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造就我的人生——范康年教授访谈录
第一排左十一为本人
范康年,男,1965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化学系,随即留校任教。复旦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1996年5月至2003年6月任复旦大学化学系系主任。
主讲“物理化学”、“谱学导论”和“量子化学基本原理和应用”等多门课程。所著《物理化学》一书获1995年国家教委优秀教材一等奖和上海市优秀教材一等奖。1996年获宝钢教学奖,1997年获上海市科技进步二等奖,1998年获教育部科技进步二等奖和上海市化学化工学会庄长恭专项奖,2001年获上海市优秀教学成果二等奖。
我在1960年考大学的时候,复旦是一所比较著名的大学,是很多学生向往的,但我当时没有把复旦作为我的第一志愿。这里有个小故事,我上的高中是五十二中学,这所学校是1956年新办的,我是1957年进校的,是第二届学生,学校吸引学生的地方就是运动场很大,过去上海的学校开展体育运动的条件较差,尤其是市中心的学校。此外当时也不怎么讲究名校或普通学校的,我初中是在向明中学上的,向明中学在上海是很有名的。我在向明中学时成绩也挺好的,但我没有留在那儿上高中。年轻人嘛,看到五十二中学体育运动条件比向明中学好,就去报考了。我在高中时的成绩相对是比较突出的,在高三毕业时学校里给我很多机会,但个人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希望念数学或物理,因为我数学和物理的成绩都比较好。
当时我有3个机会,一个是学校推荐我去当空军。我们两个班去体检,两轮后60多个人就我一个人合格被留下了。我就有很大的希望可以去当空军了,家里也支持,因为家里以后就不用负担我上学了,当时感觉当空军是很光荣的,我也很喜欢。但是后来3天的体检,可能是查到身体某个器官不符合当空军的标准,我在最后一天被退回来了,就这样我失去了第一个机会。同时因为我各方面表现相对来说比较突出,所以有了第二个机会,就是留苏。而留苏也是要参考高考成绩的,所以同时参加了高考。我比较偏向工科,高考的第一志愿是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现在可能大家会说学工程物理是搞原子弹的,很苦的,不愿意去,可当时我们年轻人认为国家需要有人去搞,就要有人去学工程物理,那我们就去学。第二志愿是北京航空大学(当时叫北京航空学院),我想做不成飞行员,也可以设计飞机嘛!第三志愿才是复旦大学数学系。按照我当时的考试成绩,留苏是完全可能的,但是刚好是1960年,中苏关系不好了,就决定不去前苏联了,已经到北京的同学就留在北京分配,还没去北京的,就留在当地的学校分配。而很奇怪的是,我们班大部分人的录取通知书都发了,不管成绩好的还是稍差一些的,从复旦到大专的都拿到了,就我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老师也觉得奇怪。像现在高考要是觉得奇怪,可以到招办去问,而当时我们都是保密的,没有地方可以问的,通知书发给你,你就拿了,没拿到的哪儿也问不了。当时心里很急,印象很深的是9月6日全上海的高校要开学了,我直到9月3日才拿到录取通知书,但什么系都没写。像我这样留苏去不了留下来的人有一批,大概几十个,后来我了解到,当时是根据我们的高考成绩进行分配,高考成绩好的被分配到了复旦。我被分到复旦也很高兴,那也是我的志愿嘛。但是到了以后,发现谁到什么系都是组织安排好了,换系是没有可能的。当时一个人是物理二系的,相当于是工程物理系,他不想学那个的,他说他想学化学,我说我倒是想去物理二系,但这都是不行的,于是我就来到了化学系。
我读高中时,从1957年到1960年,实际上政治运动是比较多的,像1958年“大跃进”大炼钢铁,所以集体生活很多。我们当时是两个班,白天上课,晚上男生住在一间教室,女生住另一间。还有一部分住不下的,就住在物理实验室、化学实验室。我们高三考大学前,老师也把学生集中起来,让大家住在学校里。我高中时基本就可以独立生活了,这种独立不是经济独立,是生活的独立。像我从念小学开始家就离学校很远,我上小学时要走半个小时;等到上初中,学校远了,要走三刻钟;上高中时,学校更远了,要走一个小时。父母给些车费,自己还省着车费,那时父母不给零用钱的,因为你远,就每天给一毛多的车费,倒两部车子。早上大部分时间是走的,除非晚了来不及了,晚上放学回来肯定是走的。有很多同学一起走,我是最远的。这样也造就了我比较独立的性格,所以到大学以后,也不会特别不适应。
化学系那时是五年制的,课程密度很大。讲的内容可能没有现在这么新,因为现在所讲的内容是随着近年来发展加进去的,但是我们那时所讲的知识面还是比较广的,我们要用3年半的时间学基础。我进化学系后也比较高兴,因为当时有个专业是化学物理专业,是做什么的呢?火箭的燃料。我们7个班级挑两个班级,我被挑在这里面。当时念两年数学,念一年半物理。我们这两个班的学生为了加强数学,加强物理,化学是到二年级才开始念,所以我们这两个班级上课和其他5个班是不一样的。我们到两年级才开始念化学时,其他班级无机、分析都念完了,我们都很急。当时化学系有一个很有名的教授叫严志弦,他当时担任学校的教务长,五十几岁,已经不大讲课了。系里怕我们跟不上其他几个班,就请严先生来给我们上化学课,就是无机、分析和普化一起学。他上课从来不拿讲稿,最多有些数据记不清楚,会在口袋里放一张小条子。他来给我们讲了一年课,讲得很好。基本到两年级下,一年化学相当于人家两年学的化学,我们都学完了,从三年级开始,我们就和他们的课都一样了。当时还有一位徐积功先生讲有机化学课也讲得很好,他是20世纪50年代从美国回来的。
我五年本科,实际做了3年半的化学系学生会主席。我第一年下半年开始是做年级学生会主席,作了一年左右就调到系里做学生会主席,那时是二年级下。我做学生会主席时间是比较长的,一般都是两年一换届或是做到毕业,而我连续做了3年半,一直到了五年级下。当时参与很多学生工作和活动,这使我在组织协调能力方面得到了很大的锻炼。
但在大学里入党,我算是“关门弟子”,就是说明天要毕业了,今天才发展我入党。我们8月18日宣布分配方案,8月17日,也可能是组织最后考验你一下,当然我工作能力也还算可以,业务也行,要看是不是和党同心同德,吃苦在前。当时我们分配,最艰苦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呢?当时就是二机部、七机部,搞原子弹和火箭的。大家都知道那个地方很远的,在内蒙或者其他西部省份。但当时从我的角度我没想过留校,而是希望到这样艰苦的地方锻炼一下,当然也是出于兴趣,就是家里反对,叫我千万不要去,但我说这是我应该报名的吧,毕业分配填志愿之时我就是报的这个,到二机部、七机部去。组织也没给我什么暗示,包括前一天我入党的时候,还表示你要有心理准备。但是第二天,宣布我留校了。我家里很开心,但我想,怎么搞的,我想去的地方没有去成。也可能当时去那里,我就一直在那里干了。这个改变对我是很大的,从考中学到考大学,我认为改变不会太大,我不在复旦也可能在清华等高校,进大学是没什么问题的。进了复旦对我影响大的是,因为进了复旦,我念了化学,在大学做了这么多年社会工作,回过头来看,大学对我影响比较大的就是这个毕业分配。当时是这样的,既然组织把我留下来了,我就在这个岗位上安安心心地干。我们这一届学生,大部分都是在国家分配的岗位上干了30年,甚至40年,真正变动岗位的不太多。道理是组织让我在这里干我就干了,这是第一条;第二条是我们“文革”以前分配的,大部分在业务岗位,专业比较对口,所以不管中间要你干什么、下乡啊等等,但最后回来你还是干你的业务工作,许多人成了业务骨干。因此大部分人就退休在当初分配的岗位上,这个现象很普遍。
我是从1980年开始上课的,当时我才三十几岁,是化学系上大课教师中最年轻的。我一开始就给本科生上大课,他们是“文化大革命”后第一届本科生。当时我上课的特点,一是几乎不看讲义的,第二就是我就通过自己对教材的理解,争取和同学在上课时能有所交流。这是复旦两次送我去吉林大学进修,从唐敖庆先生那里学来的。所以严先生、唐先生、徐先生对我都有影响,这些也不是说某一个人对我全部一生有着什么影响,但是这些人给我的印象是很深的。而且特别是这些老师在教育上的勤勤恳恳、认认真真确实是影响了我的。我1980年从吉林大学进修回来,主要是上课,研究工作还没有着手。后来1984年学校派我到美国去进修,学习回来以后才开始做研究工作。做研究工作以后我和邓景发老师有很多的合作,当时我们一起用理论化学研究解决催化的问题。
对我后来工作影响最大的两个老师,一个是邓景发老师,他对我说:“你要走自己的路,你进修回来了,不能老师做什么科研你就做什么,在老师那里学到东西以后,你要做自己的东西。”而他自己做研究工作是非常认真的,课又上得特别好。他1995年成为院士以后,照理说应该可以休息一下,但他还是天天把科研放在心上,礼拜一到礼拜五都在实验室。2001年,他年仅68岁就过世了。所以我下定决心,虽然我是搞理论的,但要把邓老师的实验继续搞起来,他研究的群体、课题都要继续搞下去。现在我们的课题组,不但不比邓老师时规模小,人数还有增加,发表文章、科研经费都要更多一点。还有一个就是现在已经退休的强连庆,他在化学系做过总支书记,后来又做过复旦副校长。特别是1995年、1996年的时候,当时化学系的科研都排不上名次,发表论文都不行。大家都很有想法,怎么办?他说了一句话:“化学系只有范康年出来,还有点希望!”他对校领导这么讲,对一般人也这么讲。他的意思就是要你做的话,你应该好好把化学系搞起来。当时有个矛盾:即使我每年多发点文章,多搞点科研,多培养几个学生,但是整个化学系垮下去的话,光靠个人单打独斗不行。所以当时我的想法就是我自己每年少发2篇文章,我要化学系每年多发20篇、200篇文章。我当系主任的7年是一直把这个想法贯彻始终的。现在化学系到底怎样,大家是有公认的,学校综合评比,化学系连续3年第一。
复旦改变我的人生,其实也可以说是复旦造就我的人生。在上大学之前,我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但是这些想法都是很不成熟的,是很幼稚的。实际上是复旦造就了我,所以我也把我的一生献给了复旦。像我这样,从进复旦学习,然后留校工作直到退休,把自己一生都献给复旦的人非常非常多。我做博士生导师,到60岁还没有退休。所以复旦的发展凝结了许许多多这样的人的力量。我从17岁到现在62岁,45年的时间都在复旦,在这中间我真正离开复旦就是到吉林大学进修了3年,到美国进修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到日本进修了1年多。
我没日没夜地在复旦工作,我的儿子们都知道,包括我爱人生孩子的时候我还在学校里,到夜里去医院看的时候都已经生好了,一个病房二十几个床,我是最后一个去看孩子的爸爸,到快关门的时候才去。孩子小的时候,爸爸要么出国了,要么在复旦工作,这也是一种潜移默化,后来我两个儿子也考进复旦了,对他们来说也是很高兴的事情。现在我才几岁的孙子都满口说:“我一定考复旦大学”,有时礼拜六、礼拜天我在学校做实验,家里人会带他来玩,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但人家一问:“你准备考什么大学?”他就说:“我要考复旦大学!”“考得取吗?”“当然考得取啊!”
(采访整理:韩阳、陈俊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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