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勿是橘子皮

人民币勿是橘子皮

第一套人民币牧马壹万圆

第一套人民币收割机伍万圆

第一套人民币工农伍拾圆

第一套人民币火车与大桥伍拾圆

我主编的《行家》杂志，策划过一个专题：《“纪录”不一样的“金”彩》，详述数部曾经轰动一时的财经纪录片的幕后拍摄故事。为了做好专题，我特意“恶补”了《人民币》等几部片子，从中汲取养分，寻找灵感。片中有一段旁白，令我印象至深：人民币，就像是中国的图腾，有13亿老百姓相信它，接受它，喜爱它，当它是安身立命之本。半个多世纪间，人民币沿着新中国的文明进程一路走来，不断衍变。它周围的人们对战争、危机和变革所持的态度，决定了它的设计，塑造了它的基因。它始终处于无穷无尽的变化之中，每一方图案、每一寸纸张、每一丝纤维，都浸染了中国人在历史中的悲愤、呐喊、激情、苦闷与喜悦。过往的这五套人民币，最终拼接起了一个我们共同走过的时代。

这话说得多好。当一只贝壳被赋予信用，就可以神奇地用来交换商品；而一张纸如果获得强有力的信用保证，就可以让千千万万人民大众接受。取信于民是货币的根本，也是执政的基石。从新中国诞生之前的苍茫岁月，到改革洪流奔涌的年代，每一张人民币，都仿佛是一份留存于人民与国家之间的特殊契约，承载着相互信任与尊重。

第一套人民币的诞生，始于解放战争时期。1947年4月，中共中央宣布成立以董必武为主任的“华北财经办事处”，统一华北各解放区财经政策，调剂各解放区财经关系和收支，同时着手开展统一货币的工作。1947年10月成立了以南汉宸为主任的“中国人民银行筹备处”，着手筹建中国人民银行。随着人民解放战争的顺利进行，分散的各解放区迅速连成一片，为适应形势的发展，亟需一种统一的货币替代原来种类庞杂、折算不便的各解放区货币。1948年12月1日，中国人民银行在河北石家庄成立，同时发行统一的人民币，董必武为这套人民币题写了行名。从壹圆券至伍万圆券，第一套人民币共有12种面额，62种版别，其中4个版别如今已被钱币市场炒出了天价。

据经常给《行家》撰稿的老作者雷晴波回忆，建国初期他在人民银行参加工作，接总行通知，要求做好所有账务的新旧币折合工作。当时的折算率为旧币1万元折合新币1元，旧币百元以下四舍五入。币值折好后，按存、放、汇账户抄列新旧币折合对照表，然后依据对照表建立新账，并编制单位往来对账单。由于业务量甚大，大家忙活了三天三夜，手不停歇，才算完成了新旧币的折算工作。而后，开展旧币限期兑换工作，为了照顾群众的利益，银行还规定，不足百元的零头旧币（100元旧币兑换新币1分钱）采取“实物找补”的办法，50元给信封一个，20元给信纸一张，18元给钢针一枚。真可谓锱铢必较，无微不至。

人民币，世界上超过五分之一的人每天都在接触和使用的货币。人民币见证了新中国的成立，也完整经历了计划经济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时期，她的命运，其实就是中国人民的命运，也是国家的命运。

人民币宣传海报

这张微微泛黄、纸质有点发脆的宣传画，给人民币补缀了两个十分抢眼的定语：“世界上少有的”和“最稳定的”，显得异乎寻常，将人们的思绪顷刻“闪回”到旌旗猎猎的上世纪60年代。宣传画下方的一段文字斩钉截铁却又豪情万丈：“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指引下，我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不断取得新的胜利。工农业生产迅猛发展，国家财政收支迅速增长，市场繁荣，物价稳定，我国已成为一个既无内债、又无外债的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币已经成为世界上少有的最稳定的货币。我国对外贸易、对外援助和其他经济往来中使用人民币计价、结算的范围，已扩大到五大洲的许多国家和地区，结束了我国对外贸易计价、结算只能使用外国货币的历史。”呵，驱散乌云见太阳，胜利道路多宽广，祖国春光无限好，叫我怎能不歌唱……

有着“政治风向标”之称的《人民日报》，在1969年7月6日头版刊登了本报评论员文章《毛泽东思想在金融货币战线上的伟大胜利——欢呼人民币成为世界上少有的稳定的货币》，毛泽东思想和金融战线终于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数十年后，媒体“起底”，这位“本报评论员”，系当年“空军来的笔杆子”——奉命到中国人民银行军代表办公室参加“三支两军”（文革时期解放军执行支左、支工、支农、军训、军管任务的简称）工作的吴瑞章，后来他担任了中国人民银行办公厅副主任。

真正让人民币扬眉吐气、长袖扇舞的场所，便是宣传画所展现的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简称广交会）大厦一景，南国气派，风姿绰约。曾经有这样一种说法：“文革”期间，中国只有两件事没有停顿中断，一是研制原子弹，二是举办广交会，而后者成为中国“特殊年代坚持对外贸易、对外交流的唯一窗口”。1957年的春天，因为一封直达中央的电报，肩负着为新中国换取外汇这等政治任务的广交会在羊城诞生。广交会上区区1万种商品，并没有春天般百花齐放的架势，但也是从新中国各地汇集而来的精品；到会采购的外商，不过是来自19个国家和地区的1200余人。然而，1957年的春秋两季交易会出口总额，就占了当年全国创汇额的20%。而这创汇的主角，瓜子、红薯、大枣、麻袋，多为老百姓司空见惯的平常物，却在略显青涩的广交会上立了大功。有人感慨：“那时真是把地里能挖出的好东西都拿来换外汇了。”

时间转至1970年的广交会，在“世界上少有的”和“最稳定的”的昭示下，首次与外商以人民币计价和结算，出口成交额相当于全国同期出口总额的41%。1970年10月14日《参考消息》援引南通社多伦多的电传消息称，“加拿大最大的商业银行之一蒙特利尔银行已经开始同北京的中国人民银行以人民币结账，从而方便了两国之间的交易。两国之间的交易到目前为止一直以加拿大元、英镑和除了美元以外的其他可兑换的货币结账。以人民币结账的做法是同中华人民共和国愈来愈坚持在其对外贸易中以人民币结账的态度一致的。”

《中国的人民币——世界上少有的最稳定的货币》英文版封面

同日的《参考消息》，还转载了日本《产经新闻》的一篇文章，发出了“中国为提高人民币的国际地位而猛烈冲击”的信号。文章披露，“经过文化革命的混乱而全力投入经济恢复的中国，为了抬高作为其经济力量的对外晴雨表的通货‘人民币’的国际地位，正在进行猛烈地冲击。以春季的广州交易会为机会，中国在和西德、英国、法国和瑞士等四国的贸易中，决定了用‘人民币结算’。在从15日开幕的、据说是空前规模的秋季交易会上，也将是进一步扩大这种‘用人民币结算’的姿态。在和最大的贸易对象日本的贸易中，关于合同、结算方式的谈判虽然还没有结果，但是预计‘用人民币标价，用人民币结算’的要求将进一步加强。”

有意思的是，那个年月，参加广交会的日本商人据说非常有商业头脑，为了跟东道国套近乎，特意在公司名称前加上“毛主席万岁”，摇身变成“毛主席万岁某某株式会社”。而且，他们也和广州市民一样，每天佩戴毛主席像章“早请示，晚汇报”，吃饭前必得对着毛主席画像高呼“翻身不忘共产党”，交易会间隙吵着闹着要看样板戏，说是对《红灯记》、《白毛女》仰慕已久……

民间有云：“人民币勿是橘子皮”，表达了人们对于人民币的珍惜与看重。半个多世纪过后，当世人感叹于中国的崛起，以及人民币国际地位的提升时，必须明白，咱们的人均GDP才过6 000美元，豁胖不得。人民币的国际化道路还十分漫长，十分艰巨。理想的途径是尽量与众多发展中国家在贸易上实行双方直接共赢结算，我用人民币付你货款，你用人民币购买“中国制造”，绕过美元霸权。惹不起，还躲得起！虽说是躲，却是“农村包围城市”的智慧之选。至于“世界上少有的”和“最稳定的”，权且吟作“春风拂槛露华浓”吧。

中国人民银行活期、定期储蓄宣传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