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401(k)系统实验只是退休危机的其中一部分,另一部分是陷入困境的固定收益养老金系统(这个系统中退休人员每月得到一笔固定福利)。这个系统有数百万职工使用,如今远不如私人401(k)用得多。但也有大约75%的州政府和地方政府雇员仍然依靠固定收益项目。在过去几十年中,这个群体增长迅猛,自1995年来翻了3倍,占今天退休资产中的3.3万亿美元。[31]
如果公共养老金计划失败了,一座座城市和区域经济系统都可能崩溃—设想一下加州圣贝纳迪诺和斯托克顿市,那里养老金问题导致了城市破产,最终让城市行使土地征用权来摆脱沉重的债务。退休消防员手握数百万美元养老金的故事大多都是传闻,并不能反映现实情况。事实是,许多时候造成政府破产并威胁到整个区域经济的并非是养老负担,而是经济困难时期华尔街对本地政府人员和州政府人员的剥削。
看看底特律的故事。它有美国历史上最大的一起城市破产事件,事件中心是著名的养老金之战。摩城(底特律的城市)的人口巅峰在1950年,数量是如今70万人口的两倍还多。底特律长期发展每况愈下的原因有很多方面,包括公民管理不善、政治腐败和系统性劳工问题。20世纪80年代开始出现的美国制造业顽疾对底特律的打击比对其他大城市的打击都要严重。人才流失,房产价值下跌,增速放缓。到21世纪初,税基几乎遭到摧毁。底特律试图艰难支付账单。
华尔街就是这个时候参与进来的,在2005年和2006年向这座城市销售了价值14亿美元的复杂且高风险的证券,其中包括一种名为参与证明的养老金责任债券。这些债券提供现成的现金,但要以城市未来利润的一部分作为抵押。通过一系列不起眼的条款,这番交易的风险大多落到了城市本身头上,银行家承担的风险很小。当8亿美元的债务危机—许多专家认为这笔债务的发行具有欺诈性—在金融危机期间爆发时,银行家要求获得全款。在他们谈判后的合同中,这种做法一般都标注为是银行家的合法股票。(华尔街签订的协议一般都规定自己先于其他人获得补偿。)结果,底特律领取养老金的公务员—美国商业街那些努力辛苦工作却得不到感谢的大众,如公共汽车司机、收银员、污水处理工人和收垃圾的工人—被迫从自己的退休金收入中取出一大块支付银行家上亿美元。[32] 部分债权人甚至推动底特律将自己标志性博物馆中的无价之宝抵押出去—其中包括梵高、惠斯勒和德加的作品—好继续维持警察和救护车。
许多人读了底特律危机的报道后有了一个想法,似乎城市工人中富有的一代因循守旧,不想与时俱进,付出自己应付的代价,或者底特律这座城市腐败得无可救药,无法整理清楚自己的账目。但这种说法是不对的,是谴责受害者的典型案例。的确,这座城市在糟糕的领导下饱受折磨,尤其是夸梅·基尔帕特里克政府的领导。他在任职6年后于2008年辞职,因贪污被判处28年徒刑,目前正在服刑。但底特律也有许多善意的领导者。并且,数字显示底特律的财政灾难与其说是利润问题,倒不如说是速度问题—底特律数年来情况愈发糟糕,并且如上所述,它的税基跟不上支出。这算不上出人意料,因为底特律等城市的市政当局主要依托的就是房产税、消费税和所得税,而这三者在大萧条时期都大跳水。这正是将底特律推向华尔街的不可靠债务交易的原因。
底特律危机与不愿削减预算无关—危机之后,市参议院实际上把底特律的预算削减了38%。[33] 然而这些仍不足以弥补利润的下降。与此同时,领取养老金的人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承受养老金大幅削减。让这座城市陷入了大堆预算麻烦的华尔街金融机构则能排着队得到大方得多的结果。
底特律在2013年末开始破产,清算条款迅速踏上了舞台中心,成了“来自专攻金融问题的律所紧急事务经理与金融业之间的讨论”。华莱士·特贝维尔说。他曾经是高盛的银行家,现在是非营利性智库德莫斯的高级研究员。“人们(也就是获得养老金的人)试图在谈判桌上占据一席之地,但紧急事务经理掌握了垄断的(关于城市金融的)信息。在程序开始的前四个月,他的说法是唯一的信息来源。” [34] 特贝维尔表示,这个再加上高估了养老金负担的数据(他认为这些由紧急事务经理凯文·奥尔的团队得出的数据计算过程存在猫腻),造成了一个普遍的看法,即养老金过大造成了底特律的危机。他说,实际上,造成底特律破产的是一开始与城市签订可疑的债券交易的金融家。特贝维尔解释道,华尔街的这些债权是“造成底特律遗留支出增加的最大因素”。他在2013年撰写了一篇影响深远的报告,描述了金融在底特律危机中扮演的角色。[35] 总而言之,代表底特律交涉债务清偿问题的人完全被金融家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在这些金融家达成的交易中要求,一旦城市信贷出现恶化,数百万美元的超长期利率掉期就要立刻终止。现实中,城市信贷的确迅速恶化了。合约的终止要求报酬立即支付,数目按照合约没有得到终止时银行应当获得的所有预期利润计算。这意味着底特律突然要承担一大笔一次性支付,让自己的现金流状况彻底难以为继。
如果你觉得这个合约听上去颇有卡夫卡之风,那就对了,它的确是。但这种“正面我赢,反面你输”的措辞在市政金融交易中常见得令人咋舌。这些交易让华尔街与商业街的竞争完全没有公平可言,还往往囊括了各种税法漏洞,让整个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底特律的故事算是有个美好的结局。谢天谢地,活动家和当地政治家决定反击,联邦法官史蒂文·罗兹最终通过了底特律的破产计划,推翻了8亿美元衍生交易的初审裁决,并要求金融机构满足于从这8亿美元中获得一小部分,作为结清底特律70亿美元债务一部分。在16个月的法律纠纷、抗争和自我反省后,一群私人捐助者,其中包括具有福特和凯洛格等标志性名字的家族基金会,与社区发展机构、大企业和州政府联合了起来。他们认为曾经一度是美国经济权力中心的城市—这座城市已经损失了大部分税基、超过一半的人口和大多数劳动力—绝不可能再分崩离析下去。他们拿出了8亿美元弥补了部分养老金缺口,拯救了底特律的艺术品—这件事被称为“大交易”,给了底特律一个未来。突然之间,政府、工人和底特律的债权人非常乐意达成协议。居民发挥创意,金融机构接受与摩城未来挂钩的资产支付,而不是卷着拿到手的款潜逃。联盟代表接受了养老金支付降低5%-10%,这是个艰难而富有争议的决定,但比奥尔一开始提出的结果好接受多了。
结果,全部主要利益相关人都参与了这个几乎达成共识的解决办法,为史上最大的市政破产翻开了新篇章。密歇根的共和党州长里克·斯奈德告诉我,“如果没有大交易,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如果人们愿意接受这种痛苦,他们必定感觉到了私营部门—和州立部门—在帮忙。”这在如今的美国公民生活中十分罕见:妥协。这是这座城市最初的企业家、财富从民主兵工厂中(底特律曾经的称号)锻造出来的实业家推动的妥协。[36]
从底特律破产得到的最大教训就是,城市在管理金融、处理资本市场时需要更加小心。底特律绝非美国唯一一座让金融垄断权力和从相对简单的服务中收取不成比例费用的方式榨干了公共财政的城市。比如,洛杉矶支付给华尔街的费用比整修街道和人行道的支出还要高。[37] 其他城市也有好几个遭到与伦敦银行同业拆借利率(银行之间互相借贷的短期利率)挂钩的债券交易的剥削,这一利率是著名的由世界上最有权力的几家银行掌控的。目前为止,九家金融机构支付了超过90亿美元用来解决这些控告。例如,加州奥克兰因为一起高风险债券交易已经向高盛支付了超过5000万美元的利息。即便这座城市通过了一份决议案抵制高盛,在法律上依然负有支付更多现金的义务。[38] 在芝加哥,公立学校系统发行的高风险债券引发了严重的公共财政问题。在未来的20年中,这些债券将会在学区已经沉重不堪的债务负担上再增加1亿美元。种种迹象都表明,随着许多州难以履行自己对退休储户的义务,让底特律陷入困境的这类养老金责任债券将持续发行。(今天,美国许多州和本地的养老金系统都资金不足,造成的潜在养老金短缺为1万亿美元。)[39]
政府的金融形势越糟糕,就越容易陷入华尔街高风险的套利游戏中,这是一个悲哀的事实。波士顿大学退休研究中心进行的一项研究调查了自1992年起发行的270种养老金责任债券,发现大部分参与其中的政府都在市场上涨后借贷。这让他们高估了潜在的收入,在资产回报率高的时候进行投资,然后在市场不可避免的修正中承担巨大的损失。[40] 不过,如果这类高风险交易发生意外,关于华尔街能够收回多少的结论还有待定夺。虽然在底特律主流群体中没有谁阻止金融将这类高风险交易兜售给市政府,但据特贝维尔所说,这是“对银行的警告,告诉他们不要指望与不顾一切地市政当局进行交易后还能全身而退。”[41]底特律的结局证明了如果有足够的决定,企业家能够与金融家展开抗争并取得胜利。这也凸显了城市在与华尔街进行交易前理解自己将要踏足之地的重要性,以及联邦级别的监管者在执行欺诈推责时手段更加有力。(点名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和美联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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