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蛋糕的智慧

詹姆士·哈林顿（1611~1677）,是英国古典共和主义政治理论家，在1656年出版了《大洋国》一书。该书以两个女孩分蛋糕的故事，揭示制度设计与政府治理的原理。2005年10月10日，时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的成思危先生，在中央电视台第二套节目的《中国经济大讲堂》中发表演讲，题目为“自主创新与中国现代化”,其中提到了这个分蛋糕的故事。不过，人物换成了两位先生，情节也有所改动，但核心都是一样的。他说：“……老张老李一人出100块钱买了一块大蛋糕，老张说我切这块蛋糕咱俩平分，老李担心他切得不公平，于是请了三个朋友来出主意，怎么切得公平。第一个是搞政治思想工作的，他说老张你不能以权谋私，你要提高你的政治觉悟，要做到尽量公平。第二个是搞技术的，他说老李，你得好好测量一下这块蛋糕的面积，还有它的质量和均匀度，因为有的地方可能厚，有的地方可能薄。测量好了，通过计算，选择一个最佳的切入面，切下去，尽量切得准。第三个是个制度经济学家，他说甭那么费事，我跟你说，老张，你负责切，但是老李先挑。这就解决问题了，因为他切得不公平，他吃亏，对不对？他切下来一块大，一块小，老李就把大的挑走了，他剩下小的不吃亏了吗？所以从制度上做这么一个规定，就解决了前面那两个人要费很大劲才能解决的问题。”简言之，“谁切谁后拿”就可以保证蛋糕分得公平。此外，“前面那两个人要费很大劲”,意味着前两种方案的交易成本很高。从制度上规定，“谁切谁后拿”,则以更低的交易成本解决问题。是的，好制度的功能之一，就是有效降低交易成本。

然而，在“谁切谁后拿”的制度规定下，却有可能没人愿意执刀切分蛋糕，因为，切分蛋糕不仅劳神费力，而且还有风险，比如划破手指，或者，即便没有主观恶意，确实很想把蛋糕切分公平，但如若一刀下去没有切匀，大的一块让人拿走，自己劳动反而留下一块小的。让我们把这蛋糕比作社会财富，必须有人执刀切分。或者把蛋糕比作社会事务，必须有人处理。但在“谁切谁后拿”的制度规定下却没人切分。怎么办？其中一个办法是，按照利益相关人自愿协商的分割比例，事先切出一块儿蛋糕作为掌刀者的报酬。这事先切出的一块儿蛋糕类似于税收，用以支付公权力掌握者服务社会以及提供公共产品的费用。但这又产生新的问题，即很多人都想切，大家争着切，因为，掌刀有额外报酬和好处，比如，美国总统还有漂亮的白宫居住。很多人争着切，那么，到底由谁来掌刀切分？怎么办？其中一个办法是，公开选举。想掌刀的人自愿报名，为候选人。然后，所有候选人必须公平、无一例外地向人们展示其刀工、过往业绩、人品甚至家庭背景和家人的情况，等等。更重要的是，展示一旦掌刀将如何分配蛋糕的具体方案。候选人真的要劳其筋骨、苦其心智，据此，大家投票。由于关乎自己将来所能享受的蛋糕份额，投票一定格外严肃认真，理性的人绝不会随意投票。最终，得票最多者掌刀切分。但是，人随着时间和地位的变化是会改变的，不受约束的权力是会让人堕落的。为防止掌刀者掌刀太久之后变得自私专横，滥用权力，破坏公平原则，公开选举必须定期举行，限制掌刀者的掌刀时间，比如最长执掌8年。一言以蔽之，经定期公开选举产生的人掌刀切分，谁切谁后拿，是确保蛋糕公平分配的有效制度安排。

分蛋糕的故事所揭示的道理，告诉人们选举制民主的必要性与重大意义，形成了民主政治国家制度设计的基本思路。比如美国的开国元勋们认为，政府应该具有四个特征：第一，高效并充满活力；第二，依附于其人民；第三，各部门之间相互独立；第四，确保民众个人的自由。实现这些特征的制度安排是：通过对各级政府官员的定期选举，确保第一和第二个特征；通过分权和制衡，确保第三个特征；在上述措施基础上，将保护个人权利写进宪法并确保宪法实施，以确保第四个特征。但是，在前苏联情况却不一样。在那里，谁掌刀切分蛋糕？武装斗争，打仗，谁打赢谁掌刀切分蛋糕，所谓“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谁先拿？谁切谁先拿。例如，公房分配，最先挑选房子的往往是所在单位最大的领导，所以最好的楼层、最好的房子属于最有权力的人或者掌刀人。社会财富与机会一定是以权力为中心分配。切多长时间？垄断掌刀权，谁切谁永远切。此外，那刀不仅切分蛋糕，而且取敢于挑战掌刀者地位的人的项上人头，用以维护致命的种种垄断。前苏联何以崩溃？仅仅是外部敌对力量的颠覆和戈尔巴乔夫或叶利钦的背叛吗？听听当今俄共总书记久加诺夫的说法。他在2009年11月接受《南风窗》杂志专访时说：“苏共丧失政权的最主要原因是，在长期一党专政的制度下，实行了‘三垄断’:垄断真理的意识形态制度，垄断权力的政治法律制度，垄断资源与经济利益的经济制度。思想文化领域的专制，导致稍有不同于官方的意见，就会被认为是异端邪说，就动用专政工具整肃、镇压，或投入监狱，或关进疯人院，或驱逐出国、剥夺公民权利；垄断了权力，使得苏共及其领导人的权力凌驾于政府和法律之上，出现了一个脱离人民的官僚特权阶级；垄断了资源和经济利益，使得社会经济生活缺乏活力，大量资源被用于军事工业，人民生活得不到改善，对苏共的不满日益增加。而在前苏联那样的多民族国家，少数民族往往会把对既得利益集团腐败专制的不满情绪转化为民族矛盾，一旦累积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就将导致民族动乱、国家分裂。”由此看来，美利坚合众国建国235年，今天依然自称雄霸世界，而前苏维埃联盟74年便成为历史的尘埃，这些确实值得人们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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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的掌刀权最初也是打仗得来的，从英国人手里夺来的。美国独立战争结束后，一些军人依照“谁打的江山谁坐”的逻辑，强烈建议华盛顿称王，成为美利坚合众国的“乔治一世”,与当时的英国国王乔治三世并驾。但华盛顿坚决拒绝称王，说如果称王，独立战争就失去意义，献身者的鲜血就等于白流。最终他还是还权于民，奉行推举之法。即便民众推举，也最多掌刀8年。山西五台人徐继畲（1795~1873）对华盛顿曾有这样的描写和评价：“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鎔鎔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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垄断危害大而且十分危险。《吕氏春秋·尽数》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其实，民主国家的实力源泉之一，就是这种“动也”。2009年11月16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在上海与中国大学生交流，他在回答听众问题时说：“……来自中国和肯尼亚的移民能够在我们这里安家，这里有追求的人均有机会。这就是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不到50年前，在美国某些地方连投票都有困难的人，如今却能够做到这个国家的总统。”而长期存在真理、权力和经济垄断的社会，垄断者会形成日益庞大和坚固的既得利益团体，一切都以维护和增加其既得利益为依归，终使得社会循环系统出现日益严重的栓塞，普通人凭借德才经由奋斗改变命运的通道日益狭窄。社会各阶层之间的人才流动越来越困难，会出现危险的“代代官”、“代代富”和“代代穷”的阶层固化，中国古代封建社会就是这样，最终大多诱发以暴力打破这种固化的革命。反观中国历史，我时常困惑的是，那些批评者、反叛者、革命者，其离经叛道的言行，究竟是天生的还是社会不公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