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与好猫

73.基督与好猫

大多数人都认为，古代社会的崩溃，都是贪官造成的。其实，这实在夸大了贪官的能为。

所有的制度都是安排人类生活的秩序和制止人性弱点的泛滥。安排人类生活的秩序是为了更有效地创造财富，制止人性弱点的泛滥则是为了保证人类创造出来的财富不被浪费。人类社会管理制度包括企业管理制度，都是基于这两个方面的愿望而设立的。

于是，从人类开始建立共同拥有的社会时，也就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直接创造财富；另一部分则负责守护财富。这种分工就好比人的左右手，两手都存在时并不觉其存在，一旦失去了一只手，立刻就窘于应付了。

前面已经说过佛家弥勒与韦驮的故事，说明创造财富与守护财富的同等重要性。其实在基督教中也有同样的故事。《旧约》记载：创教之初的耶和华曾对摩西说过：你负责对外招揽我的信徒，另让约书亚家族专门负责管理信徒给我的供物，给个名字叫祭司。祭司的主要职责就是管理供物和负责祭典开支，有些类似于今天的财务主管。

人类在原始初创的过程中，得到一些财物不容易，所以不约而同地把创造与管理看得同等重要。然而，创造永远都是先于管理而得到重视的，这也是全人类不约而同的特征。中国人长于创造财富，却拙于守护财富。

从创造财富这个角度来说，“不管黑猫白猫，逮住耗子就是好猫”。刘伯承元帅用老家这句土话来激励部队勇敢杀敌，扩大根据地。一代伟人邓小平用这句话来激励干部打破思想禁锢，采取一切手段来发展经济。他们都获得了丰功伟绩，也使这句话在中国成了家喻户晓的格言。改革开放20多年来，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创造出来的经济奇迹令世界为之瞠目。中国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了世界近1／4人口的温饱，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走的这条通向富裕的路，比之西方任何政党领导国家曾经走过的富裕之路都更艰难：我们没有足够的环境资源可以挥霍，我们也不会靠掠夺别的国家的财富来堆积自己的资产，我们更不可能侵占属于他人的劳动来刺激自己的发展。我们就靠着“一个主义两只手”，建立起一座座初步现代化的城市，建立起连接城市的交通网，建立起立体的通信网，建立起美丽的生活小区。更重要的是，在人们的心中，建立起自由与开放的信心。美国总统小布什在2002年访问清华大学时也坦率地对学生承认：“中国的变化是如此的惊人，与1975年相比，我注意到的还不是高楼大厦，最大的变化就是人，人们的穿着不再是统一的，这反映出人们现在是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活。”

中国人现在已经可以骄傲，我们在建的一些项目，比如三峡工程，比如西部开发，比如南水北调，比如洋山港在建工程等，都是以世界一流的标准来建设的。在保护和改善环境的条件下，开发中国西部那千年沉睡于荒漠中的大陆深处，已经不仅仅是中国人走向繁荣的问题，而是全人类的一个伟大的壮举，完全可以与人类征服宇宙的宏伟事业相媲美。创造财富，从来就是中华民族的强项，没有人可以怀疑我们的能力。

可是，正如中国极少有人给韦驮上香一样，从制止人性弱点这一角度来看，中国人的情形就不那么令人乐观。一直到今天，我们的中央政府还在下大力气纠正“重建设，轻管理”的倾向。因为管理的失误造成的浪费与损失，与创造的丰功伟绩同样引人注目。事实上全人类在制止人性弱点时也面临着共同的窘境：制止人性弱点，真正的困难不是来自外部的压力，而是来自于自身的局限。守护财富，自然是针对社会上可能存在的对共同财富的掠夺。换句话说，有了社会，也就有了社会上的“猫”与“老鼠”的分工。制定各种各样的制度来防止“老鼠”偷嘴，是正常的反应。中国人很早就注意到，这种掠夺也可能来自于创造财富的人，也可能就来自于守护者自己。“猫”和“老鼠”并不是绝对的，“猫”可能变成“老鼠”，“老鼠”也可能在守卫仓库。这是社会不同于自然界的一点小小区别。

然而，在封建社会，中国人对此只能是束手无策。打击贪官的力度，没有哪个朝代比得上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这位贫苦出身的皇帝制定了世界上最严酷的制度来防止腐败，并以最严厉的手段来打击贪污。然而腐败照样前赴后继。朱元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子孙、最后一位明王朝皇帝崇祯，面对汹汹局面会仰天长叹：“朕非亡国之君，而臣皆亡国之臣。”

于是，这个民族特别重视关于自身的修养，在世界上最早提出“克己”、“修身”、“慎独”、“淡泊”等理论，是最早对属下进行思想政治教育的，并且巧妙地将家、国与天下紧密联系在一起。《礼记·大学》载：“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那意思就是，假如做不成“猫”，也不要去做“鼠”。都不做鼠，天下自然太平。

细细地考究起来，修养理论的繁荣正与管理的缺位有关。在封建社会总有一大家人是根本不服从任何管理的，那就是皇族。虽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理论，虽有斩杀皇亲国戚绝不手软之举，但那都当不得真。诸葛亮的“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肯定是要忠诚于皇权或别的什么强权的。他是不会唱出“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爱唱这支歌的曹操，因为不忠诚于皇权，即使也曾淡泊，反对奢侈；即使爱好文学，尊重人才，也算不得“明志”，更不能“致远”。管理与创业在这里构成了最大的区别：黑猫白猫，逮着耗子的也不一定都是好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