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回应与政策启示

一、理论回应

本研究结论对博士阶段科技人力资本投资当中存在的市场失灵与政府失灵的讨论有所回应。在市场失灵方面，本研究主要对科技人力资本的外部性及“低技能”均衡状况进行了实证检验，结果对第二章理论分析框架图2-4有所回应，见图71。以往的理论及实证研究发现，R＆D活动具有显著的外部性。[1]卢卡斯通过内生增长模型推导出，均衡的经济增长水平低于福利最优的经济增长水平，而造成这一差异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人力资本的外部性。[2]当人力资本具有的外部性越高时，人力资本累积的速率越低，从而降低经济增长的速度。本研究以学科论文发表数量来反映知识的外部性，分析发现在论文发表较多的学科，学生的博士升学意愿较低。这一结论与卢卡斯的理论观点相一致，反映出外部性对博士教育投资有一定的负面影响。

图7-1 实证研究结论对理论框架的响应

本研究验证的另一个市场失灵状况是“低技能”均衡。雷丁发现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当厂商投入R＆D的比例较低时，人力资本投资的比例会低于某一零界值，而厂商下一期投入R＆D的比例又受到上一期人力资本投资比例的影响，也维持在较低的水平。[3]这一机制可能使得一些国家地区陷入技术水平和人力资本技能都较低的“低技能”均衡状态。本研究考察博士层次的科技人力资本投资是否存在低水平均衡的自增强机制。以R＆D人员当中博/硕比例的增长来反映一个学科领域人力资本的技术发展水平，以硕/博比例反映相对的技术水准。通过实证分析发现，在博硕比例增长缓慢的领域，理工科学生的博士升学意愿显著偏低。这一发现反映出了“低技能”均衡产生的自增强机制：在企业R＆D投入资源较少，技术进步较慢的行业领域，R＆D人员当中的博硕比例增长一般也缓慢，从而学生预期这一行业领域增加的博士毕业生的就业机会少，因此更不倾向读博；下一阶段，这一学科领域R＆D部门的博硕比例增长又减缓，技术创新成功概率下降，企业可能更不倾向投入资源到R＆D当中，而个人也不倾向进行科技人力资本投资，从而造成了这些领域技术水准维持在较低水平状态。

除了以上市场失灵以外，本研究也考察了政府资助理工科研究生教育可能存在的政府失灵。关于政府失灵的理论认为，高等教育机构作为公共部门，由于缺乏竞争及监督，因此运行效率低下，政府资源投入对提高教育效率的作用可能不够大。以往一些关于研究生学生资助效果的研究未达成一致的观点，有些学者发现资助对促进入学有显著的影响，[4][5]也有研究者认为在理工科研究生方面，财政资助的效果有限。[6][7]本研究对北京部分高校理工科研究生样本的分析显示，学生资助本身对促进博士升学意愿形成方面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尤其是助理津贴的效果显著。因此我们不能认为对高校的资助存在显著的低效率。

另一方面，根据公共选择流派的观点，政府失灵也可能来源于官员的自利行为或公共决策机制的失灵造成政策目标与社会福利目标偏离。[8]本研究考察理工科研究生资助的配置是否能对外部性较高的领域有所倾斜。研究发现，我国的财政资源并不能较多地导向理工科人才培养，造成高校理工科研究生资助不能形成与其他专业的差别，同时资助的配置也缺乏对外部性和“低技能”均衡等市场因素的补偿。对科研经费投入人才培养的分析发现，我国高校在获得科研资源方面弱于政府研发机构，基础学科的经费也相对不足。这些分析结果反映出政府决策失灵问题存在于我国理工科研究生财政资助体系当中。

二、政策启示

建设创新型国家是当前我国发展的一个重要目标，而培养高层次的科技人才是创新的基本保障。为了发展高层次的科技人才，我们在大力引进海外毕业的理工科博士之外，也很有必要发展国内理工科博士教育，从而建立自主创新体系，形成内生经济增长机制。然而，面对有限的财政经费约束，过去我国采用奖助学金为主的研究生资助在充足性上受到挑战。近些年来，随着研究生教育培养机制改革的推进，研究生教育的收费与成本分担政策仍面临着一些质疑。在理工科研究生教育当中是否也应当引入更多市场机制？财政资助在其中应扮演怎样的角色？采用怎样的财政资助手段能更好地促进高层次科技人才的发展？本研究从理工科研究生博士升学意愿形成和学业发展的角度，考察了其中存在的市场失灵与政府失灵状况，对我国的理工科研究生教育财政政策有以下几方面的启示：

（1）重视理工科博士投资的市场失灵，成本分担政策的推广当审慎进行。

2013年2月，我国国务院常务会议部署了完善研究生教育投入机制，决定从2014年秋季学期起，向所有纳入国家招生计划的新入学研究生收取学费。现阶段全日制学术学位研究生收费标准，原则上每年硕士生不超过8000元、博士生不超过10000元，全日制专业学位研究生以及已按规定实行收费政策的研究生暂执行原收费政策[9]。这一政策在国内教育学界及社会当中都引起关注和讨论。

本研究认为，市场机制在引入理工科研究生教育当中可以尝试，但应当有一定的限度。研究发现，市场失灵很可能影响到理工科博士教育的需求。有两方面的学科领域需要给予重视：一是在科技论文发表较多，但R＆D人员当中博士比例增长缓慢的学科，包括材料科学与工程、电子科学与技术、控制科学与工程、信息与通信工程、基础医学、临床医学、药学等学科领域。这些学科领域与我国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密切相关，但研究生的博士升学意愿却较弱，可能造成博士投资不足，产业陷入“低技能”均衡的困境。另一方面值得关注的是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基础学科领域。舒尔茨指出，“基础研究大部分是在大学进行的，它的研究成果是处于公共领域内对社会财富，大学研究不是盈利事业，要进行这种研究，必须有公共基金、私人捐款的支持”。[10]本研究发现，在基础学科领域当中，成绩较好的学生博士升学意愿相对偏低，如果引入更多的市场机制，可能存在生源质量下降的问题。因此在推行收费政策时，过度引入市场机制并不合适，可以尝试对学费的标准进行一定的限制，或建立更加完善的资助制度。

（2）发展理工科研究生助理津贴，提高研究生资助的效率。

2008年首都高校调查的数据显示，我国理工科研究生教育财政资助仍然是一个以奖学金为主的资助体系，虽然助理津贴有较高的覆盖率，但其平均金额仍然不高，不到总资助的1/3。通过对研究生博士升学意愿的分析发现，助理津贴在促进学生形成博士升学意愿和学业发展方面方面具有较好的效果。在存在市场失灵的学科领域，助理津贴能显著促进学生形成博士升学意愿，而奖学金的效果则没有那么显著。

要提高理工科博士升学意愿和促进学业发展，我国当前对理工科研究生资助需要建立更完善的助理体系，尤其是发展助研资助体系。这一方面需要加强对研究生培养机构的科研拨款；另一方面，也有必要对高校层次的研究生教育经费管理进行一定的分权。根据北京大学教育财政研究所的调查显示，当前我国高校对研究生奖学金和助理津贴的分配时，主要有两种方式：一种被称为“全统筹、不挂钩”，研究生教育所有相关经费全部归口到学校一级，包括导师科研经费提取助研津贴的部分，由学校统一分配到各院系，基本奖助学金的发放与“三助”岗位不挂钩；另外一种是“不统筹、全挂钩”，即与研究生教育相关的经费分学校、院系、导师三级管理，不归口学校一级，院系和导师可灵活安排相关经费。学校建立由学校、学院、导师资助的“三助”体系，“三助”与基本奖助学金直接挂钩。[11]在“全统筹、不挂钩”的模式下，学生一般获得较高的奖学金，而助理津贴比例会偏低。在“不统筹、全挂钩”的模式下，则有可能给予研究生培养机构更多的自主权。这方面可以参考美国的培训金（Traineeship）的资助模式，这是一种竞争性的奖学金，但并不是直接发放给研究生个人，而是发放给某些核心科技领域的研究生培养机构，这些机构再将培训金用于研究生的培养，并要求获得资助的学生参与到相关领域的研究项目当中。比如美国自然科学基金会的综合研究生教育与科研培训金（Integrative Graduate Educationand Research Traineeship，IGERT），美国国立卫生院的鲁思·克里斯蒂安国家研究服务奖学金（Ruth L．Kirschstein National Research Service Awards Training Grants）等都是这类资助的代表。有研究也表明，这种资助方式更能够提高研究生培养机构的责任意识，促进研究生培养与科研过程结合更加紧密，提高教育的效率。[12][13]

（3）建立科研资助对理工科研究生人才培养的投入体系。

研究发现，我国相对于美国，当前的科研经费体系对理工科人才培养的投入较为欠缺，并且缺乏对基础学科的支持。如果要发展本国的理工科博士教育，我们有必要建立资金流通渠道，引导部分的科研资助流向科技人才培养。以下是美国对理工科研究生资助的一些经验，可供政策制定参考。

首先，在顶层制度设计当中，需要国家在立法层面对科技人才教育予以重视。我国当前在立法及国家科技发展、人才发展等规划方面，虽然强调科技人才的培养，但大部分是对现有科技人才的政策，而较少关注到高等教育当中的科技人才培养，并且缺乏对科技人才支持的财政政策。在美国，则有大量直接或间接影响教育的法律，关注到科技人才的教育，如2002年的《不让一个儿童落后法》、2005年的《国家创新法》、2006年的《国家创新教育法》、2006年2月颁布的《21世纪国防教育法》以及2007年4月美国国会通过的《为有意义地促进一流的技术、教育与科学创造机会法》等。这些法规具有强制性和连续性，并且有详细条款要求财政经费支持科技人才教育。

其次，在科研拨款机构中建立教育相关的组织机构和制度规范，有助于促进科研经费引入科技人才培养。比如美国自然科学基金会（NSF）在项目型的科研拨款方面，将“研究与教育的结合性”作为资助的一个重要审核指标，从而促进研究经费能够流向具有研究生培养的科研项目。项目经费之外，NSF专门设立了教育与人力资源理事部，其中的子部门专门为研究生培养发放奖学金、培训金，以促进科技领域的研究生发展。这些制度和组织有助于保障一部分的科研拨款能用在研究生培养当中。

最后，考虑到不同学科的资助需求存在差异，需要建立政府与研究生培养机构相互协调配合的资助体系。美国联邦政府在基础学科领域，以助研和培训金的方式资助理工科学生比例较高；高等教育机构则在科研经费相对不足的学科领域，以助教和奖学金的方式资助研究生。这要求高校的院系在资金配置方面有一定的自主权，又要求高校发挥统筹协调作用，使得在政府给予科研资助较高的学科，可以充分利用科研助理的方式资助学生，而在科研资助不足的领域，高校也能够调配资金，发挥内部转移支付的作用，资助科研经费相对不足的专业。

[1] GRILICHES Z．Thesearch for R＆D spillovers．NBER Working Paper 3768［R］． Cambridge，Mass．：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1992．

[2] LUCAS R．On the mechanics of economic development［J］．Journal of Monetary Economics，1998，22（1）：3-42．

[3] REDDING S．The low-skill，low-quality trap：Strategic complementarities between human capital and R＆D．The Economic Journal，1996，106（435）：458-470．

[4]① KALLIOR E．Factors influencing the college choice decisions of graduate students［J］． Research in Higher Education，1995，36（1）：109-124．

[5]② MILLETTC M．How undergraduate loan debt affects application and enrollment in graduate or first professional school．The Journal of Higher Education，2003，74（4）：386-427．

[6]③ BAYTIYEH H，NAJAM K．Factors influencing the decision to enroll in an engineering PhD program：proceedings of the Frontiers in Education Conference，Rapid City，SD，Oct12-15，2011［C］．New York：IEEE，2011．

[7]④ CARLONEH B，JOHNSON A．Understanding the science experiences of successful women of color：Science identity as an analyticlens［J］．Journal of Research in Science Teaching， 2007，44（8）：1187-1218．

[8] ARROWK J．Social Choice and Individual Values（Vol．12）［M］．New Haven，CT：Yale University Press，1963．

[9] 教育部．（2013）．财政部国家发展改革委教育部关于完善研究生教育投入机制的意见． （财教〔2013〕19号）http：//www．moe．gov．cn/publicfiles/business/htmlfiles/moe/moe＿1779/201303/148129．html

[10] SCHULTZT W，SCHULTZT W．Investing in People：The Economics of Population Quality［M］．London，England：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2．

[11] 周娟．中国教育财政研究所．我国央属高校研究生教育投入体制机制的现状与问题分析：拨款、收费与资助［A］．北京：中国教育财政研究所，2011．

[12]② 周娟．中国教育财政研究所．我国央属高校研究生教育投入体制机制的现状与问题分析：拨款、收费与资助［A］．北京：中国教育财政研究所，2011．

[13]③ NETTLESM T，MILLETTC M．Three magic letters：Getting to Ph．D［M］． 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