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雄奇于淡远之中
原文
早,出外查阅修碉工程。饭后清理文件。定进兵攻徽路径,办一札稿。旋习字一纸,写零字甚多,写凯章信一。中饭后写九弟信、季高信一件。与欧阳小岑围棋一局,又与之鬯谈甚久。清理文件,积牍一清,惟未核各信稿耳。夜又写零字甚多。日内颇好作字,皆寸大字,每日皆写三四百不等。温《古文·传志类》。
思作书之道:寓沉雄于静穆之中,乃有深味。雄字须有长剑快戟、龙拿虎踞之象,锋铓森森,不可逼视者为正宗;不得以剑拔弩张四字相鄙,作一种乡愿字,名为含蓄深厚,举之无举,刺之无刺,终身无入处也。作古文、古诗亦然,作人之道亦然,治军亦然。(咸丰十一年二月三十日)
早饭后改折稿一件,至午初方毕。旋写沅弟信。小睡约二时许。中饭后改片稿一件,清理文件颇多。旋写对联一付,再清理文件。傍夕,温韩诗、苏诗。夜写零字。是日大西风暴。学使马雨农来,久坐。看刘文清公《清爱堂帖》,略得其冲淡自然之趣,方悟文人技艺佳境有二:曰雄奇,曰淡远。作文然,作诗然,作字亦然。若能含雄奇于淡远之中,尤为可贵。
睡,不甚成寐。瞿弁值日。(咸丰十一年六月十七日)
评点
将这两篇日记并列在一起来评点,是因为这两篇日记中曾氏所提出的“寓沉雄于静穆之中”,“含雄奇于淡远之中”属于同一个审美命题。笔者私意,从美学意境来说,“含雄奇于淡远之中”这个提法更好,这是一个非常高的境界,值得我们认真咀嚼。
清代古文大家姚鼐在研究古文的时候,发现了文章有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的区别。他说:“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岭,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初升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
姚鼐的这种发现,当然不是他个人的突发灵感。前代文学评论家刘勰、皎然、司空图、严羽等人研究诗文风格时,已经注意到诗文风格有雄浑、劲健、豪放、壮丽与冲淡、高远、飘逸、典雅的不同。姚鼐显然汲取他们的成就,并从《易经》中的阴阳刚柔之道的阐述中得到启发,将千姿百态的美文分成两大类,分别以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来命名。即便如此,姚鼐之举,仍然是中国古代美学史上的重大贡献。
曾氏在古文写作上服膺姚鼐,对姚氏的这个理论,他是很赞同的。他所提出的古文四象:太阳、少阳、太阴、少阴,显然是对阳刚阴柔之美的继承,且有自己的发挥创新。曾氏也将这种审美理念运用到书法上。这两篇日记中所提到的沉雄、雄奇,是属于阳刚之美的范畴;所提到的静穆、淡远,则属于阴柔之美的范畴。最为可贵的是,曾氏认为美的最高境界,是将阳刚与阴柔结合起来的美。如何结合,这就是他所说的“寓沉雄于静穆之中”,“含雄奇于淡远之中”。
细揣曾氏的文字,他的意思是把阳刚植于阴柔之中,也就是说阳刚为里为骨为神,阴柔为表为肉为形,而不是相反。这一点很能给我们以启发。曾氏认为,这样一种结合,不仅可施之于书法,也可以用之于诗文,同时也可以行之于为人。在曾氏的眼里,艺术之美与为人之美是相通的,这就是广义的人文之美。它必须阴阳结合,刚柔结合,而这种结合又必须阳刚为里、阴柔为表,才可以成为其美,如果相反呢?他未说,想必他不认为那是美。我们从他对李鸿章的评价:“才大心细,劲气内敛”,以及容闳对曾氏本人的评价:“才大而谦,气宏而凝”中都可以看到结合的形式。中国自古以来便有“内方外圆”的说法,使用最多的钱币,也是以内方外圆为构造形式。由此可知曾氏的这种观点,体现的是中国人的审美观。我们也可以从中窥探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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