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海军和海盗的统一

二、皇家海军和海盗的统一

历史的辩证法就是这样的无情，西方侵略者的走私、抢劫和护航所造成的混乱局面同时也损害了西方的利益，因而西方侵略者又不得不出来收拾局面。在这方面，行动得最积极的是拥有最大利益的不列颠人。用卜鲁斯的话说：“我们香港和新加坡居留地之成为武器弹药的仓库，对东方是一个极大的灾难。这个地区的海盗和土匪就是由我们装备起来的。而我们的士兵和水手则又被派去镇压他们。”⁽¹³⁶⁾然而不列颠的士兵和水手进袭海盗的活动，同时也是对中国人民的一场灾难。

前面说过，早在1847年，英国海军就已追击过厦门海面的海盗了。但是作为一项政府的政策，却是从1848年开始的。这一年6月，英国海军部训令东印度和中国海域的英国皇家海军司令科里尔爵士（Sir Francis A.Collier）协助中国政府确保中国沿海的贸易安全。同年11月，海军部又训令科里尔，在英国驻五口领事和中国当局的同意之下，可以随时进行“保护护航船只和扑灭海盗”。同年，香港最高法院肯定英国船只具有护航权，外交大臣巴麦尊又指示皇家海军对英国护航船只给予保护。⁽¹³⁷⁾

1848年，英国皇家海军在南部海域多次沉重打击海盗船队。其中在9月28日至10月3日的那次行动中，皇家海军在珠江上击溃1800人的海盗船23只。在同年10月18日和20～22日那次行动中，皇家海军在海南岛水域击溃3150人的海盗船64只。1850年3月4日，皇家海军在紧靠香港港口的海域又击溃海盗船13只。⁽¹³⁸⁾为此，两广总督徐广缙特致函包令，对英军的行动，表示赞赏。⁽¹³⁹⁾从此，中国高级地方当局就默认皇家海军有权在中国沿海追击海盗。

尽管在40年代末叶，英国海军的这几次行动，对南部沿海的大股海盗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南部沿海的海盗活动并未就此绝迹。1849～1860年间，《德臣报》每周都揭载向香港中央警事厅报案的海盗案件，平均每3天就有4起。一般还认为，有一起申报的就有多起未报的案件。这许多海盗抢劫的主要对象是向市场运货的小船。例如，抢去3000个鸡蛋，3担活鸡，10000个铜钱之类，乃是常事。不过，鸦片才是大价钱的掳获物。有一次，海盗竟劫去鸦片150箱之多。

在这些年代，香港地区的海盗活动为什么这么猖狂呢？1862年3月，英国驻华公使卜鲁斯说：“外国人只要认为违反条约有利可图而又无人追究其责任，他们就决不承认条约对他们有任何约束力”。这位英国官方代表“清醒地看到，应该由不列颠人自己对海盗势力的增长负责”。因为香港就是“一个武器仓库，一个走私贩子的老窝，一个走私的货站”。“我们的香港和新加坡居留地之成为武器弹药的仓库，对东方是一个极大的灾难。这个地区的海盗和土匪就是由我们武装起来的。……我毫不犹疑地说，允许出售这些东西，无论从人道上说，还是从政策上说，整个儿都是无从辩解的。……我相信只有我们是这样干的。荷兰人和西班牙人都不允许。中国的海盗船队都是从香港和新加坡武装的”。⁽¹⁴⁰⁾研究不列颠海军扑灭中国海盗历史的福克斯也说：“当时的报纸就已指出，英吉利人应该对这种事态负责。新闻记者不仅谴责不列颠海军对于他们本来易于控制的活动行动不力，麻木不仁，而且还指责香港政府对于出卖航行执照和火药都太不经心，因为航行执照恰好保护了海盗，而海盗又正好是从香港取得军火供应的。新闻记者肯定地认为，这些海盗如果不是全部从这块殖民地装配出去的，也有绝大部分如此”。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福克斯评论当时报纸的这种言论说，“然而，他们显然不让人们去注意不列颠鸦片贸易和海盗盛行之间有什么联系”。⁽¹⁴¹⁾可见，这时“刺激海盗的有力商品”，“大价钱的掳获物”仍然是不列颠的鸦片贸易。

持有香港航行执照，悬挂英国国旗的海盗船只，当然不仅在华南沿海活动，他们在东部沿海也同样猖狂。1855年4月，怡和洋行的上海负责人朴希佛尔（A.Perceval）就向香港的怡和总行告急说，在上海沿海，“海盗为所欲为，使生意受到严重损失”，匹头和鸦片同样的遭殃。朴希佛尔把日益严重的情况向英国海军司令赐德龄（J.Stirling）和英国公使包令作了报告，说是有10～15个欧洲人参加海盗群，掳去一只英籍横帆船，追击其他几只。⁽¹⁴²⁾在这里，朴希佛尔明确肯定了“欧洲人”从事掳掠。其实，根据当时的形势，没有“欧洲人”的组织、领导和指挥，中国人就是抢劫中国船只也是办不到的，更不用说抢劫外国船了。

英国海军对中国海盗的作战，到60年代末叶告一段落。这里再来看看英国海军给中国人民带来了什么。

英国政府为了鼓励英国海军追击海盗，在1825年通过一项《鼓励捕获或摧毁海盗船只法》。此法规定，凡攻击海盗的作战人员，每击毙或生俘海盗1名，即给予奖金20镑，对于漏网逃逸的海盗，每名也给予海军人员奖金5镑。1850年，英国下议院对1825年的立法做了补充规定，除肯定奖金制度外，又规定英军捕获海盗船，货物应归原主，但英军应抽取其八分之一当做奖赏。据此，在上述那次海南岛战役中，英军除取得船货的八分之一作为赏金以外，英国政府又向海军支付了42425镑奖金。总计1840～1850年间的12次战役，英政府共付出奖金93005镑，对1851～1868年间的50次战役又付奖金56238镑。⁽¹⁴³⁾

问题就出在奖金和奖赏上。1850年在下院讨论中，已经有人对英军称为海盗的那些人之为真正海盗有何证据，提出了疑问，担心按海盗人头给奖，可能成为“刺激水手冒险的诱惑物”。但下院的决议，不仅并未取消按人头给奖的制度，又增加了提取所获海盗船货八分之一的更大“诱惑物”。

自古迄今，没有任何一只海盗船挂出它是海盗船的旗帜在海上行动，追击海盗时难以区分合法船只和海盗船只。这个古老的困难问题，成为当时英国海军放肆行动的借口，也成为今天西方作者为这些行动作辩护的饰词。他们说，“追捕海盗的问题是极端复杂的。英国海军军官如得不到中国当局的适当协助，便是瞎子和哑巴。而土著引水员又不能掌握所有沿海各省的地方方言。因此，有些外国人就倾向于采取最简单的办法，即把所有的中国船只都当作海盗船”。⁽¹⁴⁴⁾

1854年，英国驻华公使包令和英海军司令赐德龄承认，“不够审慎而过分热衷于消灭坏事的愿望引导〔英国海军〕犯了许多错误，使无辜者和有罪者同归于尽，甚至把无辜者当作罪人”。同年11月，赐德龄取得两广总督的同意，由广东派出一名高级将领和一艘水师船会同英海军“检查已知有海盗出入或者怀疑其有海盗出入的每一个港口和每一处地方，检查每一只可疑船只”。同时，澳门的葡萄牙总督和美国的驻华舰队司令也支持赐德龄的行动计划。广州的领袖商人则提供5000元以备赐德龄支用。另一个富商又向大英轮船公司承租两条轮船参加赐德龄的任何讨伐行动。这样，就组成了一支英、美、葡、华四方的联合舰队追击海盗。后来，沿海各省的地方大员又在取得咸丰的诏准以后，派人参加这个船队，这个船队一直活动到1866年。就在1856～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英国海军仍然取得清地方官员的协助，追捕海盗。仅上报英国政府取得奖金的作战行动就有17次。⁽¹⁴⁵⁾

那么，得到中国当局和商人派船派人联合行动的这支海盗追捕船队是否就能正确区分合法船只和海盗船只呢？

还是让英国人自己来做评论吧。福克斯在说到50年代后期英军追击海盗的历史时说：“必须承认，在没有中国人的协助之下，英国人曾多次追捕过海盗。这些行动不时地造成严重的错误，遭到无辜者的诅咒。这种行动所固有的罪恶，并没有逃过有识之士的注意。但是，海军部的往来文件很少提到这种过分热衷的海军官方所犯的错误。”⁽¹⁴⁶⁾可见，英国海军追捕海盗，殃及无辜，并非出于无从区分合法船只和海盗船只，而是既出于“这种行动所固有的罪恶”，又出于海军军方“过分热衷”，而这又是海军部文件所很少提及的。那么英国海军所“热衷”的是什么呢？且让第二次鸦片战争中的英国全权代表额尔金勋爵来回答这个问题吧。

额尔金对于1859年2月对两艘英国火轮战船和一艘炮舰追捕海盗的行动就抱怀疑态度。他写道，“我担心，我们在这次追捕中干了某些可怕的非正义的事情。我们对于有所毙俘的水手就给予直接利益，当然是一种野蛮的制度；结果是，不仅追捕常常是根本不必要的，而且本职任务也因无利可图而被忽视了”。⁽¹⁴⁷⁾这就是说，皇家海军追捕了合法商船，“忽视了”真正的海盗船。他们把所谓扑灭海盗的行动和杀人越货巧妙地统一起来。

因热衷于奖金而干出“可怕的非正义的事情”，并非额尔金个人所“担心”的事情。1860年10月，海军部主任秘书阿迈特罗斯（H.F.Amedroz）在审查了过去10年报到海军部请奖的25次追捕海盗的经过以后说：“一只战船击溃海盗船队，可以把1000名海盗夸大为5000名”。不管怎样，“根据已知船只以估计海盗人数，夸大还是有限度的。”但是，“最近关于追捕海盗的记述中，竟包括对海盗村镇的攻击。这就使人判别谁是真正的海盗大为困难了”。对击溃海盗的奖金，“在过去几年里，不仅是言过其实的，而且成为对中国沿海居民进行放肆攻击的诱惑物”。⁽¹⁴⁸⁾英国驻福州领事威尔金森（Sir W.Henry Wilkinson）根据领事馆的档案材料叙述60年代初福州的情况说，“毫无疑问，我们的炮舰有时是会发生错误的”。他举英国炮舰比藤号（Bittern）的事例说，这艘炮舰至少击沉64艘所谓“海盗”船，但中国当局查明，所谓海盗都是“无辜良民”，⁽¹⁴⁹⁾不用说那64艘中国船上肯定是有不少“诱惑物”的。

福克斯总结英国海军扑灭中国海盗的全部历史过程说，“不列颠人在控制海盗的过程中，暴露出他们民族在中国干了许多最坏的事情。不列颠商人武装海盗船队而又要求女王陛下的战船去保护他们以对抗海盗；不列颠官员保护护航队，而护航船队则在英国国旗的保护之下去抢劫他们本已收取护航费应加保护的货物。不列颠人和其他西方人还参加到海盗船的水手里去。对不列颠海员捕获海盗给予优厚的奖赏则常常造成无辜者生命财产的损失”。⁽¹⁵⁰⁾这样说来，英国皇家海军和海盗究竟有多大的差别呀！

当年的阿迈特罗斯和现代的福克斯把秘密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这里只要再附加一点。其他西方国家的在华炮舰，并不比英国海军干净。例如，1864年，法国驻华公使柏尔德密（J.F.G.Berthemy）向英、美、俄各国公使建议，要由四国兵船在中国沿海和长江上检查一切夹板船和中国船只。对此，卜鲁斯评论说，“在中国，法国军官比被指为海盗的那些人还要令人恐惧”。⁽¹⁵¹⁾显然，这乃是卜鲁斯的经验之谈。至于美、俄两国的军官难道能比英、法军官更好一些吗？

这里无须叙述海盗盛衰的全过程。简单说，经过第二次鸦片战争，英国已强迫清政府把鸦片贸易合法化，从而消除了走私和海盗的首要目标。到了60年代后期，中国沿海的海盗活动便销声匿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