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自己面临的挑战

尽管本书对各种经济理论的比较研究，主要都是就它们对资本主义经济进行研究的内容展开的；尽管就有关资本主义的经济理论来说，目前也面临着理论“新危机”的严重挑战，但是这里却要着重分析一下，“理论新综合”的任务对于我们中国经济学家自己的极为现实的意义——社会主义经济的现实，正向我们提出严峻的挑战，要求我们科学地、积极地利用一切既有的经济理论成果，建设能够说明我们自己面临的各种经济问题的新的基本理论体系。

传统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4]，名义上是马克思主义的，但实际上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很少有共同之处：它名义上主要研究社会主义的生产关系，但并不是实证性地分析社会主义经济条件下事实上存在的生产关系究竟是什么，而只是根据某些理论假定（公有制、同志式相互协作、按劳分配等）推论出生产关系应该是什么；在“同志式相互协作”的前提假定下，经济中是不存在内在的利益矛盾的，在经济运行过程中，在经济变量（这里指的是计划指标、利润率、补贴率等）的决定过程中经济利益矛盾也不起任何作用；“在最大限度地满足人们的文化和物质需要”的统一经济目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规律）的支配下，在被假定为正确地反映了生产条件和社会需要，正确地预见到未来变化的集中的（而不是无政府的）经济计划下，整个经济综合平衡，合理分配，万事和谐；一切不和谐的现象，都是错误的行为导致的，而不是生产关系、利益关系或制度本身内在地产生的问题，经济本身的“内在规律”是完美和谐的。不难得出结论，这样的理论体系，更接近于新古典主义，而不是马克思主义，因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特别注重实事求是地（即理论实证地）从人与人的经济关系、利益矛盾来研究经济活动，说明经济规律和经济变量的决定，而且特别注重经济中矛盾的运动和发展（需注意的是，应该将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科学理论，它的精神实质，它的分析方法，与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当初对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某些设想或理想严格区分开来）。在社会主义条件下，经济的内在利益矛盾具有了不同的性质，但仍然存在，仍是经济运动的内在动因，否定了这一点，便否定了马克思主义的一条最基本的普遍真理。研究经济关系而不研究利益矛盾，不从利益矛盾出发展开各种经济范畴的研究，便从根本上否定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方法。

然而，另一方面，当传统经济理论认为社会主义经济中不存在利益冲突，社会生产的目标就是为了满足物质需要的同时，这一理论又不像新古典主义理论那样认真地研究人与物质使用价值的关系，不研究社会需要的结构和各种使用价值之间的关系，不研究人们的消费需要偏好在经济运行过程中所起的作用，不研究生产供给如何与社会需要相适应，而是认为这些问题根本无需研究，甚至不是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在经济理论中从来没有占据重要的位置，更没有在理论中起过实际的作用；计划理论只是研究如何使物质资源的配置和产品分配平衡的问题，而社会需要的规模和结构，事实上总是任意地规定并假定为正确的。

同时，尽管传统的经济理论突出地强调了公有制计划经济作为一种自觉的、由事前的计划管理的经济的优越性，却从不像凯恩斯主义那样认真研究信息、知识、对未来的预期等等因素在经济过程中的重要作用，认识不到越是集中的计划经济，对信息完全性的要求越高，信息不完全，知识不充分，在集中计划下往往会比分散的市场经济造成的损失更大，波动更大；也不能在理论上科学地分析长官意志、官僚主义、主观盲目、“一哄而起”等对经济效率的危害。

当社会主义经济中存在的问题逐步被认识到，传统经济理论的缺陷和无能也被逐步认识到以后，许多人便认为问题在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无用，于是眼光转向西方的其他经济理论。如上面两段所述，社会主义经济学的确需要向西方经济学学习许多东西。但是，由于对我们面临的问题的性质缺乏了解，对各种经济理论及其相互关系缺乏正确的认识，新的“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又出现在经济理论界。许多人不能认识到，新古典主义和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由其研究角度的特点所决定，恰恰不适合于用来处理我们当前所面临的许多重要的经济问题。在目前，无论在说明现实经济问题，还是在研究经济改革目标和方法的过程中，我们恰恰首先需要求助于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精神实质，从社会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的矛盾，从社会经济关系的角度，从经济利益矛盾及其作用当中，发展起适合于研究我们所面临的问题的理论；并且，只有以此为前提，正确地说明经济关系的背景，说明利益矛盾在经济运行、经济变量决定过程中的作用，我们才可能运用其他各种理论的成果，科学地研究如何实现资源合理配置，如何制定可行的经济政策管理经济问题。

以上的讨论向我们指出，面对我们中国经济现实所提出的问题，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吸收、引进、学习、掌握各种经济学理论的科学成果，搞清楚它们的精神实质、理论特点，说明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形成一种新的理论综合，然后在此基础上，加上我们自己的新的创造，最终建立起能够真正说明我国经济现实的运行过程和各种经济现象，能够指导我们的经济实践的新的基础理论体系。

本书比较分析各种理论，研究它们的特点和联系，讨论它们的片面的科学性和互补性，探讨新的理论有机综合的科学方法，最终正是为上述目的服务的。

不过，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利用各种经济理论建立起适合于我们需要的理论体系，并不是说要建立或者能够建立什么有别于一般经济理论的“中国式的经济学”。科学本身是没有国界的：能够说明一个国家的特殊经济问题的理论，不过是一般经济理论的一种特殊应用，而不构成特殊的经济学。这一小节讨论的是理论新综合对于我们当前的特殊的现实意义，因此这里要说明我们当前的特殊需要。但是，（1）理论新综合的意义绝不仅限于此；（2）只有建立起了科学的一般理论，才能最终科学地说明特殊的问题。我们要特别地警惕那种借口“国情特殊”而否认科学的普遍意义，拒绝学习和利用人类已经发展起来的一切科学成果的错误观点和错误做法。这种观点和做法，长期以来已经对科学理论的发展造成了严重的阻碍，因此现在似乎应该特别地强调科学的普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