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九——一九七0
英国小说家。生于伦敦。毕业于剑桥大学。摒弃19世纪末流行的繁缛辞藻和复杂的细节描写,采取流畅自如、口语化的写作风格,以现实主义批判著称。1910年发表成名作《霍华德别业》。1912——1912年二赴印度,10年后推出名作《印度之行》。晚年转而探索诚与仁的价值,著有《天使不敢涉足之地》、《一间可以看见风景的房间》等。
本篇是他在英国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发表的关于小说连续讲座的第一讲节录,原标题为《真正的学术》。全部讲座的讲稿后来汇编成册,定名《小说面面观》,是20世纪“分析小说艺术的经典之作”。在这篇演说中,福斯特愤世嫉俗的心态表露无遗。他开门见山地指出,真正的学术乃是人类的最高成就,而真正的学者却寥寥无几,绝大多数人都是“伪学者”。接着,他以“同情和尊敬”的态度,对伪学者的特征,伪学者出现的原因,伪学者的治学态度,以及伪学者目前的最新特点,都一一作了剖析。通篇语词辛辣,极尽嘲讽揶揄之能事,令人忍俊不禁。
1926年
真正的学术是人类取得的最高成就之一。一个人选择了一个有价值的题材,并将这个题材本身的以及与其有关的主要知识统统掌握起来,这个人便是出类拔萃的了。到那时,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挥笔疾书。如果他的题材是小说,便能按照年代加以阐述,因为他已读完近四个世纪以来的所有重要的以及许多不重要的小说,并对英国小说以外的有关情况拥有充分的知识。已故的华尔特。莱雷爵士(他曾主持过此讲座)正是这样的一位学者。他学识渊博,不仅能对“外来影响”作纵横谈,还可按时期分别谈论英国小说。至于学识未及他的后辈则要避免这样做。学者,像哲学家那样,可以对时间的河道进行仔细考察,但对它的全川就无能为力了。不过,他对流经身旁的一些东西和特性是能看清楚的,并能估量出这些东西和特性之间的关系。如果他得到的结论,对我们的价值就像对他自己那样的话,人类文明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模样。然而,他失败了。真正的学术是不能言传的,真正的学者更寥寥无几。今天,在听众之中,也有一些真正的学者,或具有学者潜能的人,但为数甚少,当然,连我这个站在讲台上的人也不是。我们大都是伪学者。所以本人打算以同情和尊敬的态度来考虑我们的特性,因为我们这个阶层不仅人数众多而且权力甚大,无论在教会内和社会上都很有地位。整个帝国的教育在我们控制之下。现在,报纸把我们崇为显要,宴会将我们视若贵宾。
从好的方面说,伪学是对学识的盲目崇拜,然而,它也有经济上的原因,我们对此不必过分责难。我们大多数人在30岁前都得谋求一份职业,不然就得投靠亲友为生。而获得工作的途径又必须通过考试。伪学者往往成绩甚佳(真学者常常考分不如),即使他考场失意,仍对考场的沿袭权威赞赏不已。因为考试是通向就业的门槛,掌握着你进出之大权。一篇论李尔王的论文,虽不像同名的戏剧那么感人肺腑,但也许能从中得到好处,它也许是进入地方政府大门的踏脚石。人们也许会常常这么自言自语道:“这就是做学问的好处,它能帮助你找到工作。”他这时感到的经济压力往往是潜意识的。他所以去应试,原因是写一篇论李尔王的论文,尽管是一次难忍的可怕经历,但确是大有好处的。不管他是出于愤世嫉俗或幼稚无知,都不必责怪。只要做学问跟谋生活联系在一起,只要就业务必通过考试,我们就必须认真地对待考试制度。假如有另一途径可以获取职业的话,我们目前的所谓教育大部分要宣告结束。可是并没有谁因而会更愚蠢些。
有人在进行文学批评时——正如我目前所从事的工作那样——简直是在作孽。因为他用的是真学者的方法,而又缺乏真学者的素养。在尚未阅读或理解那些书籍之前便进行分类,这是他犯的第一大罪。他按年代分为:1847年以前写的作品,1847年以后写的作品,1848年以前或以后写的作品;安娜女皇统治时期的小说,前小说,原始小说和未来小说。更糊涂的是,他还按题材进行分类:法庭文学——从《汤姆·琼斯》开始;妇女运动文学——由《雪丽》开始;荒岛文学——从《鲁滨逊漂流记》谈到《蓝礁湖》;浪子文学——最令人意气消沉的一种,但这类小说到《众生之路》以后已销声匿迹;萨塞克斯文学(也许最能体现乡土气息了);异常作品——一种严肃得令人厌烦的探究知识的文学,只有素养较深的伪学者才能从事此项工作。这类小说还涉及工业主义、航空技术、手足病治疗法以及气候等方面。多年来,我在阅读一本最令人惊愕的小说时,就看到作者谈到气候这回事。此书来自大西洋彼岸,阅后令我久久不能忘怀。它是一本文学小册子,名叫《小说的题材与方法》。我不愿提及这位素养较深的伪学者的姓名,他是按照小说的日期、长度、地方、性别及观点加以分类的,直至不能再分为止。原来他已作了各种应急打算,根据气候变化行事。他把气候分为九种,还煞有介事地给每一种变化举出一个例子。现在,就让我们看看列举了些什么吧。首先,这种气候可以是“装饰性的”——见《皮尔洛蒂》;可以是“功利性的”——见《福罗斯的磨坊》;可以是“解说性的”——见《利己主义者》;可以是“调剂性的”——见《费奥那·麦克李奥达》;可以是“感情对比性的”——见《巴兰翠主人》;可以是“对行为有决定性的”——吉卜林的某篇作品曾谈到由于一场暴风雨使一个男子向女伴求婚不遂;可以是“具有控制性的”——见《理查·弗活勒》;可以是“自身即主角的”——正如维苏维尔斯在《庞贝末日记》描绘的那样;最后,也可以是“不存在的”——像一本童话说的那样。但愿这位作者也投身于“不存在”之中吧。尽管他把一切都划分得十分科学、十分严密,但连自己也感到不大满意。所以他在完成这些分类之后,还得承认;当然,一个小说家还要有天才,光知道有九种气候还是没什么用处的。有了天才才能掌握气候的变化。他领悟到这个道理后,感到十分高兴。于是便按照语调把小说分为个人的与非个人的两类,并分别举例说明。接着,他深有感触地说:“是的,你还得有天才,否则,任何一种语调都没什么作用。”
目前,伪学者的另一特点是谈论天才。他爱谈天才,因为天才这个词可使他不用深究其含义。什么文学是出自天才之手,小说家都是天才。既然是天才,当然可进行分类,他真的这样做了。也许他说的一点没错,可惜毫无作用,因为他只是在书堆中来回转悠,但并没读进去。他不是没读过这些书,便是读书的方法不对头。书是必须读的——倒霉的是要费时甚多——要深究其内容,舍此别无他途。有些野蛮部落“吃”书,但西方世界却把“读”作为唯一的消化方法。读者务必独个儿坐下来与作者一起奋斗。对此,伪学者是不愿做的,他只愿将一本书跟当时的历史、作者的生平、涉及的事件,尤其是跟某种潮流联系起来。只要一使用“潮流”这个词,他的精神便为之一振,因为读者们这时会垂下头来,还经常拿出铅笔将这一点记在本子上,满以为这样便轻而易举地顺应“潮流”了。
选自《国外文艺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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