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温柔的绞索——家族
可是,无论你深入到哪一个村落,你都会惊讶地发现,从黑瓦白墙在这片青山绿水间建起之时,就不断有人从这里逃出去。
风雨飘摇,安徽南部山区里,黑瓦白墙的一个个“家”构成的村落,默默地坐落在青山碧水之中。从明清以来,实际上还可以上溯更为久远的时代,这里来了一户户的人家,他们大都是为了逃避外界的“风雨”,逃避生存的竞争,逃避可怕的同类而来到这里,期冀过上与世隔绝、与世无争的生活,期冀恢复人类天然的本性而忘掉太多的异化,期冀子子孙孙在晴光熏风之中享受太平,不要再有血腥与眼泪。从这个角度来看,祖上的目的是达到了。这里,几百年来很少有战乱发生。最近的一次,是100多年前太平天国的将士与曾国藩统率的清军在这里打了一仗。这里是太平的,连地名都曾经叫太平。于是,在这里,弥漫于山野之间的是浓浓的乡情,乡情又悠悠荡荡缠绕在每一条女儿墙上,散发出淳淳的家的气息。野笛无腔信口吹,炊烟袅袅落日晖,明月东山子规啼,却问游子归不归?
这里出过明清两朝最著名的宰相和一大批高级官员,他们除了在这里立了一些牌坊外,绝大多数并没有回来。这里出过明清两朝最著名的商人和一大批从不露富的“奸商”,竟形成了天下“无徽不商”的徽商流派。胡雪岩以其私人财富两次资助皇帝实施战略展开,其中的一次就是资助左宗棠收复新疆。胡雪岩终其一生,再也没有回到过这里。这里还出过“五四”时期最著名的学者胡适,在新文化运动中,这位在最严密的礼教熏陶下长大的人在高举起的第一面旗帜上,却赫然写着反封建礼教。他,也没有再回过群山环抱的老家。
为什么,他们要离开祖先精心挑选的地方?为什么,在他们阔了、富了之后,却还是不愿回来?嫌弃这里的风水不好?还是嫌弃这里的山水不美?
看看那些今天让我们引为自豪的牌坊,看看这些为我们今天的旅游业赚来了一笔笔收入的深墙高屋,在惊叹这里竟然几百年纹丝不动的历史的同时,你是否还能感悟到一些别的东西?
稍稍注意一下那牌坊,你会发现:除了光宗耀祖之外,就是为节妇贞女留下的,那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吗?都是为了家!看看那些精雕细刻让我们赞叹不已的高墙,看看那些洋洋洒洒的用徽墨写在宣纸上又高悬在墙上的墨宝,你一定会立刻明白,这里浓浓的不仅是乡情,还浓浓地弥漫着另外一些什么味道。正是这些味道,让激情飞越的人难以忍受,正是维持这种味道的万堵高墙,对于敏捷的思维就不啻于封锁与扼杀。而对于我们这些外来的参观者,高墙与味道又唤起了我们血液中的某些熟悉的东西,让我们有些激动,又有些怅然。
20世纪初,一批中国人发出了呐喊,冲破“家”的樊笼。在这个家里,他们感到的是封建主义根深蒂固的桎梏,嗅到的是腐烂死亡的气息。巴金说:什么家?不过是宝盖下面一群猪。钱钟书说:一向与家习而相忘,就不会觉得它藏有多少仇嫉卑鄙。曹禺的《雷雨》以对封建家庭的控诉至今震撼着人心。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内,在中国共产党人的领导下,中国人不仅实现了对国家与社会的伟大变革,也真的开始走出了封建的家。现在,你很少看到包办婚姻的事了,你看到的是代沟裂痕一代比一代深了;你很少看到五世同堂甚至是三世同堂的现象了,一曲“常回家看看”红遍大江南北;你很少看到纯粹的家庭妇女了,你看到的是赚够了钱的名女人渴望成为家庭妇女,谁也不知她到底是否真想如此。
然而,在20世纪末,乃至改革开放20多年后的今天,家又成了一个温馨可爱的名词,与家有关的一切名词又异常地活跃起来:子袭父职出现在私营企业乃至集体企业之中,家教的重要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咨询,门当户对又成为恋爱对象的首选,修祖坟、建祠堂、续家谱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家长作风越反越烈,家族势力越变越强。更主要的是,中国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社会大家庭的力量,人人都在为自己努力工作;但是,中国人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生活的别扭,人人都在埋怨别人妨碍了自己的发展。很多地方已经非常像巴金、钱钟书和曹禺笔下的“家”了,只不过人物、地点、时间、事件换了一下罢了。
改革,就是要打碎计划经济自上而下的指令发展方式,代之以公开公平、互相竞争的方式;开放,就是要打开这个封闭太久的“家门”,走出去看看,也请别人进来看看,看看这个“家”为什么发展得如此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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