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缘滚滚“奖”不完

财缘滚滚“奖”不完

有奖储蓄在中国，几度风雨，几经沉浮。

储蓄有奖，明摆着幸运儿凤毛麟角，但很长一段时间，平头百姓收入普遍不高，又没有其他投资方式，把钱存进银行，不但有利息，而且“搏一记”碰碰额角头，弄得不好还能搬回花花绿绿的奖品，因此是具有一定吸引力的。

万国储蓄会海报

中国银行史上的第一次有奖储蓄，当推1919年周学熙第二次出任民国政府财政总长时组建的“中国实业银行”，为了扩大融资，由实业银行划拨资本10万元，在天津总行设立有奖储蓄部，在市民中推出有奖储蓄活动，一时间名声大噪，成效显著，引来财源滚滚，令各银行竞相效仿。

不过，在此之前，上海滩曾出现过号称“万国储蓄会”的组织，也搞有奖储蓄，却是外国赤佬“骗骗野人头”的敛财勾当。19世纪末，一些外国无业游民纷纷远渡重洋，奔赴“冒险家的乐园”上海滩淘金。有个叫班顿的法国人，到上海后一直没有寻到正当职业，又沾染上吸食鸦片的嗜好，很快囊空如洗。为了赚钱，他与几个臭味相投的朋友一合计，想出了一个借“有奖储蓄”之名作诱饵的歪门邪道。班顿一伙起初投石问路，先发行100元票面的小额奖券，约定5年还本。未想绝大多数储户冲着奖金而来，对还本期限长短毫不在乎，遂将票面总额提高至2000元，15年还本。

为了忽悠储户，万国储蓄会仿照西方人寿保险的模式缜密设计，而那时不少国人崇洋媚外，对章程里的复杂术语一头雾水，结果一脚踏入陷阱。譬如将当年银行零存整取利率作比较，若存满15年，所得本息应在5500元以上；而投入万国储蓄会满15年后归还的却仅有2000元本金。章程还对储户设定了种种严苛限制，只要储户稍稍逾越或提出中途退会，存款统统充公。就这样，靠着对储户血汗铜钿的巧取豪夺，几个法国混混，转眼之间摇身变为大腹便便的银行家。至1927年最鼎盛时期，万国储蓄会存款总额估算至少在2.5亿到3亿元之间，而同期中国银行、交通银行等发行的纸币总数也不过1.3亿元。

万国储蓄会宣传单

骗人的把戏只能蒙蔽一时。1935年8月，经济学家马寅初率先在报刊上揭露了万国储蓄会，引起普遍关注，许多储户纷纷提出退会。国民政府也下令禁止国人参加未经核准的有奖储蓄，逼迫万国储蓄会从内地全面撤至租界。直至1953年，上海市人民政府清理万国储蓄会遗存旧账时发现，虽然大部分账册已被法国人销毁，但尚有应该偿还储户存款折合旧人民币1000余亿元（新币1000万元）。1955年9月12日，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盖棺论定，将万国储蓄会在中国境内全部财产抵偿部分债务一事备案并发出通知。万国储蓄会总算完结哉！

有奖储蓄宣传海报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全国人民大团结，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人们唱着“社会主义好”，昂首跨进了欣欣向荣的新纪元。欲掀起社会主义建设高潮，缺不得真金白银。为鼓励群众踊跃参加储蓄，中国人民银行于1950年12月开办了零存整取定期有奖储蓄活动，存期一年，按月开奖兑奖，以10万整户为一开奖单位，以部分利息作为奖金，部分利息作为到期利息。你看，这幅为有奖储蓄摇旗呐喊的宣传画，尽管把劳动人民的形象描绘得龇牙咧嘴，“面目可憎”，并且将巨型扑满画得像一只大火锅，表现手法显得有点生硬滑稽，但它传导的理念还是朴素而直白的：“参加有奖储蓄对国家建设有贡献，对个人生活有帮助。”拿现今时尚的说法叫“双赢”，蛮灵啊蛮灵。

中国人民银行有奖储蓄宣传海报

“奖”字当头，重在吸引眼球。另一幅有奖储蓄招贴画，抛开了花里胡哨的图案设计，简单就是效率，视觉直奔主题：“有奖储蓄——头奖两千万元。每月10日开奖，平均每25户有1户中奖”。这个两千万元，折合新人民币2 000元，在当时，抵得上一名普通工人四五年的收入喔。再观储种特点介绍，概括简明扼要，大小字体排列如梅竹相间，彰显个性，分外醒目，很能把握储户的心理，敢情时下流行的“凡客体”，早在五六十年前就有的啊。值得一提的是，广告语也与众不同：“一人储蓄一家欢乐，人人储蓄国家富足。”“欢乐”，是当年储蓄宣传口号中很少采用的词语。此等递进式的优越性，充满人情味的幸福感召，把有奖储蓄的好处描摹得淋漓尽致，老百姓能不趋之若鹜、解囊认储吗？

透过老海报，还能读出那个年代的银行时有便民创新之举，譬如有奖储蓄“通存通兑”，“一年到期，半年也可以拿出来”，“每月五日开奖，十日就可以领奖”，而且还阐释了把有奖储蓄存期拉长为二年的好处，即“对国家建工厂、开矿山、修铁路、加强国防等方面的帮助越大，个人的零钱积攒越多”，凡此种种，招数迭出，让储户看得见，摸得着，拿得到。

中国人民银行青岛分行有奖储蓄宣传海报

物极必反。盛行于“大跃进”时期的有奖储蓄，也受到了“浮夸风”和“共产风”的侵扰，每组有奖储蓄存单的印量，由原来的6位数猛增至8位数，欲与人民币发行量试比高，严重背离了社会经济规律，再加上容易引发人们“不劳而获”的博彩心理，令管理当局的神经高度紧张。1960年，建国后面世10年的有奖储蓄不得不“寿终正寝”。中国人民银行发布的停办通知称：“有奖储蓄含有物质刺激作用，易助长人们侥幸心理，与党的一切工作以政治为统帅的精神不符，因此，总行决定今年年内要坚决停办。”

对于已经办理的有奖储蓄如何“善后”？文件解释：“各种有奖储蓄，年内一律停办，零存整取有奖储蓄自1961年1月1日起改为计息，活期有奖储蓄在1960年第四季度内，最后一次开奖后改为计息。……原来通存通兑(即在一个区域内到处可存，到处可取)的作法，流弊很多，绝大多数储户也没有这种需要，不利于培养群众的节约习惯，也不便于检查推动储蓄工作，银行内部考核也缺乏依据，应予废止，其具体步骤，可由分行自定，新办这种储蓄的地方，应即规定不通存通兑，在哪个储蓄机构存款，即在哪个储蓄机构支取。”当然，通知也体现了那个年代的“以人为本”，对储户可能出现的情绪提出要做好疏导工作：“有奖储蓄改为计息以后，有些群众还可能有意见。因此，必须做好宣传解释工作，把取消有奖改为计息的意义，结合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加以宣传，首先要提高干部的思想认识，以便有效地在群众中开展工作。现行的零存整取(存折或存单计息)定期储蓄有一定优点，应同时宣传，由储户选择，不要偏废，开展储蓄应以定期为主，但不放松活期，今后应进一步贯彻这个精神，把主要力量放在开展定期储蓄上去。”吼吼，循循善诱，谆谆教诲，思想政治工作的力量是无穷的。

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有奖储蓄卷土重来。奖品从凤凰牌自行车到蝴蝶牌缝纫机，从红灯牌收音机到海鸥牌照相机，“三转一响，彩电冰箱”，林林总总，不同凡响，反正，社会上的紧俏商品，统统都到银行的奖品展台上紧急集合啦，这架势真的是“碉堡”了。

那年头，但凡家用电器，都是炙手可热的“奢侈品”，想往家里搬回一台，光有钞票还不成，还得凭票供应哦。就拿电视机来说，记忆中，我第一次看电视是在街道里弄组织的向阳院里，第一次看彩色电视是在落实政策的邻居家里，电视机可是个稀罕物，我家也朝思暮盼拥有一台。所以，银行以有奖储蓄为招徕，使寻常百姓在支援国家建设的同时，获取一分“额角头碰着天花板”的期盼，无疑是让人心潮激荡、眼睛放光啊。

且看这张中国工商银行徐州市分行1985年度集体有奖储蓄海报，把市面上甚为抢手的彩电列为头奖，硕大标题，弹眼落睛，吊足了储户的胃口，激发了大众的热望，亦可见主办方路道之粗，苗头之足，腔调之浓，诱惑力之大。无怪乎海报要在末尾，“感谢上海无线电四厂、苏州电视机厂为我市集体储蓄提供彩电作为头奖奖品”啦。而且，彩电大奖分2次开出，“第1次凯歌牌，第2次孔雀牌”，即便唱不了“凯歌”，还能有望看到“孔雀”开屏，心头的希望火苗永远在升腾……遥想当年，上海的老牌轻工产品，在国内一度风光无限，电视机除了“凯歌”之外，还有“金星”、“飞跃”等品牌，独领风骚十数年。小小荧屏，七彩斑斓，带给了我们童眼看世界的无穷乐趣。

中国工商银行徐州市支行1985年度集体储蓄海报

有奖储蓄之“奖”，无非羊毛出在羊身上，再加上囿于规范商业银行的经营行为、消除高息揽存现象、体现公平合理的利息分配原则等要求，1999年中国人民银行对有奖储蓄业务再次亮起了“红灯”，有奖储蓄呜呼哀哉！

摇啊摇，摇啊摇，已经消逝的储蓄摇奖机的沙沙声响，曾经给人们悄悄露头的物质欲望，平添了几多快意、失意或梦意……

零存整取有奖储蓄兑奖券一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