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人文空间

有趣的人文空间

以上讨论涉及饮食、戏曲、方言的地理分布情况。接下来我们打开区域和城市的人文空间的另一扇门，体会一下不同的观感。

经验告诉人们，令某个地方的官员和百姓自豪也吸引外人眼球的，除了自然资源、经济物产，就是风土人情和历史名人。在中国容易流传下来的道德文章以及地方名人，主要来自文学艺术家、进士状元和达官显宦。历史长河大浪淘沙，用“立德、立言、立功”的筛子来写编年史，这一传统的影响力不能低估。由于名人传递了很强的正面信号，各地借助宣传名人以造势，可得事半功倍之效。也正因此出现了若干地方争名人出生地的趣闻，欲争个帝王故里、西施故里、梁山伯故里的名分还情有可原，做个夜郎故里也尚有几分淳朴，但也有为军阀佞臣树碑立传大兴土木之地方，名声是增加了，效果却不免适得其反。

通过正史《儒林传》和《文苑传》入传人物籍贯分布的地理变迁轨迹，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历史上各地人文空间的一些特征。其中文化地域空间演变的一个基本趋势，表现为文人地理分布的重心经历了由北到南的转移过程。以唐代为界，在此之前，中国文人分布的密集区域，主要在山东、河南、陕西、河北，南方的文人数量很少。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各派创始人如孔子、孟子、老子、庄子、申不害、韩非子、孙武、孙膑、吴起、商鞅、管仲、苏秦等等，无一不出自北方，南方只有屈原、范蠡等区区数人。魏晋以后至唐中后期人口大量南迁，刺激了南方经济以及文化的发展。从宋代开始，江西、福建、江苏、浙江相继超越北方，成为文人分布密集之地，而北方地区文人则无论是数量还是影响力都急剧滑坡。两传总计人物有800多人，按籍贯人数位列前几位的地方有：江苏153人，浙江116人，河南93人，山东82人。另外，北宋时期全国共有63名状元，仅河南就有20名；到了明清两朝，全国的状元人数分别是90名和117名，江苏和浙江就占了其中的17名、49名和20名、20名。这种状况的出现与中国社会经济发展中心区域位置的转换有着紧密的内在关联。

1955年，中国科学院选出的第一批院士为190人，东部地区籍贯者占74．8%，其中江浙沪三地就占46%，广大中西部地区籍贯者只占25．2%。1987年，全国普通高校教授为16　705人，东部地区籍贯者占64．3%，其中江苏籍2　300人，浙江籍2　038人，上海籍795人，三地教授占全国教授总数的30%多，而中部与西部各省合起来才占35．7%（胡兆量，1999）。

今天人才的种类及其分布空间，比历史上拓宽了许多，除了继续表现为受政治和行政中心力量的传统配置影响之外，又多了一些时代特征。区位条件、经济发展、城市活力以及政策因素，都起着或多或少的作用。北京由于是国家的政治、文化中心，集中了大量的科研院校、艺术表演、新闻出版、行政管理等机构，有占全国比例最大的科学家、院士、教授、文人、艺术家队伍，当然也有最强的话语权。而其他区域和城市人才则各有特点，比如一些沿海商业城市有更多和更有市场潜力的企业家群体；一些资源性企业、军工企业往往与所在地方共生为一座城镇，具有某种专业人才等等。

就地域的人文空间来说，上海曾是中国的西学窗口和文化中心。整个近代，从1840年到1949年，西学输入中国，大半通过上海（张仲礼，1996）。1900年以前中国有9家比较重要的翻译出版西书的机构，上海占了7家，所出各种西书567种，其中434种是上海出版的，占77%。1911年前西学主要通过日本转口输入中国，中国境内共有74家翻译出版西书的机构，其中58家设在上海。晚清共有9个出使大臣，其中8人来自上海。种种体现时代精神的文化机构，往往先产生于上海，然后才被推向全国。比如格致书院是中国第一家中外合办的科技学校，《格致汇编》是第一份专门性科学杂志，梅溪书院是中国人自己创办的第一所新式小学，经正女塾是中国人自己创办的第一所女子学校，《新青年》在上海创办，新剧在上海发轫，中国电影在上海诞生，不缠足会总部设在上海，艺术模特儿、文明婚礼首先出现在上海等等。而且，上海在1949年前一百多年时间里，共经历了三次移民潮，分别是太平天国时期、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移民的比例迅速增加，本地籍居民只占到人口总数的15%，其余85%均来自外地，这中间又包括了国内和国际移民两个部分。国内移民有江苏、浙江、安徽、福建、广东、山西等18个省区。移民人数最多的是江苏和浙江，各自超过了200万和100万。国际移民最多时超过了15万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上海是世界上人口进出最方便的城市，不需要签证，又无排斥外来人口的传统，常常成为外国难民（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白俄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犹太人）的避难所。如此众多而丰富刺激的社会文化元素，形成了上海这座城市的一些基因特质，这是与中国其他城市所不同的。其五方杂处的环境，集中了各地乃至各国的服饰建筑、餐饮器具、风俗习惯，造成了南腔北调、争奇斗艳、兼容并蓄的人文空间。

类似这种人文特性，对企业选址或者在工商业集聚地的竞争中，具有毋庸置疑的分量。从实际的情况来看，一个城市的文化品质和丰富性，决定着这个城市的休闲时间的价值。越是具有历史积淀、有着代表性的物质遗存和由此熏陶而成的人文风情的地方，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就越是吸引人流和资金流，越具有升值的空间。深厚的文化意蕴，常常还是企业的福荫。没有人会面对历史的荣光不肃然起敬。在国际交往中，文化的附加值在产品的贸易中也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比如意大利的名牌、法国的时尚、美国的电影。一国的经济品牌总是依赖其文化品牌来做支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