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人相处不诚
原文
晏起,料理各项账目,兼平公私银两,约耽阁一时许。巳正与蕙西同至子序处唁吊,便至寄云处略谈。
归,读史五叶。心摇摇如悬旌,又皇皇如有所失,不解何故?盖以夙诺久不偿,甚疚于心,又以今年空度,一事无成,一过未改,不胜愤恨。又以九弟之归,心常耿耿。及他负疚于师友者,百念丛集,故昨两夜不能寐。
下半天,蕙西来。夜,树堂来,又雨三、岱云、少平三同年来,留树堂久坐,畅谈,四更方归。
树堂谓予有周旋语,相待不诚。诚伪最不可掩,则何益矣!予闻之,毛骨悚然。然比时周旋语已不自记忆,疏而无忌,一至是耶?与树堂吃酒后,心略安帖。(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评点
道光二十二年就要结束了。人到岁暮,容易回想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所得所失。曾氏想起这一年来岁月空度,一事无成,一过未改,心里又愤又恨。又想起七月间离京回家的九弟。九弟在京师大哥家住了一年半,其间也与哥嫂有过矛盾、闹过不和。想到这些,曾氏心里不安。还有种种对不起师友的地方等等,都在一岁将除的冬夜里浮现出来。曾氏因此两夜不能安睡。而他用“心摇摇如悬旌,又皇皇如有所失”这样两句话来描述自己的心情,固然有文学的色彩在内,但心理不够充足坚强也于此可见。联系到他后来的两次投水自杀,以及办理天津教案时的“外惭清议,内疚神明”,这些应该都不是偶然的。笔者由此更确信一个推断:曾氏的大事功,的确是激出来逼出来的。
这一夜,曾氏与冯卓怀彻夜长谈。长谈达到彻夜,通常只有两种情况才有可能:一是计议大事,一是推心置腹。曾冯之间,眼下尚无大事可议,他们一定是在彼此交心地恳谈。曾氏于此处记载不详,但从“树堂谓予有周旋语,相待不诚”的话,可以窥出至少冯卓怀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所谓“周旋语”,就是应酬性的话。这类话多半带有敷衍性、照顾性、策略性、临时性等内涵,与“诚”有较大的距离。就拿曾氏对待汤海秋及其所著《浮邱子》一事而言,就可知冯所说不假。
曾氏其实并不太喜欢汤海秋。他在家信中说过汤有“浮谈”的毛病,但当着汤的面,曾又“面谀”。自己批判这是“欺友自欺,罪大恶极”,下决心要“直陈所见”。然而,到了这天深夜与汤面谈时,他又说了不少“不诚”的话(见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初五日记)。曾氏与汤显然是在“周旋”。事实上,现实世界中用“周旋语”彼此应付的事是时时发生、随处可遇的,难得的是曾与冯这样一对朋友:一个以此严格批评对方,一个据此虚心检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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