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禅味酒中趣
——三论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价值及其现实意义
吃喝宴请之所以被列入中央“八项规定”、“六条禁令”着力反对的负面清单,是因为饭局酒场背后隐藏太多的贪腐内幕、庸俗关系,滋生太多的鄙陋之气、奢靡之风。其实,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古人饮酒充满了风雅情致,其中不乏诗意禅味和旷达情趣。
酒到底是谁发明的?有的说是上皇,有的说是仪狄,有的说是杜康,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可以肯定地说,从酒的起源到酒的盛行再到酒的普及,其文化形态有一个演变的过程。
酒刚发明的时候是一种奢侈品。何以见得?有诗为证:“有饭不尽,委余空桑。郁积成味,久蓄芬芳”,粮食的剩余为酒的酿制提供了物质条件。中国是一个容易被饥饿困扰的国度,饥饿给中国人留下过挥之不去的记忆。诗中描写的时期,应该是生产力相对发展了,一些富足人家有了剩余粮食,饭菜吃不完,倒在桑林之间的空地上,日子久了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据此原理,人们逐渐掌握了酿酒的技术。但应该认识到,发明酒的那个年代,有剩余粮食的人家还是极少数。在漫长的古代社会,劳动者的饥饿状态是普遍而持久的。西汉初年,统治者推行“休养生息”的农耕政策,国库日渐充盈,钱两经年不用,连拴钱的绳子都腐烂了,但仍有老百姓处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饥寒境地。即便是盛唐,也只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很多朝代一遇战争和灾荒,人吃人的惨相也屡见不鲜。在那些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朝代,喝到酒不但对于一般人家来说是很奢侈的,就连官至吏部郎的毕卓也常常望酒兴叹。西晋的毕卓,酷爱喝酒,但他从不贪赃枉法,以至无钱买酒。有一天夜里他酒瘾大发,跑到邻家偷酒喝,酒醉被捉,大家方知是吏部郎。毕卓盗酒的故事后被传为千古美谈,齐白石老人对这个人物十分喜爱,多次引为题材作画,并在画中题写“宰相归田,囊中无钱。宁肯为盗,不肯伤廉”的小诗,针砭时弊,告诫后人。
以稀为贵,以贵为宝。发明酒的时候,人类社会的粮食刚刚有了剩余,因为用来酿造美酒的粮食非常有限,所以酿制出来的酒也很金贵。酒主要用于国典、祭祀、敬祖等庄严尊贵的场合,管理酒品的官员也是“皆有豪帅之名”,极有成就和权威,非常受人尊崇。文字学家根据酒起源时期的历史文化背景来考证,认为“酒”与“酋”、“奠”、“尊”等字同根同源、一脉相承,也有几分道理。据此,可以说在酒的起源时期,酒文化是一种宫廷文化、严肃文化,以后演变为士人文化、风雅文化,再以后才逐渐发展为平民文化、通俗文化,这是由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决定的,包括农业的发达程度、酿酒的技术工艺、百姓的消费水平等。
酒具有宣泄和排解情绪的现实功能,酒有时候受到人们的钟爱,正是凭借自身具备的这一优势。特别是男人,“泪泗不轻弹,凄苦自深埋”,内心深处承载的压力和苦水,不能像女人那样用眼泪和哭闹来释放和倾诉,于是借酒浇愁,让心理始终处于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不致情绪失控产生非理性的举动。于是,男人在人生旅途上有一个呼之能来,挥之即去的忠实朋友,那就是酒。酒是一种烈性的带有很强刺激性的饮料,注定是狂放粗粝、风格硬朗男人的尤物。酒成全了很多三国枭雄、水浒英豪的美名和佳话,似乎有了酒,英雄的形象就会更加饱满和生动,更加容易被人们津津乐道、千古传颂。曹操“煮酒论英雄”、关公“温酒斩华雄”、武松“醉打蒋门神”等评书名段被说书艺人一说再说,在民间广为流传。这样,喝酒主体的性别差异就渐渐浓厚起来,豪饮成为男人的专利,倘若逼迫弱柳扶风、娇喘微微的女子强喝牛饮,不是残酷无情,便是大煞风景。女子饮酒也往往被看作是不雅或有失风化。当然也有例外,不是所有女子饮酒都有伤大雅,女子喝酒也有喝出千古绝“醉”的,有两个幸运而光彩炫目的人物,那就是杨玉环和史湘云。说幸运是因为她们没有因为醉酒而落下一个轻佻浮浪的名声,说光彩炫目是因为她们用行为艺术展现和渲染了自身的美,为中国文学艺术长廊增添了两个色彩绚烂、魅力四射的人物形象。《贵妃醉酒》描写的是杨玉环醉酒后面若桃花、娇艳慵懒的媚态,是美女特有的那种令人心驰神往的美。《史湘云醉卧芍药烟》展现的是史湘云醉酒之后身卧石凳、头枕花瓣,蜂飞蝶舞、落英缤纷而全然不知的憨态,她完全与大观园的天地万物、湖光山色融为一体,宛若一位至真至纯的仙子,这个率真无邪、美善光鲜的形象,是青春、洒脱、自由、欢乐的化身,在铜臭和功名构筑的贾府,偶尔看到这一可掬可亲的形象,着实让人羡赏和惊喜。
酒在中国知识分子心目中的地位是很重要的,喝酒不知什么时候成为他们的风尚、情趣和价值认同。“古来圣贤多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这似乎本末倒置,不得要领。一个作诗的人,不以诗作留名,却以喝酒立万,足见文人对酒的倚重和酷爱。这种风气以致影响到封建王朝覆灭以后的知识分子,潦倒书生孔乙己,被人打折了腿还连蹭带爬地到咸亨酒店来沽酒,即便只有茴香豆下菜,依然要标榜自己的文人身份。酒曾经给这些文人无尽的灵感、才情和风雅,也正是如此,中华民族的文学宝库中多了脍炙人口、堪称佳作的“酒诗”。诗人们在酒中寄托了无限的情感和思绪,例如王维《渭城曲》中的“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营造出一种边关饯行故人别离的伤感情调;李白《将进酒》中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和曹操《短歌行》中的“人生几何,对酒当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充满对似水流年、韶华易逝的感喟;李白《客中行》中的“兰陵美酒郁金香”和王翰《凉州词》中的“葡萄美酒夜光杯”,表达对美好生活的赞美和向往;李白《月下独酌》中的“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写诗人醉在酒中,自得其乐,写尽醉酒的乐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看似恬淡闲适的归隐生活却溢满陶渊明一酒壶的山水琴瑟松菊风露,让人感悟他那高山流水般奔流不息、日夜有声的心迹和情愫。
酒对诗意境的营造是独到和精妙的,往往着一酒字,尽得风流。李白《月下独酌》中的“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说诗人有了喝酒的雅兴,却无人作陪,只好与月亮对饮,却忽然发现陪酒的还有自己的影子,于是喜出望外,喝酒的兴致更浓了。诗人、月亮、影子相映成趣,渲染出温婉唯美、情趣盎然的意境。“漫天大雪,黄泥小屋,三五老友,一壶热酒”,大雪纷飞,寒气逼人,有老友和热酒的小屋却是热气腾腾,色彩对视觉的冲击,强烈对比形成的张力,给人印象深刻,一组物象的简单罗列,却温情脉脉、温馨无比,返璞归真、融入自然的精神诉求跃然纸上。现代诗人余光中则将人饮酒后的精神世界刻画得极为细腻,“酒落豪肠,七分化为月光,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张便是半个盛唐……”区区酒水竟会幻化出柔美、侠义、豪气等诸多精神元素,小小酒杯承载的不仅仅是侠骨柔肠、琴心剑胆,还有快意江湖、纵论天下的气魄与豪情!
当酒渐渐走下神坛,走出宫廷,走出士族阶层,摆上寻常百姓家的餐桌时,酒的神圣、尊贵、风雅也就变得通俗和流行了。老友相逢,好“酒”不见,小酌几杯,把自个整一微醺,也不失一份快意与洒脱。
2007年8月于吴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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