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跟着制度走

当代世界，美国军队的作战范围是最大的，因为美国声称“为全世界人民的自由和解放而战”。大范围作战，空降兵和降落伞是必不可少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美国空军在欧亚同时作战，需要采购大量的降落伞，但一开始供货商提供的降落伞合格率大致维持在99.9%。

虽然供货商认为这已经是最高的合格率，但军方认为，从企业生产角度看，99.9%的合格率的确可以接受，可从军事上看，这意味着每1000名美国伞兵中，将有1人不是死在敌人的炮火之下，而是仅仅由于同胞们的工作疏漏而献出宝贵生命。供货商却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降落伞100%的合格率绝对达不到，断然拒绝了军方提出的改进要求。后来，美军改变了策略和规则，要求降落伞供货商亲自参与验货。验货的方式是，让供货商定期到军需品仓库，戴上由他自己随机抽取的降落伞，登上飞机，从空军正常的跳伞高度跳下。由于不合格降落伞的代价由士兵承担转变为由供货商承担，此法一出，产品合格率便达到100%。

由此看来，要有效降低现代工业体系的风险事故，关键在于让最有能力或权力预防事故的主体承担起事故的成本。当然，如果有了成绩，就归领导，出了事故，就归临时工或编外人员，那么，各种事故就会频频发生。

中国政府网2010年7月23日全文公布了《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企业安全生产工作的通知》。通知要求，煤矿、非煤矿山要有矿领导带班并与工人同时下井、同时升井，对无企业负责人带班下井或该带班而未带班的，对有关责任人按擅离职守处理，同时给予规定上限的经济处罚。这与让降落伞供货商空中跳伞有异曲同工之妙。

社会大课堂，课堂小社会。大学的课堂尤其是大合堂教室里，时常发生会议室里常出现的场面：前排空着一些位置，后排座无虚席。本人经常上合堂课，虽然教室不曾出现过令人尴尬的上述局面，但教室后排常常是坐得相当零乱。有个学期上课期间我做了试验，想检验一下制度规则对人的行为模式的调节作用：连续几次课，我总是提问坐在教室最后边的学生，根据其回答问题的质量评分并计入平时成绩。不久，学生的行为便悄然发生了变化：他们都往前排坐，往前排挤；每一排都坐得满满的，后排也大为整齐。不仅如此，学生到教室的时间也大为提前，因为害怕来晚了坐在后边被提问。由于我事前并没有宣布课堂提问规则，学生座位的调整持续了几次课。如果我事前宣布“从下次起，每次都将由坐在教室最后边的学生回答问题，成绩记录在册”,即宣布提问“制度”,那么，第二次课，学生就会早到教室并“争先恐后”。这表明，个人行为会对规则制度的变化做出反应，并且人们会通过实际经验判断制度规则的变化，进而自发自觉地调整自己的行为。

显然，制度影响人的行为模式，制度是决定人类行为的重要因素之一。“……不能把种族这一因素与其他因素割裂开来，把它看做是经济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居住在自己国内的中国人总是被认为缺乏从事企业的精神。然而，细胞中具有同样遗传因子的他们的后代在马来西亚和东南亚却受到指控，认为他们太擅长经营企业了。”（萨缪尔森，1976）

“人类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利益所支配的。”（休谟，1739）人本能地趋利避害，精于利害得失的计算，致力于追求最大利益。以这种人类特征为基础，制度通过明确具体的对鼓励性活动或行为的政治和经济奖励与褒奖——正激励，以及对禁止性活动或行为的经济和法律处罚与贬斥——负激励，使人们据此对自己行为可能的利益与代价做出比较，进而做出能使其净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并采取行动。简言之，制度通过决定和调整人们行为的“本-利”结构，来确定和调整人们的行为模式。不同的制度安排，规定了不同的“本-利”结构，使人们选择不同的最大化方式，出现不同的行为模式（张曙光，1995）。一般说来，当期待某种行为的时候，就摇晃胡萝卜或者如管仲（前725~前645）所说“劝之以赏赐”；当想阻止或减少某种行为的时候，就挥舞大棒或者如管仲所说“纠之以刑罚”。不断地调整赏罚力度，直至达到预定目标。想想，当年美国军方让降落伞供货商空中跳伞，今天中国让矿山领导带班下井，这些制度规定依据的什么原理？

一般说来，个人、企业或机构往往基于自身利益考量，会沿着制度所确定的路径行动。在文化教育、宗教熏陶、法律约束三位一体所营造的健康社会环境中，人们会以增进他人利益即互惠互利的方式实现其利益目标，促成良好社会秩序。

理性行为意味着人们总是在遵循制度所确定的各种“游戏规则”的前提下，力图以最小的代价去追逐和获得自身的或所在部门或所在地区的最大利益。因此，人的行为，不管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均与其生活其中的制度即“游戏规则”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张维迎先生提出人们获利致富的两种逻辑：强盗逻辑，即通过使他人不幸福而自己幸福，或者说损人而利己；市场逻辑，即通过使他人幸福而自己幸福，或者说给别人带来好处而自己获利。其实，个人和组织究竟遵循哪种逻辑，最终取决于制度环境。

约翰·洛克（1632~1704）提出了“白板说”,即人生来其大脑心田犹如一张无瑕的白纸，其后天置身的社会环境在上面绘制各种图画；社会环境对于人的行为模式有着决定性的影响。是的，几乎所有的人类善行或者恶行，均与当事人所处的制度环境有关。大千世界，凡事皆有其因，皆有其果！通常，面对不合理的个人行为和社会现象时，人们总是指责当事人道德水准低，品行恶劣，致礼崩乐坏。于是，有人对恶行口诛笔伐，甚至强调“盛世也需用重典”,但就是不去挖掘导致有关个人行为失当与社会乱象的制度根源。其实，完善制度，事先积极阻止绝对胜于事后严厉处罚！

从前有段时间，家住一楼，室内偶有耗子出没，造成财物损失。于是，本来就喜欢并善待宠物的妻子花钱买了一只小黑猫，精心饲养照料，并对其寄予厚望。那黑猫大了，倒也可爱尽职，偶尔也逮只耗子，有所斩获。但有一日，这黑猫趁人不注意，居然纵身一跃，跳上客厅里的桌子，把爪子伸进鱼缸，捞鱼缸里的小鱼吃，吃得是有滋有味。妻子从卧室出来，见此一幕，立即火冒三丈，随手操起笤帚，似乎要么将其痛打一顿，要么将其逐出家门。那猫从桌子上跳下来，蜷缩在沙发前的地板上，表情紧张，浑身瑟瑟发抖。

在这黑猫可能受到严惩的时刻，我却出手帮这黑猫，尽管我也十分恼火，也想将其痛打。我对妻子说：“这猫贪嘴，实在该打，但它是只猫啊，世上哪有不贪嘴的猫呢？你正在火头上呢，若将其痛打一顿万一失手要了它的小命，那我们不是要蒙受多重损失吗？鱼没了，猫也没了，我们在这猫身上花的钱和心血也打了水漂了，耗子也肆无忌惮了。这是多么划不来呀！”可妻子依然怒火难消，不依不饶，气愤地说：“我们再买一只更好的猫，并且要好好地教育训练它。”我说：“再好的猫也是猫啊，只要是猫，它就贪嘴！要不人们怎么把贪嘴的人叫做‘馋猫’呢？至于教育，想教育猫不贪嘴，就仿佛是劝说苍蝇不叮有缝的蛋，说服狗不迷恋喷香的骨头！不断地买猫、训猫、换猫，只能使我们所蒙受的损失更大。”也许是我的话有几分道理，也许是妻子觉得我有些狡辩，她火气渐消，但却仍然带有几分讥讽的口吻问我：“教授，经济学家，面对如此局面，你有何高见？”我说：“一言以蔽之，建立一套制约制度！”她不耐烦并面带不屑地说：“得，得，得，少卖关子，说具体点！”我只好硬着头皮但颇为认真严肃地答：“将鱼缸妥善放置，置于猫够不着的地方，即猫鱼分离；或是给鱼缸加盖子，使猫的爪子伸不进鱼缸；或是给猫套上绳子，使其活动范围受到适当限制，可捕鼠，但不可及鱼。这些才是既治标又治本之道。”妻子消气了，打开电视，欣赏节目。机灵的黑猫一看没事儿了，便在地板上使劲舔干净自己的爪子，抓耳挠腮，翻身打滚，又快乐地玩耍起来。

在这件事情上，其实我在心里也挺想责怪这猫的主人——我的妻子。猫本是她挑选的，她原来既不让给鱼缸加盖子，也不舍得用绳子栓小猫，并且平时还挺娇惯这黑猫，但在如今这个女子当家的社会环境中，责怪妻子，抱怨当家的，那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吗？岂敢？岂敢！

行文至此，我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了电视连续剧《走向共和》中的一个情节：康有为给弟子们授课，他说：“一部五千年的历史，史学家们就写了两个字：道德。那是幻想！他们以为只要讲究这两个字，我煌煌华夏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大错特错矣！我告诉你们，把这两个字扔掉，埋葬它，它是误国的垃圾！换上两个字：制度。不错，就是这两个字：制度！如今举国腐败、朝政僵化，指望几个做官的讲究操守就能救国。哼，这是天大的笑话！”是啊，屋漏在下，止之在上，上漏不止，下不可居！

人们跟着利益走，利益跟着制度走，从而人们跟着制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