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论人际关系的和睦相处和恒久之道
《周易》下经从咸卦和恒卦开始,为学易者重新开辟了一个新的视角。即从男女婚媾,结为夫妇切入,或者说是以夫妇关系为所有人际关系的典型代表,讲述男女双方(代表着君臣、官民、主仆、父子等等)如何互相感应,如何逐步深入感知,遵守什么原则。从夫妇关系扩而大之,就是如何协调各种人际关系,为人们提供寻求“万物化生”、“天下和平”、“天下化成”恒久持续发展之道。可惜的是历代统治者没有几人真正能实践珍藏于《周易》之中的宝贵思想。怪不得孔夫子说:“南方有人常说:人要是不懂恒久之道,连巫医的职务也不可胜任,不恒守其德,就会蒙羞。这都是没有受过《易经》的教益,没有占玩过《易经》所致。”巫医都是西周中央政府里职位很低的人员,巫称司巫(属于春官),医称医师(属于天官),前者职衔为中士,后者职衔为上士。医师主管治病,司巫主管祭祀时装鬼神、跳大神之类的舞蹈活动。孔子认为没有受过《易经》教育,不具备恒守之德,没有资格做政府里的低级公务员。按此标准,现代政府中的公务员大都不合要求。
那么,我们从咸卦和恒卦的研读中,能获得一些什么样的教益呢?
首先,我们还是从咸、恒两卦的主旨说起,“咸”在现代汉语里与“感”字是毫无关系的,前者作都、皆讲,而后者则作感觉、感谢讲,估计在西周以前咸与感是不分的,咸就是感。在《周易》里的“咸”就作“感”讲,它所传达的理念是怎样正确维护人际的相互感知和感应,而恒卦的主旨理念则是怎样保持良好的人际关系的恒久之道。
从《周易》的咸卦之设,可知殷周时代已经进入对偶婚的文明时代,并且已有男先下于女的亲迎之礼的定制。而且由《序卦》“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这样的文字来推断,我国两三千年前的思想家的历史唯物论水平已经达到相当高的水平,它把人类本身看作是万物中的一种最有特殊性的“物”,这种人“物”分为男女,男为阳,女为阴,阴阳交合成为夫妇、成为家庭,家庭的延伸产生了子女,《序卦》里只提父子关系,而忽略父女关系,表明父权制的产生和巩固,而家庭的扩大与上升,便成为国家。国家需要分君臣、君民,为了分上下,便需要礼乐制度,家庭成为国家(社会)的细胞组织。古人当然不会有细胞组织这样的概念,但是,他们显然知道对偶家庭的出现是私有财产的形成,礼乐刑杀及选举考核制度的建立,到最后国家机器以至高无上的权威君临全民之上的根源。因此,家庭和平与天下和平之间存在着天然的血缘关系。
今天我们要构建社会主义的和谐社会,要建设社会主义的新农村,隐藏在《周易》咸、恒两卦里面的古人智慧或有为今人可用之处。
第一,男女关系是一切人际关系的基因,两情相悦是和睦相处的基础。这是咸卦为我们提供用于思考人类社会进入文明社会阶段的一项定律。正如孔颖达在其疏解所指出,“乾坤乃造化之本,夫妇实人伦之本”。《周易》下经重起首端,把夫妇关系作为一切社会关系(或人际关系)的出发点,衍生出父子关系、君臣关系、君民关系、主仆关系等上下关系,从这些关系中,我们看到妇女的地位彻底消失了,但并没有忘记妇女的作用,人类社会没有妇女是不可能繁衍生息的。所以在卦辞里会有“取女吉”,而在彖辞会有“二气感应以相与,止而悦,男下女,是以亨利贞”这样的诠释,所谓“二气感应以相与”就是阴阳二气相互感应,共为一体了,男女相悦而结成夫妇,便成为一个命运的共同体。据郭沫若先生的考据,那古公亶父(周文王的祖父)原来还是一位穴居野处的牧人,后来跟着河流西上,走到岐山之下,才嫁给一位姜姓女酋长,然后才发起迹来,周室本姓姜,自古公发迹以后,不知不觉之间便改姓姬。这个姓氏的变革,表明由母系社会变为父系社会。虽说古公以后,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取代了女性为中心的社会,但作为构成男女婚姻关系的“止而悦,男下女”的婚俗意识仍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甚至可以说一直影响到现在。
第二,“二气感应以相与”的原理,不仅适用于夫妇关系,而且适用于君臣关系、父子关系、主仆关系,推而广之,君子与小人、劳心者和劳力者、统治者(奴隶主阶级或封建主阶级)与被统治者(群氓,庶民,黎民)的关系。这些都是二气相互感应的关系,都应该互相配合,交流,一般说来,中国古代社会的君子=劳心者=统治者;而小人=劳力者=被统治者。但仔细推敲起来,上述两项等式无法涵盖现实社会里的人际关系。例如,颜回与子贡同是孔夫子的学生,从精神层面去看,他们都应属于君子或劳心者,但从物质层面去看,颜回贫病交加,是“贫居陋巷,箪食瓢饮而不改其乐”的“小人”,而子贡却是“亿则屡中”的大富商,并且不是历仕于鲁、卫,就是游说于诸侯、聘问各国、与诸侯“分庭抗礼”的达官贵人。颜回是被统治者,而子贡是统治者,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这样的两种人能互相感应以相与吗?所以,彖传和象传所说的“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君子以虚受人”,只是儒家理想的治国理念,几千年以来的封建帝王,尽管使劲尊奉儒家思想,但能有几个帝王真正能付诸实践呢?然而这种理念所表达的善良愿望应充分予以肯定。
第三,人际互相感应的感情交流是一个逐渐深入、逐渐加深了解的过程。咸卦的六个爻以男(阳)女(阴)双方的情感交流作为人际情感交流的典型代表,从脚拇趾到面颊口舌的人体部位的不同感受来定位吉凶悔吝。且不论这种方法是否合乎科学,重要的是领悟该六爻的总体导向,它告诉你当感应还处于粗浅阶段时不要轻易做出决策。初六、六二、九三由感其趾到感其股都属于感觉的粗浅阶段,不宜有所动作,动辄得咎,居吉就是不动作为吉。九四已有感于心神,可能左思右想,犹豫不定,需要守正,则可保证吉祥和免除后悔,九五则达到无私无畏的成熟程度,上六则是达到可以用口头言语表达的程度,总之,应该按照认知的程度来领悟咸卦爻辞的含义。
第四,恒卦之设是从夫妇之道应该恒久保持男女双方的相亲相爱而来,“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但恒卦所要涵盖的人际关系则不仅夫妇关系而已,“雷风相与巽而动”,“刚柔皆应恒”。夫与妻、天与地、君与臣、父与子、主与仆,一切刚与柔的相对关系,都要相互感应,柔者顺从刚者而动,便可取得恒久运行的效果。这种观念来自古人对日月的运行、四时的变化诸多自然现象的所谓天地之道。因此,古代的思想家提出为了使人类社会能健康而持续地发展,人类社会也必须有自己的恒久之道,所以彖传提出:“利有攸往,终则有始。”这是强调利益的合理分配是持续不断发展的核心原则。如果所往无利,自然不会有良好的始与终。包括夫妇关系在内的一切人际关系的终与始之间,不外乎善始善终、善始恶终、恶始善终、恶始恶终这样四种模式,不论善终或恶终,利害的调节往往是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
第五,“君子以虚受人”和“君子以立不易方”是易传作者对统治者(君子)的道德训诫。咸卦的卦象是山上有泽,泽水滋润着山体,这一定是一座树木繁茂、奇花异草、鸟语花香、空气清新的洞天福地。所以,君子要成就治国平天下的宏伟理想,一定要树立虚怀若谷的为政风格,这种风格是当政者道德精神的外化。老子《道德经》亦讲“上德若谷”,都是指当政者的胸怀应该像空虚的山谷那样宽广和容忍,从来不以一己之好恶及欲念作为制定政令的依据,而是广开言路,听取各种不同意见,包括反对自己的意见,然后择善而从之,这就叫做与黎民同呼吸,共患难,感同身受,这样的当政者深知民间疾苦,他所制定的政令自然能上下亨通,受到黎庶百姓的拥护和欢迎。毛泽东于1943年6月1日为中共中央所写的《关于领导方法的若干问题》中指出:“在我党的一切实际工作中,凡属正确的领导,必须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就是说,将群众的意见(分散的无系统的意见)集中起来(经过研究,化为集中的系统的意见),又到群众中去作宣传解释,化为群众的意见,使群众坚持下去,见之于行动,并在群众行动中考验这些意见是否正确,然后再从群众中集中起来,再到群众中坚持下去,如此无限循环,一次比一次地更正确,更生动,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毛泽东这一著名的“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治国理念是《周易》“以虚受人”和“以立不易方”的最佳注解。历代的帝王,虽然在他们当太子的时候,都要熟读《周易》的经传,但真正领悟其中治国理念精髓并力行者为数极少。毛泽东根据中国共产党在井冈山革命根据地(1927—1934)和陕甘宁边区执政的经验得出来的“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治国理念为易传“以虚受人”,“以立不易方”做了精确的诠释!
第六,“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这是恒卦彖辞的最后两句话。我们再看咸卦彖辞也有相同句型的两句话:“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观其所感而天下万物之情可见矣。”显然,易传的作者从咸恒两卦的男女婚媾的夫妇关系泛化为圣人与人心的关系。这个“圣人”显然不是一般的人,而是指智慧超群、道德极高、能力极强的国家领导人。乾卦《文言》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者见。本于天者亲上,本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乾卦九五爻里出现的“大人”,被易传作者所引述的“孔子曰”,说成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圣人”,这种圣人出现之后,为万物所乐见。也就是说,圣人具有调动万物生长和发展的能力。而咸卦和恒卦里所讲的圣人则强调其对“人心”的相应和相求的能力和坚持“恒久之道”的能力。这里所讲的“人心”,显然不是某一个人的“心”,而是指民众普遍的、共同的愿望和要求。所以,圣人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文的全能型人才。“圣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他开启人们的蒙昧,扫除前进途中的种种困难险阻,因应天地的变化法则,绝不会破坏和糟蹋人类生存的环境,使人类自身得到自然环境和大地母亲的滋养和哺育,体察天地生生不息的大德和大恩惠,“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率领人民发挥聪明才智,效力于创新的伟大事业。
《周易》里的孔子认为人类社会的持续不断发展,端赖圣人的出现。但是《论语》里的孔子却认为很难找到圣人了。他说:“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论语·述而篇》)鉴于春秋时期诸侯争霸,战争连年,百姓黎民遭殃受苦,现实中的孔子感到十分失望,不禁发出这样悲哀的叹息:圣人,我是见不到了,如果能见到君子,就算不错了。善人,我也是见不到了,如果能见到能坚持和平发展的有恒者,也就算不错了!可是现在一般国君都把无当作有,把虚当作实,把俭约当作泰奢。(如此颠倒黑白)难得有恒久者了!显然,孔子所说的有恒者,既不是圣人、君子,也不是善人,而是能够坚持圣人、君子或善人理念的治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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