和半岛紧张局势正在做出积极艰苦的外交努力。在评价中国外交作用上，切不可采取主观、偏执的看法，认为只要中国单方面约束朝鲜向朝鲜施压就能解决朝核问题。而要既认识到中国外交能够发挥重要作用，也要承认中国外交不是万能的事实。唯有如此，才能正确应对现实局势的变化，即便重启六方会谈，这也只是缓和半岛局势解决朝核问题的又一次努力的开始。六方会谈只是一个各利益相关方接触对话的平台，美朝之间形成的安全困境，关键还是要靠美朝切实改善关系走出来。针锋相对的强硬政策解决不了核危机，寻求共同利益，找出合作突破口，才是解决朝核问题和缓和半岛紧张局势的唯一出路。

（韩玉贵2010年12月15日在山东师范大学举办的“金融危机下的东北亚国际关系”国际学术研讨会的发言）

【注释】

(1)2010年3月发生的“天安舰”事件；11月23日朝韩在延坪岛争议海域发生相互炮击事件；11月28日起韩美进行了为期4天的军演；日美12月3日起联合演练，持续至15日；20日韩海军陆战队延坪岛部队进行实弹射击训练。

(2)王毅谈第二轮北京六方会谈：三个特点五项进展，新华网，http://news.xinhuanet.com/newscenter/2004-02/28/content_1336830.htm

(3)第一阶段：2005年7月26日至8月7日，第二阶段：2005年9月13日至19日。

(4)《第四轮六方会谈共同声明》，中新网，2005-09-19，http://news.sina.com.cn/w/ 2005-09-19/13086982258s.shtml

(5)六方会谈取得部分成果，朝提出五步走弃核路线图，北京娱乐信报，2005-11-15，http://news.sina.com.cn/w/2005-11-15/02037437800s.shtml

(6)Edward A.Olsen.US-North Korea Relations:The Nuclear Issue，Pacific Focus，Vol.XX，No.2(Fall 2005)，p54-55

(7)[美]罗伯特·杰维斯著，秦亚青等译：《国际政治中的知觉与错误知觉》，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年，第84页。

(8)《东北亚安全合作机制国际研讨会主要观点》，《现代国际关系》2005年第9期。

(9)Roland Bleiker.A Rogue is a Rogue is a Rogue:US Foreign Policy and the Korean Nuclear Crisis.Inthernational Affairs 79，4(2003)719-737

(10)仇发华：《中国在朝鲜核问题上的作用及其受局限的原因分析》，《东北亚论坛》2005年第2期。

(11)C.Kenneth Quinones.Ramifications of North Korean Leader Kim Jong Il’s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from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J].Pacific Focus，Vol.XXI，No.2(Fall 2006)，p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