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入民宅，送给上海人民一个特殊的“见面礼”

★不入民宅，送给上海人民一个特殊的“见面礼”

1949年4月27日，南京解放的第四天，当陈毅偕同邓小平踏着满地的纸张进入一片狼藉的“总统办公室”的时候，就已经强烈意识到新的艰巨使命将落在自己的肩头。在战争年代，他站在中国革命的最前线：和朱德一起带领南昌起义部队上井冈山，在红四军参加制订无产阶级建军路线，和项英一起坚持三年游击战争，抗日东进开辟大江南北，在华东、中原战场进行“收京入沪”的战争。如今，“京”已收，入沪在即，他又将站在经济建设、反帝与团结改造资产阶级的最前线！

5月3日，刚刚指挥完渡江战役的陈毅，便风尘仆仆地抵达南京与上海之间的一座县城——丹阳，开始进入“市长”角色。

此前的4月24日，中共华东局直属机关、华东局南下干部纵队以及奉命从解放区、上海、北平、香港等地日夜兼程赶来的干部，都已经云集丹阳，汇集了一支5000人的队伍。他们的任务很明确——准备接管上海。

陈毅到丹阳后，立即翻阅、研究了有关上海情况的资料。所有的上海年鉴，经济、政治、文化、社会概况，包括缴获的、地下党调查的、上海来人报告的，汇成关于上海的200多种小册子，陈毅自己看，也交给干部、战士们阅读，再依据中共中央的方针政策，确定接管的具体方针步骤。比如，上海的官僚资产如何接管？外商企业如何对待？民族资本家的厂子如何使其开工？国民党政府机构如何处理？都详细进行了研究，仅财经接管纵队的汇报，陈毅就听了两天两夜，对其中“两白一黑”（指米、棉、煤）的运输供应任务的艰巨、紧急，印象特别深，格外关注。

入城政策的前奏是入城纪律。陈毅严格地强调两条：一是市区作战不许用重武器，二是部队入城后一律不得进入民宅。“不入民宅”这一条，三个月前在贾汪的时候陈毅就曾说过：“历来军队入了城，往市民家里一住，干好事的不多。我们部队进去住哪里？要考虑。”一日，陈毅抱着几本古书找到有关城市专家，说史书上有过军队“不入民宅”的记载，查一查。经查，果然有这一条，于是，在《入城守则》草案中，就列上了“不入民宅”这一条。

有些干部对“不入民宅”这条纪律想不通，说遇到下雨，或是有病号怎么办？

陈毅却坚定地说：“这一条一定要无条件执行，说不入民宅，就是不准入，天王老子也不行！这是我们人民解放军送给上海人民的‘见面礼’！”

总前委讨论《入城守则》草案时，一致认为“不入民宅”这条规定是完全必要的。

此事传到毛泽东那里，他对“不入民宅”大为赞赏，连声说：“很好，很好，很好！”

5月10日上午，丹阳南山外大王庙，数百名县团以上干部，排着队，端坐在自己的背包上，准备听陈毅作报告。他们之中有的曾是陈毅的部属，也有的并不了解陈毅，不管是谁，他们都想听听这位即将就任的上海市市长要给大家讲些什么。会场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简陋的讲台上，一身戎装的陈毅显得十分精神，他将全场扫视了一遍，心想：这些就是接管上海的骨干了，能否顺利地将上海这座大城市接管好，很大程度上就得看这些同志做得怎么样。想到这里，他深感责任之重，于是，他开门见山：

“今天主要讲的是入城纪律和在上海要注意的事情。大家都已经学习研究过接管江南的三个文件，有的也测验了，但今天还要讲讲。在丹阳会合后，我们入城的纪律并不好，这样到上海后并无把握，所以重新讲讲。”

短短几句话，令全场寂然。陈毅讲话的“直言”作风，台下的不少干部以前仅仅是听说过，今天算是亲耳聆听、亲身领略了。

“8日，我在街上散步，光明戏院要演戏，有穿黄军服的一堆人硬要进去，老百姓有票进去不了。”说到这里，陈毅不由得提高了嗓门，“领头要进去的，说不定就是我们的直属部队。后来，由我亲自出马干涉才退去。”

陈毅接着以嘲讽的口吻说：“这大概是我们革命无对象了，要找戏院来革吗？”

严肃的话语、犀利的言辞，将士们听了闻之震动。

“丹阳满街都是队伍，我们干部自由上街，整天在街上兜，这证明我们的请假制度并未执行。上街不请假，这种情形不搞好，到上海一定会天下大乱。”

“我们野战军的‘野’，在城市是不能‘野’的。”

在毫不留情地批评了一些不遵守纪律的现象后，陈毅强调：“入城纪律是入城政策的前奏，是见面礼。入城纪律搞不好，入城政策要走弯路。入城纪律是入城政策的开始。入城纪律搞不好，会造成损失，今后就是费大功夫，也很难挽回。”

为了使大家进一步提高执行入城纪律的自觉性，陈毅还讲到了接管上海的伟大意义。他说：“毛主席说，我们进上海是中国革命过一难关，它带全党全局性质。我们分头准备，全党、全军准备来过好这一关。上海革命胜利解决了，中国革命也就解决了。”

陈毅铿锵有力地宣布：“今天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我们接管上海！”

诚恳的态度、直率的批评、通俗的语言、深刻的道理，即将赴任的上海市市长，给他的部属上了一堂生动的入城教育课！

陈毅的声音传到四面八方，人民解放军已经又起征程。于是，从北平中共中央到香港人士、从华盛顿到莫斯科，都把关切的目光投向当时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

1949年5月12日，人民解放军向上海外围守敌发起进攻，很快完成了对上海市区的包围。5月23日，解放军下令发起全线总攻，向市区突击。24日午夜1时，三路猛插市区的部队，胜利会合在跑马厅广场，苏州河以南的市区全部解决了战斗。

在追歼敌人的同时，进入市区的各部队严格遵守《入城守则》，不入民宅，军、师、团、营各级指挥所一律设在露天；晚上，没有战斗任务的指挥员就怀抱钢枪，一个挨一个，露宿街头。

清晨，当市民们打开房门，见到马路旁悄无声息地躺着休息的一排排解放军指战员时，他们震惊了！他们感动了！

英勇攻取了大上海的胜利之师，却睡在马路上，这种旷古未有的景象强烈震动了上海市民群众。很快，解放军不入民宅、露宿街头的消息，在上海人民中迅速传播……

由此，上海人民开始认识解放军、认识共产党。时为中山医院院长的沈克非教授，为此得出了“国民党回不来了”的结论。美国畅销的《生活》杂志亦不得不承认：“各项消息指出了一个历史性的事实，即国民党的时代已经结束。”

5月25日，当激烈的枪炮声仍在市区一些地区响着时，陈毅率领的接管大军，从丹阳乘火车，在细雨蒙蒙的夜色中驶进了上海。

一进入上海，接管工作就紧张而又有条不紊地展开。

5月27日，上海全城解放，鲜艳的红旗在市中心的高楼大厦上飘扬。

当天，市民们就看到了由主任陈毅、副主任粟裕署名的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成立布告，布告开宗明义——

为保障全体人民的生命财产，维护社会安宁，确立革命秩序，着令在原大上海市所辖区内，实行军事管制。成立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为该市军管时期的最高权力机关，统一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管制事宜。

本会遵令既于5月27日宣告成立。陈毅等亦于该日到职工作，奉行中国共产党所制定之城市政策，遵照毛主席朱总司令所颁布之约法三章，实施军事管制。特此布告军民一体知照。

当天，《解放日报》开始发刊，其发刊词就是《庆祝大上海的解放》。

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成立的当天，陈毅即派人到市政府大厦通知国民党上海代市长赵祖康，约定28日接管市政府，要其做好准备。

赵祖康本是一个学土木工程的技术员，抗战胜利后，担任国民党上海市工务局长。当他意识到国民党反动统治的灭亡已不可避免时，就开始向共产党和人民靠拢，并根据上海地下党的指示，做了一些工作。

5月24日，就在人民解放军对上海市区发起最后攻击的时候，国民党上海市市长吴国祯“辞职”后，任代市长的陈良亦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临走时，又把赵祖康推出来做代理市长。

仅仅当了四天代市长的赵祖康，对共产党的接管工作采取了配合的态度。当他接到陈毅关于接管上海市政府的指示后，随即做好了移交的准备。

当时，有的同志对接管市政府不以为然，认为上海反正已经归人民所有了，国民党的上海市政府已成为历史的垃圾，没必要去理睬。实在要接收，让几个人去不就得了。

陈毅严肃地说：“那怎么能行？我们接管市政府，是标志旧政权的覆灭，人民政权的诞生，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马马虎虎不行！毛主席有一个批示，接管国民党要有一个仪式，国民党投降，我们受降。”

5月28日下午3时，陈毅、曾山、潘汉年、韦悫、周林等领导，以及军管会所属军事、政务、财经、文教各接管委员会的主要干部，来到市政府大厦。他们神情庄重，迈着稳健的步伐沿着黑色大理石阶梯拾级而上。

市政府大厦的最高处，一面鲜艳的红旗迎风飘扬。

赵祖康带领300多名旧市政府的公务人员在大门两旁列队迎接。

陈毅一行进入二楼145号市长办公室。

这是一个扇形的宽大房间，地上铺着豪华的深红色地毯。正对着门的中间，是一张大写字台，在写字台的后面有一把褐色的高背皮转椅。

陈毅走向写字台，稳稳地坐在了写字台后的椅子上。接着，曾山坐在写字台左边，一个做记录的秘书坐在写字台右边。其他负责同志坐在了左边靠墙的一排椅子上。

一切准备就绪后，按照陈毅的指示，身穿西服的代理市长赵祖康走进了办公室。

陈毅看了看赵祖康说：“你就是国民党市政府的代理市长赵祖康吗？”

赵祖康恭恭敬敬地回答：“我是。”

“军管会的布告和人民解放军的命令你看了没有？”

“拜读过，拜读过。”

“执行得如何？”

“条条照办。”

“资产、档案呢？”

“完整无损，可一一查点。”

“如有不实呢？”

“甘愿受军法惩处。”

接着，赵祖康报告了旧政府的人员、档案、资财、办公用品、银行存款等情况。

赵祖康报告完毕之后，陈毅又问：“你的报告，是否件件属实？”

赵祖康认真地回答：“件件属实。”

该问的都问完了，陈毅起身与赵祖康握手：“赵先生，请坐。”屋里的气氛开始轻松起来。

接着，陈毅等人来到二楼的小礼堂。旧市政府所属的各局、处负责人，以及职员和勤杂工等人员都到了这里，把整个小礼堂挤得满满的。

上海市政府第一副秘书长周林首先将人民政府的市长陈毅、副市长曾山、潘汉年、韦悫向大家做了介绍。

在热烈的掌声中，新市长陈毅做了即席演讲：

上海是百年来帝国主义侵略与奴役中国人民的最大且最顽强的堡垒，是国民党反动派统治和压迫中国人民的重要基地。解放上海，是帝国主义在华侵略势力的破产，是国民党反动统治的灭亡。上海解放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天翻地覆的革命！除了帝国主义和各国反动派以外，世界人民无不欢欣鼓舞。我们接管上海，是要组织人民政府，为人民服务。上海今天已成为人民的城市，屹立于世界上，帝国主义者说什么共产党不能治理上海的谰言，一定是要破产的！

陈毅讲到这里，有力地挥动了一下手臂，表明了他对接管、改造和建设上海充满了信心。

听众为陈毅的话所感染，不由得使劲儿鼓掌。

陈毅又对大家讲道：“你们没有去台湾，很好，我们表示欢迎。蒋介石背叛了革命，统治了22年，搞得民不聊生。”

说到这里，陈毅指指挂在礼堂的孙中山画像，说：“怎么对得起他！”

接着，陈毅又说：“历史是无情的。蒋介石现在逃跑了，他是不会甘心失败的。我看还是甘心的好，不甘心最后是要完蛋的。”

最后，陈毅说：“诸位老市政府的朋友们，这次解放军的胜利，不是共产党一党的胜利，是人民的胜利。希望大家各安职守，办理移交，听候人民政府量才录用。”

一番话亲切感人，博得了与会人员一阵阵热烈的掌声。这些正为自己的出路而担心的旧政府人员，不仅见识了这位共产党市长的风采，而且从他的讲话中了解到了共产党对他们的政策，看到了希望。

会后，陈毅和赵祖康进行了单独谈话。

当赵祖康向陈毅提出想回交通大学教书时，陈毅觉察出了赵祖康顾虑重重的心情，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说：“赵先生，不要有其他的想法，你能留下来，就是对共产党有认识，知道党的政策。国家需要人才，你可以发挥自己的专长。我们想请你继续担任工务局长。”

赵祖康听了既惊异，又感动。

最后，陈毅握着赵祖康的手，诚恳地说：“赵先生，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很好地合作，共产党需要更多的朋友。”

他们谈完话之后，陈毅率领大家来到了市政府的大门。陈毅亲手把“上海市人民政府”的大牌子挂了起来。

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新上海的第一位行政首脑，此时凝视着牌子，庄严地宣布：“从今以后，上海就是人民的上海啦！”

接管仪式之后，上海市人民政府当日立即发布了一份布告：

奉

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电令内开：

兹委任陈毅为上海市市长，曾山、潘汉年、韦悫为副市长，等因奉此，毅等。

即日遵令就职视事，特此布告周知。

市　 长　陈　 毅

副市长　曾　山、潘汉年、韦　悫

上海市人民政府正式成立了，5月28日，这一天成为上海市的解放纪念日，永载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