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的边界

3.3.4　企业的边界

濮院羊毛衫产业集群和温州鞋业集群的例子表明，在产业集群中往往存在高度的分工合作，这一现象在中国不同地区的产业集群中均能观察到。这些代表性案例对Coase（1993）的“企业的边界在哪里？”的问题提出了新的挑战。

现代企业产权理论（Williamson，1975；Grossman ＆ Hart，1986；Hart，1995）详细论述了生产内部化的优点。在这种理论中，企业是一系列资产属于某一共同的所有者的组织。假如所有资产属于同一所有者，那么就是生产内部化的企业。如果存在不同的所有者，有许多的企业存在，它们之间的交易费用就属于市场交易费用。当不能准确预测市场的偶然性时，对资产的控制权能够使所有者更有效地决定资产应该被怎么使用。

本章所论述的集群式控制权和所有权的分离对上述现代企业产权理论提出了新的挑战。濮院集群中的大多数作坊和店铺在法律上属于家庭所有。因此，与生产一体化企业的所有权结构不同，基于合作式的生产方式，濮院产业集群将所有权分配给成千上万的作坊和商铺。尽管所有权被分散了，但是这些作坊却被相互紧密地衔接在一起。在整个生产链中，上一级和下一级作坊之间的交易成本并不是基于书面合同，它们更像是处于一个大的企业内部，而不是作为独立的经济主体处于一个市场内^[6]。

最具挑战性的议题是集群内的控制权。为了便于分析，以下把濮院羊毛衫产业集群称为“虚拟联合大企业”（即“中小企业分工协作制”），让我们集中探讨虚拟联合大企业的控制权问题。可以注意到，在工业园区内政府除了拥有大多数土地和一些建筑以外，对所有作坊的资产并没有所有权，而且镇政府完全没有对这些作坊从资金上进行帮助。尽管不是虚拟联合大企业的所有者，但镇政府对虚拟联合大企业的发展承担了战略发展责任。它调整基本的战略方向，控制产品质量，保障资产和生产安全，并决定了经济的总发展方向。所有这些使得镇政府看上去类似于一个典型的虚拟联合大企业的领头人。

然而，虚拟联合大企业和一个典型的大公司之间依然存在较大的区别。这种虚拟联合大企业的突出表现是大量私营企业家和具有强烈企业家意识的镇政府官员通过共同努力获得成功。两种类型的企业家在虚拟联合大企业快速发展和演化的过程中起到互补式的作用。显然，如果没有私营企业家，那么整个发展就不会存在。然而，如果没有镇政府坚实的支撑作用，产业集群将不会演化成为高效率、具有规模经济的虚拟联合大企业。

尽管镇政府在虚拟联合大企业的发展战略问题上掌握着实际的控制权，但是由于缺乏对小企业和家庭作坊的资产所有权，虚拟联合大企业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内部化。结果是，私营企业家们各自单独承担风险，他们不得不对日常的生产活动进行调整。为什么不通过内部化将这种虚拟的联合大企业转变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联合大企业呢？虚拟联合大企业的成本和收益包括哪些？

也许这种虚拟联合大企业最显著的成就是让大量企业家能够适应这种所有权结构，包括官方意义上的企业家和私营企业家。与工人相比，企业家有更强烈的动机去努力工作、承担风险和改善企业经济状况。因此，虚拟联合大企业持续稳定的企业决策需要被执行。从联合企业家精神中可以获得两个重要的收益：第一，来自于大量企业家的创新性、灵活性和适应性；第二，对于私营企业家来说，内在的预算约束在这种结构中并不存在。虚拟联合大企业的领头人并不需要承担风险，因为这些风险已经被单个的私营企业家们承担了。

然而，这种缺乏内部一体化，通过潜在合约形成的生产网络存在哪些成本呢？濮院虚拟联合大企业的显著特点是由于其分散的所有权结构，既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内部化，同时也由于在联合大企业内部没有实质性的价格协调机制，也不具备完全意义上的市场性交易特征。如上所讨论的，在联合大企业内部所有作坊都呈现着高度的分工状况。尽管高水平的劳动分工促进了生产率的提高，但缺乏内部化，人们可能会担心交易成本的问题。令人惊讶的是，在这种非内部一体化的虚拟联合大企业背景下，由于其所具有的规模、文化和结构特征，使交易费用有效降低了。

首先，镇政府建立基础设施使所有小企业和家庭作坊能够集中在半径为三千米的区域范围内。通过使大部分的小企业和家庭作坊相互积聚，虚拟联合大企业降低了交易费用，同时也使得信息能够更好地传递。在紧密的联系和畅通的信息流动背景下，大多数小企业和家庭作坊不再需要保持存货。而且，由于地方政府已经提供了大量必要的公共物品，辅料市场涵盖了大多数中间投入品，一个企业能够通过使自己的生产集中于某一个工序环节而维持在一个小的规模上。一个企业的结构和规模决定于其当地的环境，尤其是地方政府和其他企业所提供的通用性公共物品。

第二，这种虚拟联合大企业位于同一个社区内。在这个社区里，人们相互熟知，有良好的社会关系和社会规则。另外，社区内大量小企业和家庭作坊之间有激烈的竞争。因此，即使没有书面合同，任何一方去打破潜规则的机会成本都会非常高。假如一个家庭作坊不能保证其信誉，它将失去当前和未来所有潜在客户，因为社区的紧密联系，有关声誉的消息传递非常通畅。这种重复博弈的结果就形成了一个潜在而稳定的均衡，几乎所有生产过程中上一级和下一级作坊之间的交易都基于口头协议，利用第三方法律来裁决商业争端就鲜有发生。

第三，在社区内作坊之间基于紧密的联系，各个作坊都彼此传达信誉关系。尤其是处于生产过程上层的作坊，它们常常规模较大，而且能够便利地获得银行贷款，能够应付下层作坊出现的信誉问题。长期积累的信誉极大地降低了大多数作坊的资金来源困难，同时也降低了对资金的需求，即降低了进入壁垒（Ruan ＆ Zhang，2009），其结果是，使大量有潜力的企业家可以参与到市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