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兴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研究

振兴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研究
——经济学家简新华教授访谈

成德宁^[1]

成:近年来研究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人相对减少，以社会主义经济为题的论著也越来越少，甚至在一定范围内形成了一种倾向，好像坚持致力于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研究是思想保守、陈旧、僵化的表现。我知道您曾经担任武汉大学经济学院分管科学研究和学科建设的副院长，现在是武汉大学经济研究所的执行所长，一直从事经济学的研究和教学工作，联系中国经济改革和发展的实践努力进行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创新是您的主要研究方向，始终坚持不懈地跟踪研究，即使在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研究不时髦、不吃香的情况下，仍然痴心不改，仅近5年来在核心期刊上发表的文章标题中含有“社会主义经济”或“社会主义”这个关键词的经济学的学术论文就有8篇，这是近年来很少见的。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为什么要不倦地研究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吗?

简:我坚持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研究并不是偶然的。我是1977年恢复高考时考进武汉大学经济学系的，1978年初进校后才开始正规的经济学学习和研究。实际上，早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还在农村种地、工厂做工时，我亲眼看到了我国农村贫穷落后的面貌，亲耳听到了广大工人、农民迫切要求发展经济、改善生活的强烈呼声，亲身感受到了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和管理中存在的种种问题，使我产生了学习和研究经济理论、探讨怎样加快社会主义经济发展、搞好社会主义建设的愿望，开始了政治经济学包括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学习，第一次通读了马克思的《资本论》，并且阅读了斯大林的《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苏联科学院经济研究所1959年编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社会主义部分)第三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年出版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等传统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著作。虽然对这些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著作中的不少观点存在疑问，但也由此产生了学习和研究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弄清这些疑问的兴趣。带着这些疑惑和兴趣，在武汉大学开始了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进一步学习和思考。

我认为，社会主义经济理论是研究社会主义经济的本质特征、运行和发展规律的理论，是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指南，是社会主义国家最重要、最有价值的经济理论，也是最值得研究的理论。而且，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还很不成熟，很不完善，还没有形成科学完整的理论体系，因此也是最能有所创新、有所作为，最迫切需要发展的理论。只要中国还坚持社会主义方向，还要发展社会主义经济，就需要以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作指导，也就必须研究和发展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这就是我坚持研究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基本原因。

成:既然社会主义经济具有这么重大的理论和实践意义，并且能大有作为，为什么改革开放以来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人逐步减少，发表的相关论著的数量也不断下降呢?

简:这主要是由于传统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存在严重的缺陷，不少理论观点不符合现实社会主义的实际，极不适应社会主义经济改革和发展的要求，甚至成为传统观念，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还妨碍着改革和发展的推进。正因如此，在社会上形成了一种看法，认为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已经过时了，无用了，应当抛弃。由于传统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认为社会主义经济只能是公有制经济，而改革开放以来，非公有制经济却得到很大的发展，并且提出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经济制度;传统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认为国有企业只能实行国有国营的企业制度，而现在却提出国有企业要转机改制，实行以股份制为主的现代企业制度;传统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认为社会主义经济是计划经济，资本主义经济才是市场经济，而现在却从根本上改革了传统计划经济体制，提出要大力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并且初步建立起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传统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认为社会主义社会只能实行按劳分配，不能实行按生产要素分配，更不能实行按资分配，但现在却提出了以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分配制度，各种生产要素都要按贡献参与分配;传统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认为社会主义社会劳动力不是商品，不能买卖，而现在却提出了建立劳动力市场的要求，认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劳动力也是商品，可以交换;传统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认为社会主义社会中只有资金，不存在资本，资本是资本主义社会特有的经济范畴，而现在却认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也存在资本，要提高资本的使用效率，实行按资分配，甚至提出了社会主义资本的概念。所以，经济理论界有人认为，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在改革开放中是从所有制到分配，从计划经济到按生产要素分配、劳动力商品、资本等，一步一步往后退，最后是退到什么也没有了，以至连什么是社会主义经济都说不清楚了，也就没有什么可研究和研究的必要了，甚至还有人认为社会主义经济理论是完全错误的空想谬论。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研究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人和论著大量减少，即使是研究中国经济改革和发展这些与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紧密相关问题的人，也不认为自己是在研究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而只是在研究中国经济。

成:您觉得上述这种对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看法是否正确，人们不愿意研究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倾向是否合理?

简:显然上述这种观点是错误的，至少是片面的。改革开放的20多年是中国经济学研究最繁荣的20多年，中国的经济学终于从书本走向了实践，从理想的境界进入了中国经济生活的现实。经济学家们在风风火火、曲曲折折的改革实践中，从中国的实际出发，实事求是，解放思想，转变观念，突破了许多禁锢我们的头脑、束缚我们的手脚的传统理论和观点，使中国经济学取得了革命性的大发展，为改革开放鸣锣开道、出谋献策，作出了不可磨灭的突出贡献。中国经济学的大发展，集中表现为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突破、变革和创新。我们对中国社会主义经济的看法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提出了许多新观点、新理论，特别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这并不是对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根本否定和完全抛弃，而是对传统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更新和发展，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不是什么也没有了，而是更加充实、完善、丰富了，更符合社会主义经济的实际了，从而也才能更好地发挥其应有的指导作用。所以，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不是不值得去研究，而是非常值得去研究，这正是我现在提出要振兴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研究的原因之一。

成:想请您进一步全面说明一下现在提出振兴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原因。

简:我之所以提出要振兴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研究，主要基于以下几个方面的考虑:一是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对中国社会主义经济的持续健康发展意义重大，但现在研究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人却在逐步减少。二是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自改革开放以来尽管得到前所未有的大发展，但到目前为止，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还没有形成科学、完整的体系，相当数量的重大基本理论问题还认识模糊、讲不清、道不明，更没有得到自圆其说、理直气壮的科学论证，还存在不少困惑、矛盾和缺陷，甚至在有的方面，观点还尖锐对立，争论还相当激烈，陷入了困境，需要更多的人进行深入的研究。三是中国社会主义经济改革和实践出现了许多新情况、新现象、新特点和新问题，其中不少还没有很好研究、正确说明、有效解决，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在某些方面还落后于实践，还不能很好指导社会主义经济的改革和发展，迫切需要加强这方面的探索。

成:振兴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原因之一，是由于还有许多难题有待解决。您一直致力于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难题的探讨，您认为目前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在基本范畴和原理上主要有哪些难题?

简:目前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在基本范畴和原理上面临的主要难题包括:什么是社会主义经济的基本特征，为什么不能搞私有化，公有制尤其是国有企业与市场经济为什么能够兼容，国有企业究竟能不能搞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劳动力为什么也是商品，生产要素按贡献参与分配中的“贡献”如何衡量，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为什么也存在资本等。这些难题都存在重大分歧、激烈争论，还没有达成共识，都需要深入探讨，科学论证，做出有说服力的回答。

成:下面想请您分别就上面这些主要难题谈谈看法。传统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有一个著名的公式:社会主义经济=公有制+计划经济+按劳分配。我国有的学者提出一个新公式是:社会主义经济=市场效率+社会公平，邓小平在1992年的南方视察讲话中指出: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据此，在学者认为公有制和按劳分配不再是社会主义经济的基本特征。您认为新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能说清楚什么是社会主义经济吗?

简:我认为，传统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公式显然存在缺陷，计划经济是资源配置的方式，并不是社会主义经济的本质特征;市场效率+社会公平，看不出社会主义经济与资本主义经济的本质区别;公有制和按劳分配是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本质特征，没有二者，不可能做到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邓小平南方视察讲话中关于社会主义本质的论述，虽然没有提到公有制和按劳分配，但在其他讲话中多次提到这两个基本特征。什么是社会主义经济并不是谁也说不清楚的，社会主义经济的基本特征按现阶段的认识可以概括为:以公有制为主体，以按劳分配为主体，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和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

成: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认为社会主义经济本质上应该是公有制经济，而我国现在提出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经济制度，有人据此认为非公有制经济也是社会主义经济的组成部分。另外，国内外一直有人主张，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必须实行公有经济的私有化。您如何评价这两种看法?

简:社会主义经济即社会主义性质的经济与社会主义社会存在的经济是两个不完全相同的概念，前者只能是公有制经济，这也是社会主义经济与资本主义经济的本质区别;后者则可以包含非公有制经济，不能以非公有制经济在社会主义社会中存在，就认为非公有制经济也是社会主义性质的经济。

对于公有经济私有化的观点，我在上海《学术月刊》2000年第3期上发表的文章《改革以来社会主义所有制结构理论的发展》中，就进行过剖析。国内外主张实行私有化的人提出的理由主要有两条:

第一，市场经济只能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之上，与公有制不相容。因为市场经济的微观基础必须是产权明晰、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企业，只有私有制企业才能达到这种要求，国有企业不可能做到。经济私有化是经济市场化的必要条件，要实行市场经济，就必须把公有制转变为私有制。

第二，公有制必然是低效率，只有私有制才能带来高效率。国有企业存在的产权不清、政企不分、无人负责、管理落后，技术进步缓慢、浪费严重、资产流失、效益低下的缺陷是由公有制性质决定的，自身无法克服，要消除这些弊端，就必须实行私有化，变国有经济为私有经济。

前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都实行私有化，为什么中国坚决反对私有化，坚持要以公有制为主体呢?

第一，公有制能够与市场经济兼容，公有制企业经过转机改制后可以适应市场经济的要求。

第二，传统国有企业的缺陷不是不可避免的，并不是公有制本身造成的，而是传统计划经济体制和国有国营的企业制度的产物，通过改革，建立合理的国有资产监管体制，实行现代企业制度，形成规范有效的企业治理结构，国有企业能够清除以往的弊端，做到产权明晰、自主经营、自负盈亏，适应市场经济的要求。

第三，从长远和总体上看，不是私有制比公有制优越，而是公有制比私有制优越。的确，私有制本身的性质决定了它比较适合市场经济的要求，现阶段有其特有的优势;公有制必须经过一定的特殊制度安排，才有可能满足发展市场经济的需要。但是，从根本上来说，私有制与社会化大生产相矛盾，公有制更适合社会化大生产的要求。因为，社会化大生产实行高度的分工和协作，要求宏观经济协调发展，私有制很难做到这一点，公有制则有可能适应这种要求。私有制存在剥削、压迫，会导致贫富两极分化，只有公有制才有可能最终消灭剥削和压迫，达到共同富裕。私有制并不必然带来高效率，中外大量存在的私营企业亏损、破产、倒闭的现象，可以证明;公有制并不必然是低效率，中国改革过程中不少公有制企业绩效非凡的事实，就是明证。私有制在本质上对劳动者就有一种压抑，不利于调动劳动者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公有制在本质上对劳动者就是一种解放，能够调动劳动者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只要相关制度安排适当，这种优越性就可以充分显现出来。中国历史上搞了几千年的私有制，并没有带来经济繁荣，现在世界上有100多个国家搞私有制，大部分经济并不发达。现在中国之所以存在“国有不如集体、集体不如个体、个体不如私营”、“老公不如老外”的看法，主要是因为经济体制还不合理、公有制企业制度还不完善、经营机制还不健全。通过深化改革、经济转型，使体制、机制、制度合理化，公有制的优势一定能够得到有效发挥。

第四，私有化违背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损害广大劳动人民的根本利益。公有制经济是社会主义存在的必要条件，如果搞私有化，就会使社会主义失去赖以存在的经济基础，使社会主义社会发生质变、偏离社会历史发展的方向;公有制经济是最终使全体劳动者摆脱剥削和奴役、达到共同富裕的基本保证，是劳动群众的根本利益之所在，如果搞私有化，必将损害广大劳动者的切身利益，使大量国有资产落入少数有权有势的暴发户手中，使广大劳动群众重新完全沦为无产者。

成:按照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基本原理，劳动力只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才成为商品，为什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劳动力也是商品呢?

简:这是新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面临的一个最大的难题，也是最具有争议性的问题，即使在研究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学者中也是观点对立，至今没有达成共识。我曾在《经济学动态》1998年第10期发表的文章《试解劳动力商品与按劳分配的理论难题》和《中国经济问题》1999年第6期发表的文章《社会主义劳动力商品理论在改革时期的发展》中论述过这个问题。

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认为，资本主义经济中劳动力成为商品有两个必要的前提条件:一是劳动者有人身自由;二是自由得一无所有。传统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依据上述原理认为，社会主义社会实行公有制，劳动者是生产资料的主人，劳动力成为商品的第二个必要条件已不存在，所以社会主义经济中的劳动力不是商品。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劳动力也是商品，现在不应有什么疑义，因为市场经济中的所有生产要素都是商品，劳动力也不例外。否则，劳动力资源通过市场的优化配置就不能实现。现在的困难在于如何从理论上正确地说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劳动力也是商品的原因。传统理论认为社会主义公有制决定劳动者不是“一无所有”，因而劳动力不是商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又决定劳动力必须是商品。传统理论与经济现实正好相反。这个矛盾涉及公有制与市场经济能否结合的重大问题，如果不予以正确的说明，公有制与市场经济的对接也就可能成为空话。

这个矛盾并不是不可克服的，关键在于必须正确认识劳动力成为商品的两个必要条件，应该透过现象看本质，进一步探究为什么“一无所有”是劳动力成为商品的必要条件，是不是这个条件不存在，劳动力就必然不是商品。从根本上看，“一无所有”决定作为无产者的劳动者个人不可能凭借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取得收入，只能靠出卖自己的劳动力谋生。我认为，问题不在于是否“一无所有”，而是劳动者靠什么谋生，或者主要靠什么维持生计，这才是问题的本质所在。只要是劳动者有人身自由，又不能凭借或主要依靠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取得个人收入，只能或主要靠出卖劳动力谋生，劳动力就必然成为商品，即使不是“一无所有”的无产者。如果要死扣“一无所有”这一点，那么在股权分散、资本社会化的当代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相当数量的雇佣劳动者多少有一点股票，已不是“一无所有”，也就不是商品了。这显然不符合实际。由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劳动者拥有人身自由，虽然不是“一无所有”，但公有的生产资料所有权并不量化到个人，劳动者不能凭借公有的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取得个人收入，主要只能依靠劳动谋生，所以劳动力也是商品，也需要通过市场买卖，实现合理流动、优化配置。当然，并不是只要拥有人身自由的劳动者不能凭借或主要依靠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取得个人收入，而只能靠劳动谋生，其劳动力在任何条件下都必然是商品，比如原始社会和未来共产主义高级阶段的劳动力就不是商品，因为还应有一个大前提，必须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才必然如此。

成:自从党的十五大提出要“把按劳分配和按生产要素分配结合起来”以后，我国经济理论界围绕着按生产要素分配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和深入的研究，但仍然存在一些分歧和难点，其中一个最大的难点是生产要素按贡献参与分配中的“贡献”是什么、怎样衡量，您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什么?

简:一般来说，生产要素的贡献是指在生产经营过程中的作用。劳动力、生产资料、技术、管理等生产要素(资本是在商品经济条件下才开始出现的生产要素)，都是生产过程中不可缺少的因素，对于物质财富的生产和为生产和生活的服务的提供，都起了一定的作用，作出了相应的贡献。但不同的生产要素的贡献是不相同的。有的生产要素发挥了被动的作为生产的物质条件的作用，如生产工具、原材料、土地等;有的生产要素则发挥了能动的创造性的作用，如劳动力、管理等。

在商品经济或市场经济条件下，生产过程既是社会财富(使用价值)的生产过程即劳动过程，又是价值(交换价值)的创造过程，是不是所有生产要素在这两个过程中都作了贡献，贡献的内容都一样呢?西方经济学历来以财富共创论、价值共创论为基础，认为所有的生产要素都在财富的生产和价值的创造中作出了贡献，都创造了使用价值和价值，都要参与收入的分配，得到各自所创造的收入，这就混淆了不同生产要素的不同作用，掩盖了剩余价值的来源和资本家剥削工人的关系。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则以劳动价值论为基础，也赞同财富共创论，认为所有的生产要素在生产过程中都发挥了作用，但不同的生产要素的贡献并不完全相同。劳动及作为特种形式劳动的管理，在使用价值生产和价值创造过程中，都发挥了创造性的作用;其它生产要素在劳动过程中，既是生产的必要条件，又能发挥提高劳动生产率、增加使用价值生产的作用，但在价值创造过程中，只是必要的生产条件，只能转移自身的价值，并不具有创造新价值的功能。也就是说，各种生产要素在整个生产过程中都作出了贡献，都是一切财富的源泉，但以价值形式存在的收入，并不是所有生产要素共同创造的，只是劳动创造的。技术这种生产要素，只能通过劳动和资本等发挥作用，并不能独立、直接地作出贡献。这样认识才既肯定了各种生产要素的贡献，又区分了不同生产要素的不同贡献，还揭示了各种生产要素所有者取得的收入的来源。显然，现在我国在坚持劳动价值论的前提下，提出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按贡献分配中的“贡献”，就是上述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所讲的贡献。

依照常理，按贡献分配应该是贡献越大，收入越多。问题是怎样衡量贡献的大小。同一种类的生产要素的不同部分之间，由于在生产经营中的贡献的性质相同，可以比较大小。比如:不同劳动的贡献，可以用不同劳动的产量或创造的价值的多少来衡量各自贡献的大小;不同类型的机器设备的贡献，可以用采用不同机器设备引起的劳动生产率的变化程度去衡量各自贡献的大小。困难的是不同种类的生产要素的贡献数量多少的比较，因为不同种类的生产要素在生产经营中发挥不同的作用，具有不同的性质，而不同质的东西无法比较数量的多少。“土地是财富之母，劳动是财富之父”，对财富的产生而言，是“父亲”的贡献大，还是“母亲”的贡献大，谁也说不清，就像不吃饭要饿死、不穿衣要冻死，因而无法判断是吃饭还是穿衣对人的生存更重要一样。应该说马克思关于各种生产要素所有者收入决定的理论，去掉其中反映的独特的资本主义性质，同样适用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成:传统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认为资本是资本主义特有的经济范畴，社会主义社会只有资金，没有资本，现在普遍承认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存在资本，还有的学者提出“社会主义资本”的概念，您是什么看法?

简:关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为什么也存在资本，“社会主义资本”论是否违背马克思的《资本论》，我在《当代经济研究》2003年第4期上发表的文章《论社会主义资本理论的几个难题》和《中国经济问题》2004年第4期上发表的文章《再论“资本中性论”》中，已经阐明了我的看法。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之所以存在资本，主要是由于:

第一，商品经济(包括市场经济)是资本产生和存在的前提条件，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经济是市场经济，当然也具备资本存在的前提条件。虽然马克思曾经说过，有了商品流通和货币流通，决不是就具备了资本存在的历史条件，也就是讲商品经济不是资本产生和存在的唯一条件。自然，存在商品流通和货币流通，也只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存在资本的一个重要条件。

第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劳动力也是商品，具有货币转化为资本的必要条件。

第三，历史事实表明，资本并不是在资本主义阶段才产生的，也不是资本主义社会特有的经济范畴。早在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简单商品经济中，原始形态的资本就已经出现了，马克思本人也几次指出这种情况。

由此可见，不能认为资本只能是能够带来由雇佣工人剩余劳动创造被资本家无偿占有的剩余价值的价值，只能是剥削雇佣工人的手段，必然体现资本家剥削工人的关系。实际上，在不同的社会条件下，资本可以反映不同的经济关系。资本是能够增值的价值或带来收益的价值，这才是资本最一般、最本质的特征，反映了各种不同社会形态中资本的共同本质。事实说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普遍存在能够增值的价值，也就是普遍存在的资本。

社会主义资本理论没有完全否定马克思的资本理论。尽管马克思的《资本论》中没有社会主义资本的概念和理论，社会主义资本理论与《资本论》存在不一致的地方，但是社会主义资本理论并没有完全否定《资本论》，而且发展了马克思的资本理论，就像经典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中没有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没有完全否定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相反是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一样。首先，社会主义资本理论继承了马克思资本理论的基本原理，如资本的本质特征是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资本必须在运动中才能增值、资本是一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体现着社会经济关系、商品和货币流通是资本产生的历史条件、劳动力成为商品是货币转化为资本的前提等。因此，社会主义资本理论不仅没有从根本上否定马克思的资本理论，相反扩大了马克思资本理论的适用范围。其次，不能认为马克思的资本理论是一成不变、完全不能修改、补充、更新、完善的。实际上，马克思的资本理论就像整个马克思主义一样，也需要随着社会实践的变化而不断发展。社会主义资本理论与马克思的资本理论最大的不同，主要表现在社会主义资本理论提出:资本不是资本主义特有的经济范畴，并不一定必然反映剥削关系;社会主义经济中也可能存在资本，公有资本体现的是劳动者共同占有资本和剩余价值的关系。但是不应把这种差别看作是对马克思的资本理论的根本否定，而是符合实际的、必要的、有益的发展。

《资本论》对社会主义资本理论的建立仍有指导意义。与马克思所处的时代相比，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和社会主义经济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出现了所谓资本社会化、股权分散化、职工持股计划、人力资本作用扩大化、共同基金制、中产阶级形成、企业利润分享制、管理职业化、职工参与制、经济混合化、国家干预、福利制度等等新情况、新特点;社会主义经济也由片面追求单一公有化的计划经济转向所有制多元化的市场经济。虽然如此，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出的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流通和分配的基本原理并没有过的，因为资本主义的所有制形式虽然发生了某些变化，劳资矛盾也有了相当程度的缓和，但资本主义的实质还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马克思的资本理论不仅科学地论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的本质、特征、功能和运动规律，仍然符合现代资本主义的实际，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揭示了“资本一般”的普遍性质、作用和运动规律，对社会主义资本理论的建立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指导意义。

成:尽管社会主义经济理论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是不少人还是认为中国的改革开放不是在社会主义经济理论指导下进行的，甚至有人认为是在西方经济学指导下推进的。您认为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的经济改革和发展，是在什么经济理论指导下进行的，是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吗?

简:的确，在中国改革开放开始的20世纪80年代，曾有人认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尤其是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已经过时，改革不能以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为指导，只能用西方经济学或称现代经济学指导，甚至有人提出要用凯恩斯的《通论》取代马克思的《资本论》。事实上，中国的经济改革和发展，既不是在传统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指导下进行的，也不是在西方经济学指引下推进的，而是在邓小平理论即当代发展了的马克思主义包括新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指导下取得举世公认成就的。社会主义初阶段级理论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就是指导中国经济改革和发展的两大理论基石。俄罗斯的改革才是在西方主流经济学——新自由主义的指导下推进的，成效之差，众所周知。

成:最后，想请您谈一下现在应该怎样振兴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研究。

简:至少应该采取以下四个方面的措施:

第一，提高对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研究重要性和紧迫性的认识，充分肯定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研究的重大理论和实践意义。第二，全面吸收改革以来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突破、创新和发展的成果，系统总结改革以来社会主义经济改革和发展的经验教训，形成新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框架和系统内容。第三，组织力量集中研究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目前面临的重点、难点、热点问题，尤其是一些关键范畴、有重大分歧的观点，不害怕理论与现实的矛盾，不回避困难问题，下决心攻克难关，予以正面回答，力争形成共识。第四，大力提倡、支持、鼓励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研究，在社会科学研究的项目经费、成果发表、出版和奖励上，不仅不能歧视，而且应该适当倾斜，因为这是对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作用最大的理论研究。

(原载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5年4月出版的《海派经济学》第9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