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破产的机密

137.安然破产的机密

美国安然公司（ANRON）的迅速崩溃就是例子。这个几年前被美国《财富》杂志赞扬为“世界上最富有创新精神的企业”，用10多年的时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休斯敦企业，发展成雄踞美国500强第7位的大型跨国公司，靠的就是勇敢而不断的创新，被称之为“安然神话”。比如，在安然的能源贸易企业，其内部管理分为4个层次：初级推销员、高级推销员、副总经理和总经理。每年都有少数初级推销员所挣的钱超过总经理。安然公司公开宣称，创业者在风险投资成功后应该获得巨大奖赏。一个年轻的创业成员因帮助建立一个新企业而获得价值上百万美元的公司股票并不罕见。这也是近年来安然公司吸引美国主要商学院毕业生超过咨询公司和投资银行的原因。

安然公司为什么会在短短两个多月内轰然倒下，就像美国“9·11”事件中的双子大厦一样，让人触目惊心？

所有的新闻媒体与专家都说，那是因为安然公司造假账欺骗公众。可是，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安然公司要造假账？公司出现年度亏损，是司空见惯的事。在安然崩溃的同时，美国福特公司因为轮胎案，就造成了2001年亏损达30多亿美元，加上其他的经营亏损，迫使福特公司不得不“挥泪斩马谡”——炒了公司CEO拉塞尔的鱿鱼，并宣布进行大改组和大裁减。为什么福特公司不去做假账，而朝气蓬勃的安然公司出现第一次亏损就要去做假账？

有人进一步指出，那是管理层的战略决策失误。因为他们没有实实在在地做好“本职工作”，而总是想着资本扩张，搞大规模，创大形象，以求得资本市场上的效益。恕我不恭，这种分析有点像乞丐研究百万富翁拼命工作的结论：那家伙智力肯定有问题。事实上，安然公司的战略并没有错。安然公司正是靠这种战略起家的：资本运作扩张企业，再以扩张的企业筹措资本，进一步扩张企业。这种发展战略远比守着一种产品、一种产业慢慢长大的战略要高明得多。选择这种战略作为一定阶段的企业经营理念，安然不是第一家，也不可能是最后一家。这让我想起了200多年前著名的徽商胡雪岩。一位高官朋友问他：你的资本并不雄厚，可你的生意天下第一。你是怎么干的？胡雪岩笑着回答说：呶，这儿有10个坛子，可是只有9个盖，我所做的就是，无论你什么时候看任何一个坛子，上面都有盖。这就是资金调度。高官又问：那要是只有8个盖呢？胡雪岩顿了一顿答：我还能玩得转。高官问：7个呢？胡雪岩摇摇头，那就要穿帮了。

安然公司就是这样一个玩穿帮了的公司。

不过，即使穿帮了，也不一定必然导致做假账，也就是说并不一定导致雪崩式的崩溃。胡雪岩当年就玩穿帮过，他采取的对策并不是做假账，而是迅速收缩。安然公司“天才的精英”们不可能都突然利欲熏心，实施起集团诈骗。他们难道不知道做假账不可能长久，迟早会搞垮公司？他们难道想毁了自己的公司和他们自己？

后来，我分析了他们的公司董事局和经营班子的人员构成和任职年限，分析了透露出来的几个项目的决策程序，我才多少明白了一点是什么导致安然公司的崩溃。

乍一看，与普通的公众公司领导层构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安然公司领导层由一批有经验的管理者与有知识的各方面专家构成。但任何构成只有按一定规则运行才能发挥作用。一个最经典也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一批最有经验的人在一起，作出的却往往是最低级的决策。

只要对安然公司的领导层与管理层的运行规则稍加分析就不难看出，长期的过度赞扬，已经让公司的管理层弥漫起浓厚的自信，在这种自信中，董事长和CEO莱先生由杰出的企业家演化为公司的领袖。而他们并没有意识到，领袖的出现是需要泛家族规则来维护的。于是，就出现了一个从不为他们所关注的公式：

领袖＋泛家族规则＋创新＝公司虚象＋高技术＝现代崩溃

判断创新是不是与泛家族规则结合在一起了，并不一定要看企业的管理制度，而只要看企业是不是存在着领袖。

领袖的定义是，由于他的存在，别人的意见都只是参考，只有他是规则的最后制定者。而其余的人在泛家族规则的约束下，不敢或不愿反对领袖的意见。

领袖的出现，并不一定都是坏事。在相当程度上，领袖让企业的外在形象更加辉煌，让企业得到更多的实际好处，比如贷款、政府扶持、赊购赊销、经营优惠等等。这个时候，生产什么和推销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公司形象或者个人形象受损，因为这种受损导致信誉的崩溃，而信誉的崩溃将直接引导企业“玩不转了”。安然公司的高薪酬制和现代高技术的广泛运用，加速了资金调度上的假账频率，企业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恶性循环的漩涡，而且是无可挽回地越陷越深。公司的全部努力都不过是对这种灭顶之灾到来时刻的延缓。这就是现代崩溃的最主要的特点之一。

安然公司实际上在5年前就已经开始出现危机。为了化解这种危机，公司的“领袖”不得不做出种种非常规的努力。行贿，收买，造假账，都只是这些努力中的几种方式，却是典型的泛家族规则主导下的行为方式。有了这种行为，就形成了公司的等级与层次，就有了公司的暗箱和黑幕，公司就只有滑下更深的深渊。5年内，不少高级管理者离开安然公司，其坚决的程度一如他们当年进入时一样，不同的是，他们离开后总是三缄其口，既不承认自己是落伍者，也不评论公司的战略与管理，就很值得玩味。安然公司高管层采取种种非常规努力，而不是像福特公司那样坦然承认亏损，就在于他们是领袖，而领袖不能错。

如果我们解开了安然公司破产的真正原因，那么我们就可以理解帕玛拉特的创始人坦兹为什么最津津乐道于用马赛克来比喻自己公司的发展。他说公司可以像拼接马赛克那样不断地做大，而每一块马赛克的形态和质地都完全一样。这种企业组织“马赛克式”发展战略与其产品的“领先消费者一步”的战略是否存在着某种程度的矛盾，我们也许可以从中窥探出他是如何亲手葬送了帕玛拉特的原因。

历史上凡自称为领袖或被称之为领袖的，除极个别特殊环境下的例子外，绝大多数都是在发出耀眼光芒之后，落下一个悲剧的下场。

许多公司存在着一种奇怪的观念，即认为等级与财富创造相关——否则人们如何解释在大多数公司占主导地位的严格的金字塔形报酬结构？这种结构造成高级主管往往是规则的守护者，而不是打破者；造成地位与形象成为他们思维的一部分，甚至是生活的一部分；造成他们自觉不自觉地要维护这个他们得来不易的外在形象，等级制就成为他们最有效的手段之一。他们怎么可能还去想着打破这些规则呢？

所以，出现领袖的企业，常常并不是一个领袖，企业的管理者都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千方百计地成为领袖。

而正是这种效应，造成了管理的形象重于实效，造成了壁垒森严，造成了暗箱操作，造成了管理者迷失自己，造成了那个著名的“东南第一喉（猴）”，造成了企业无可奈何地走向崩溃。

以打破等级规则起家的安然公司就这样毁在等级规则下的暗箱操作中，以创新起家的帕玛拉特毁在了拼接式创新之下，其中的教训值得全世界汲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