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龙游成一帮

遍地龙游成一帮

地处浙江金衢盆地的龙游，早在商周时已建立与越国齐名的姑蔑古国。秦时设太末县，唐贞观年间改为龙丘县，五代吴越国时改为龙游，是浙江最早建县的13个县之一。龙游山水秀丽，物产丰富，鸭、蛋、珍珠、獭兔、稻米、竹笋、茶叶、柑桔、黄花梨、莲子、花卉苗木、中药材享有盛名。且交通发达，有“八省通衢”，“西通百越，东达两京”之称。明朝万历年间的《龙游县志》记载，龙游商人“挟资以出守为恒，即秦、晋、真、蜀，万里视若比舍，俗有遍地龙游之谚”。这“遍地龙游”就是中国十大商帮中的龙游商帮。

我们说的龙游商帮包括明清时衢州府所属的龙游、常山、西安（衢县）、开化和江山五县的商人，其中以龙游商人最多，且经商手段最高明，又最成功，故以龙游商帮为名。

龙游人经商始于南宋，这与南宋迁都杭州相关。南宋迁都后，修建了东起杭州，西接赣湘的官道。这条官道从龙游与寿昌交界的梅岭关入龙游，并穿越龙游全境。这就为龙游人外出经商提供了方便。南宋迁都后大兴土木，龙游人就把木材等运往杭州。同时，杭州又是全国刻印书的中心，龙游一直以产纸出名，也得以运往杭州。另一件影响龙游商帮的事情是，在随北方人士南迁中，孔子的第48代孙孔端友迁至衢州，这就形成了孔府南宗。孔府南迁推动了衢州文化的发展，也促进了龙游商帮的发展，并形成龙游商帮与儒家文化的结合。明代中期，龙游商帮形成，并一直兴盛至清代鸦片战争前。到清代光绪年间之后，龙游商帮衰亡，被绍兴商帮取代。

龙游商帮以长途贩运为主。明朝天启年间的《衢州府志》记载：“龙游之民多向天涯海角，远行商贾。”而且，外出的商人相当多。万历时，“龙丘之民，往往糊口于四方，诵读之外，农贾相戈”。天启间“几空县之半，而居家耕种者，但当县之半。”龙游商人不仅活跃在江南、北京、湖南、湖北和闽粤诸地，而且一直深入到西北、西南等偏远地区，甚至到了海外。他们并不像晋商那样故土难离，总要落叶归根，而是在哪里经商，就在哪里定居下来。明代龙游商人童巨川与其弟童建川在“宣府大同贸易边庭”，以后“子若侄嗣其业，资利益饶”，几代人都在西部做生意，成为经商世家。明成化年间，龙游商人携家带口到云南姚安等府（今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经商。这里龙游商人和江西安福商人达三五百人。龙游丝绸商人李汝衡先后在湖广地区15个郡经商。龙游商人四处经商，故有“遍地龙游”之说。龙游商人对这些地方的经济发展起到促进作用，尤其对西部地区的发展功不可没。

龙游商帮经营的一个特殊行业是刻书与贩书。这与龙游产纸相关，也与南宋后孔子南宗在衢州，故而重视文化相关。著名的书商有童佩和胡贸。龙游商人余氏还在江苏娄县开有书肆。明清时，除了杭州，浙江有上规模的刻书坊11家，其中8家在龙游。龙游已成为全国著名的刻印书基地。

与书相关的是纸业。龙游山区产竹，用竹造纸的历史悠久。南宋南迁后，杭州与浙江各地刻书业发展起来，这又刺激了龙游的造纸，于是许多商人从事纸张贸易。龙游人造纸讲究精工细作。如付家所生产的纸，质量上乘，坚韧自洁，均匀齐整，加印“西山付立宗”的标记，颇受欢迎。纸张的贸易中心在龙游县的溪口村，因客商云集，“故其村之繁盛，乃倍于城市焉。”光绪二十年（1894），龙游有纸店20家，还有许多龙游商人将纸贩运到外地。

龙游商人经营的另一个行业是珠宝古董业。这个行业需要雄厚的资本和文化知识背景。明中叶，龙游珠宝商在全国已颇负盛名。明人王士性在《广志绎》中说：“龙游善贾，其所贾多明珠、翠羽、宝石、猫眼类轻较（软）物”。

龙游盛产山货，因此龙游商人亦从事竹、木、茶、油、漆等山货，通常是加工成半成品或成品运往外地。在清光绪十四年（1888），山货行至少有35家。

此外，龙游商帮还有经营药材、丝绸等物品者，亦有从事珠宝贸易的海商。在明嘉靖倭患事件中，曾发现通倭浙商中已有龙游人。

从龙游商帮的经营活动来看，它们是无法做大的。一是经营的行业，诸如纸张、印书、珠宝、山货等，都是小行业，缺乏晋商的票号、徽商的盐、洞庭商的粮食等贸易量大的行业。二是他们从始至终都是中小商人，靠自我奋斗经商，而没有走上官商结合之路。这与江右商帮等没有做大相似。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也没有像宁波商帮和洞庭商帮那样，没有官商结合，却在近代社会实现了成功的转型。清末他们的交通优势失去，在国内外商人的冲击下，走向灭亡。龙游商帮是十大商帮一个小商帮，也是衰亡后再无起色的商帮。

不过，尽管龙游商帮小而弱，但仍有自己的特色。这些特色有与其他商帮共同之处，也有与其他商帮不同之处。

我们在给商帮下定义时，强调它是“商业联盟”，即以从事商业流通为主业。其他商帮的确如此，但龙游商帮却投资于手工业，把商与工结合了起来。他们所从事的主要是造纸和采矿业。龙游毗邻的江西铅山、浙江江山，都是造纸产地，龙游造纸亦不落后。从事纸业亦工亦商的纸商称为“槽户”。龙游人林巨伦就是由造纸贩纸而成当地巨富的。龙游人劳锦荣亦以造纸贩纸出名。在龙游，造纸在经济中十分重要。所以，政府一直下令禁止外地人砍伐竹笋。而且，值得注意的是，造纸业中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雇佣关系。造纸需要有技术与经验的工人，这些工人主要来自江西铅山、浙江东阳等地。光绪二十四年（1898）曾发生“纸槽工人罢工滋事，其势汹汹”，说明了雇佣工人的存在。另一个生产行业是矿业。龙游邻县西安有银矿，本县北有煤矿，毗邻的铜塘有铅矿。龙游商人已介入采矿业。明代龙游商人邓茂七、祝十八都曾参与开矿。据记载，仅祝十八开矿，工人就达数百人。这种采矿业中也存在资本主义雇佣关系。

商帮是一种封建时代的行会组织，其作用在于对内团结，对外排斥。以某地之人组成商帮，目的之一就是禁止外人进入。商帮有很强的封闭性，这一点成为许多商帮的特点。但龙游商帮尽管小，却有海纳百川的胸怀。据记载，外地人迁入龙游经商并成功者，至少有83姓430族。这些外地商人有来自浙江省内各县的，也有来自安徽、福建、江西的商人。比较著名的，如徽商程廷柱及四个弟弟“创立龙游典当、田庄”。徽商王文俊于崇祯十四年（1641）起在龙游龙回村经营盐业。在龙游经营并成功者中，戴冯氏、黄静斋、池明英来自福建，康家申、周学锦、刘邦颢来自江西。

孔子第48代孙移居衢州并建立孔子南宗，使儒家文化在这一地区得以推广、发扬。所以，儒家文化深深影响了龙游商帮。这首先在于龙游商帮亦商亦儒。尽管不像徽商那样追求“先商后仕”，以图通过科举走上仕途，但他们极为重视教育。衢州府的书院有衢州府儒学、柯山书院、巨麓讲舍等。衢州府下各种书院亦不少，仅龙游一县明清时就有书院三十余所，著名的有鸡鸣书院、枫林书院等。这使得龙游尽管地处偏僻，但文化水平相当高。

其次，龙游商人颇爱读书，与文化人交往。著名的书商童佩，从事书业，自己亦好藏书，所藏书达2.5万册，被称为江南著名的藏书家。他自己亦有诗词、游记多种著作出版。他的友人包括当时文化名人王世贞、胡应麟、归有光等，历史学家吴晗说童佩“独以诗文游公卿间”。另一位著名书商胡贸也有相当高的文化。其实不少书商都是他们爱读书的延伸，把刻书贩书作为一种文化事业，而不仅在于赚钱，所以，龙游商帮刻印的书质量上乘。龙游书商余氏在江苏娄县开的印书局就不惜重金聘学者校刊，所以深受学人士子的欢迎。

最后，作为亦儒亦商的龙游商帮也把儒的诚信作为自己的商业伦理，经商中以诚信为本，成功后以义当先。著名的龙游商人毛文瑛“挟资商游闽广间，刻后奋发，不数年，资遂饶裕撅厚恒商于广。今虽以营利植生，终不以利掩义，故所为多义事”。龙游商人都有这种宽容、平和、诚实、好善乐施的品德，各地县志和各种笔记中，这类记载不少。

龙游商帮是一个小商帮，如果按实力排名次，恐怕在十大商帮中要位列第十。但它们小而有特色，这就值得研究。记得前年我去衢州，曾与在座的龙游朋友谈起龙游商帮，他们都表示第一次听说龙游还有商帮。看来我们对龙游商帮的研究宣传还是太少了。历史上有过商帮是好事，既有传统可以研究、继承，又可以做为旅游资源，不利用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