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代人,经历的事情多,苦难也多,出生于“大跃进”,成长于三年困难时期,经历了“文革”、粉碎“四人帮”、改革开放和金融危机,中国现代史上几个令人瞩目、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件我们几乎都经历了。我挨过饿,品尝过贫穷与苦难的滋味;我摸过“六株”,当过队长、支部书记,紧随改革开放大潮成为第一拨下海经商的弄潮儿,从一个泥腿子转身成为一个资本经营者……如此多的人世阅历,养成了我不怕吃苦的性格,也让我更加清楚个人努力与团队协作的重要性。
世纪更迭,跨过新千年的门槛,我对人生、对财富又有了新的想法:企业做到一定规模、完成一定的财富积累,该给自己一个新的活法了。一方面,我很早就有意识培养任用了一批青年管理人才,放手让年轻人去干,准备从企业日常管理与经营中抽身;另一方面,企业发展需要有新思维新观念的融入,如此才能激发新的活力。也正是在这一时期,时任区委统战部部长张嘉俊、工商联书记毛坤良先后找到我,表达了区委、区政府希望我出任区工商联主席、商会会长的意见,反复做我工作。我最初的反应是推辞。以往,工商联主席、商会会长是领导兼任的,跟我们这些企业经营者没关系。巧的是赶上工商联、商会领导机构改革,要由企业家来担任县区级工商联主席(商会会长);但即便如此,鄞州的工商联、商会主要领导人选跟我也没关系,鄞州大企名企多,通常情况下我想还轮不到我。这是推辞原因之一。之二是我对机关工作不熟,做了一辈子实业,不习惯在一个陌生的位置上点个卯,然后什么也不干;关键是我从公司退下来绝非为出任区工商联主席(商会会长)作铺垫,我有自己新的人生规划。但是,我架不住两位领导的轮番工作与诚挚邀约。我觉得做人要识趣,鄞州工商联(商会)历史上首位企业家主席(会长)人选,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决策者能够想到你,无论如何,坚辞不受就显得太没意思了。
毕金良会长在捐赠仪式上
机缘巧合,促成了我在人生的秋季走上区工商联主席(商会会长)岗位,为后来造商会大厦作了铺垫。
我是做事情的人。当我决定走上工商联(商会)领导岗位时,想得最多的是,怎样履行好自己的职责,能在这一岗位上为会员做些什么。
我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压力。
当时区工商联因实业经营不善,身负两百多万的债务。冤有头债有主,财政不可能把这个窟窿填平了,只能自己想办法弥补。但又不能像个人公司那样去寻找一个创利或投资项目,把这笔钱挣回来。而且,即便有这样一个项目,也不能自己拍拍胸口说上就上的。我有一种被束缚感,有心无力,施展不开。后来有一次,我跟新任的区委统战部陈部长聊起这些,他鼓励我,让我大胆想,大胆做,没把握的,他会给把脉。陈部长随后一句话点醒了我,他说:“鄞州自古无城。目前区委、区政府最愁的就是新城区建设没能有效形成人气集聚效应,有城无市,中心区域还是一片空旷。工商联、商会可以在新城区建设上有所作为,譬如在中心区建商务会所之类。”
我连忙打电话通知副主席、副会长碰头,探讨商会参与新城区建设的可能性,这也是我上任后第一次亲自通知班子开会。我们这拨人年龄、经历相仿,彼此相熟,也好说话。那天最终出席会议的人数不足三分之二。他们都很忙,都在为公司天南地北地跑,不像我,在走上工商联岗位后,公司事务基本撒手不管了。我们在向阳渔港(公司酒店)的一个包厢里,讨论吃饭两不误。不过,这次碰头并没有形成统一意见。除参会人数不足外,主要原因一是对区委、区政府对工商联参与新城区建设的支持力度不确定,再是对工商联自身不自信。对于一个非营利性组织的一级机构,大家对本届商会的执行能力有疑虑。同时大家的想法不统一,除了商务会所,还提出了公寓、别墅、办公楼、高档住宅、安居住所等多种思路。但我心里有底了。老实说,这次聚会我主要想明确的是,这届工商联(商会)班子是要做事情的,知道大家心里有想法,也想做事情,就可以了。至于具体做什么,在没有形成统一意见前,不着急。
事有凑巧,之后不久,一位副会长在上海住院,我们一班人前往探视。路过十六浦,车窗外一幢建筑吸引了我的目光。倒不是那幢建筑有多高、有多漂亮,而是那建筑的名称——“上海商会大厦”勾住了我视线。是啊,为什么不能是商会大厦呢?让我们自己的新城区崛起一幢自己的商会大厦,既为新城区聚人气,又把鄞州的大企业总部集中起来办公,通过招商吸引新企业入驻,既发展了总部经济,同时提升工商联(商会)组织的凝聚力、影响力——多好!
回来后,我马上把想法与陈部长作了交流,他高度认可:“这想法好,跟区委、区政府的思路高度合拍。”并表示他将全力支持,去做区委、区政府的工作,争取得到最优厚的政策支持。他希望工商联班子尽快形成统一意见,把方案报区委、区政府。
那段日子,我们这帮副主席、副会长如同打了鸡血似的,一直处于兴奋状态。
我告诉大家,这段时间能不出去的尽量别出去,“都这把年纪了,别到处飞了,公司里的事该放手了,让年轻人上!”还让他们随时处于“待机”状态,一有动静,一个招呼就能随时集结。大家都笑话我,说老毕这家伙自私得很,让他们在公司里提前办理退休,然后在工商联重新集结当他的新兵蛋子。
碰头,聚会,开会。基本每个礼拜都要集结一次,甚至两次、三次。要商议的事实在太多,从拟订方案阶段的面积、楼层、择址,到筹建阶段的建设模式、筹资模式、分房模式,到设计阶段的外观、内饰、灯光、幕墙,到施工阶段的施工单位资质、各项工程招标、建材材质督查等等,都需要坐下来集体商议、明确、落实。说实话,在公司我挺强权,自认为成熟的决策,没有人能改变我。但我清楚工商联不是推行一言堂的场所,我更愿意做个集体决策的执行者和监管者。
方案很快批下来:区里在最佳地段、以最优惠价格为大厦建设提供用地。一帮人更加忙碌了。不断地有问题冒出来,不断地要解决问题,就要不断地开会、碰头。往往头天晚上刚聚过,夜里又有想法冒出来,第二天一早又开始一个个打电话通知开会。对于这样一个大工程,自然是事先把问题、困难想得越透,解决问题、困难的细节想得越充分越好。会开到这个程度,让办公室通知显然跟不上趟了,我也等不起这个程序,所以干脆自己掏电话本,一个个电话通知、联系。那些人也知趣,一接到电话,再忙也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赶过来;商量、探讨、争执、吃饭、喝酒,一样也不耽误。这已不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能解释了。大家兴致极高,都是近退休年龄的人,为建大楼,仿佛又回到阔别多年的青春年华。
方案核心内容是企业自愿出资,由区工商联(商会)负责建造,落成后按成本价反售出资者;申购房产基本条件是上年销售超亿元或外贸销售额过1000万美金、纳税200万元以上的区工商联(商会)会员,有资格申购半层;纳税超过600万元者可申购一层。大家普遍对大楼销售前景抱乐观态度,成本价肯定低于市场价,况且还有地价优势在里面。但是,既然是预案,不能不考虑另一种可能:万一没人出资、没人购买怎么办?对此大伙一笑置之,道:“真没人要,除了区商会办公用房,其余大不了到时候我们自己分摊了。”
事实证明,当初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方案公布后,前来申购的会员企业寥寥。倒不是价格原因,许多人在观望、等待,怀疑工商联(商会)的能力,能否做成这件大事。没人申购就意味着没有资金,没资金工程就无法按时启动。怎么办?大伙都清楚,好多事情是经不起拖的,一拖两拖,事情就黄了。那天我们一帮人又聚到一起商量这事。统一意见是工程不能等,必须尽快启动,启动资金除了班子成员申购面积的预付金,不够部分可以大家凑一点,先启动再说。这是我期待的结果!这就是我们那届工商联(商会)班子集体!我至今还为之感动、为此自豪。我告诉大家,启动资金就不劳大家“凑”了,有大伙这份心就够了,“启动资金我先垫付着”。
一天后,我用个人资金垫付的500万元启动资金到账。与此同时,大楼建设领导小组、财务领导小组和现场办公室也宣告成立。建设领导小组成员包括陈部长、我和八位副主席(副会长),陈部长任组长,我任常务副组长。
2003年7月22日是个值得铭记的日子。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鄞州大道旁、与区政府大楼隔道相望的工地成功打下第一桩,鄞州商会大厦建设工程正式拉开帷幕。
商会大厦规划为商务办公楼,南北双子楼,中间用裙楼相连,幢高28层,总建筑面积11.8万平方米,总投资5亿元,目标是当时鄞州新城区地标性建筑。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工地摊开在那,主事的人再洒脱,也会被犹如潮水般涌来的事务所淹没。管理这样一个大型的建筑工程,在我真是“大姑娘上轿”。开始阶段,我就像个鬼心眼的包工头,跟办公室的两位一道,天天在工地盯着,因为不放心,建材品质、施工质量都要有人关注,同时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你去协调、督查,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时间一长,感觉不是办法,一方面身体顶不住,另一方面想想自己身为区工商联主席、商会会长,屈尊成为一个工地的包工头,未免太掉价了点。当然最主要原因是可能耽误、影响正事。我要求现场办公室的同志多去现场转转,而不是待在办公室里。此外我还特意请来妻弟,他对工程建设内行,让他在现场天天督查工程施工质量、进展情况,工资我个人支付。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从工地解放出来,专注于“正事”了。
事情往往这样,没开始时问题困难如山,顶不住就垮了,而一旦开始,就不一样了。几乎从大楼破土动工那天起,我和全体领导小组成员突然变得吃香起来,找上门来的人多了,电话也显著增多,两个手机一天到晚响个不停,有介绍工程承包施工的,有推荐建材供应的,也有请求购买大厦房产的;有的是自己直接打的,有的是通过亲友、领导“弯”过来的。这引起我的警觉,一个数亿元的工程,如果不打好预防针,防微杜渐,真的会出问题。大楼造起来了,主事的人却倒下了。这样的事绝不能在商会大厦建设过程中出现。为此我们多次召集领导小组、财务小组和办公室全体成员开会,规定所有工程项目都要通过公开招标落实施工单位,绝不允许出现私人介绍、暗箱操作情况,一旦发现,不管牵涉到谁,一律清退,触犯法律的依法惩处;招标过程中,如投标方有托熟人、领导带话说情的,一经发现,一律取消投标资格。这样做的目的不用我说,大家都清楚。规定作出了,首当其冲的却是我自己。没有比我更多找上门的人和托请电话了。无一例外,相关的投标方都被我一一从招标清单中清除出去。不是我自夸,在大厦建设过程中我很好地担当了包黑脸角色,问心无愧。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在商会的做法竟影响我公司酒店(向阳渔港)的生意,业务量明显下降。不过做事情总要付出代价,一点不付出,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与大厦破土形成正效应的是会员申购的热情也不断高涨,没几天大楼容积申购就全部报满,而申购人数还在不断递增。不得已,我们又把申购条件作了修正,提高相关条款,淘汰了部分申购人资格,同时也把很大一部分人挡在了申购门槛外面,大楼申购潮才得以平息。想想也正常,优厚的地价加成本价加中心区最优越的地段,实际造价据我们预测比市场价低得多,这样的好事谁不领情啊。最初的观望、等待、犹豫都是暂时的,因为没有先例,所以不敢相信。但是等工程一破土,桩基一枚枚打下去,事情就不一样了。眼见为实,这事八成是要成了,于是出现了抢着付预付金的盛况。
但是,问题该来的还是来了。大楼申购期截止后,突然又有人冒出来,表示要按规定申购大楼一层房产,声称所有申购条件都符合,没理由不卖给他。问他为何不在截止期前提出申购,答曰:“我没收到你们的通报和申购短信。”事情就这样僵下了。当时大楼土建工程已经结束,不可能再更改设计,更不能开为一个用户更改设计的先例。当时班子里绝大多数成员态度很明确:回绝。我也是这么想的,过了截止期,又没有多余的面积,怨不得别人。但是,工商联(商会)是为会员服务的,作为一个规上企业会员,以后工商联(商会)的工作免不了要他配合。最终,我找到一个解决办法——把我个人申购的那一层无条件转让给他。当时许多人感到惊讶,认为最有权利申购的是我,500万大楼启动金也是我垫付,为大楼付出心血最多的也是我……我一笑置之,只要大楼能顺利、圆满造起来,别的都不重要。
四年的紧张施工,2007年9月30日,鄞州历史上首座商会大厦顺利落成,成为鄞州新城区的新地标。
据了解,同期全国启动建设商会大厦的,还有萧山。事实上,萧山启动时间比我们更早些,但我们却比他们更早保质保量结顶、落成并交付,从而成为当时全国规模最大、由会员自筹资金建造的县(区)级商会大楼。商会大厦的建成,大厦空间的合理开发运作,一举改变了区工商联(商会)办公场地靠租、工作经费靠批、还背负一身债务的尴尬局面,成为推动鄞州总部经济和楼宇经济发展的新引擎,实现了政府、商会和会员的三赢。
目前商会大厦总入驻企业有110余家,吸纳上万个就业岗位,每年上缴利税超亿元。当然这是后话了。
[1]毕金良:宁波市向阳集团原董事长,宁波市工商联原副会长,鄞州区工商联原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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