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科姆·艾克斯

一九二五——一九六一

美国黑人运动领袖。生于内布拉斯加州奥马哈贫苦黑人家庭，原名马尔科姆·利特尔。自幼对白人种族主义者不满，曾在波士顿和纽约街头流浪“滋事”，多次被捕入狱。服刑期间改为现名，以示抗议（“艾克斯”即英文字母“X”，表示自己的姓氏无从查考）。1964年在纽约创立非洲裔美国人统一组织，同年以观察员身份出席开罗第二次非洲国家首脑会议，递交揭露美国种族主义暴行的备忘录。他与另一黑人领袖马丁·路德·金的观点不同，主张黑人有权而且应当进行武装自卫，用一切必要的手段争取自由。

马尔科姆·艾克斯是一位口若悬河的演说家和鼓动家，本篇选自他在访问加纳大学时发表的讲话，从中可以一瞥他的风采。他一开始就抓住了听众，说自己虽然来自美国，却不是美国人，而是美国的牺牲品，美国梦对黑人来说不是“好梦”，而是“恶梦”。接着，他由衷赞扬了非洲，因为他觉得“到家了”，“离家已有400年了”，因为他的非洲故乡正在前进，正在积极地、而不是消极地“改变形象”。最后，他把矛头直指虚伪的美国当局，称美国是“现代殖民主义国家”，而黑人要获得自由，就必须进行斗争，包括进行武装斗争。通篇爱憎分明，语言简练流畅，富于很强的战斗性和感染力。

1964年5月13日

我想把这次谈话作为一次“非正式的”谈话，因为我们黑人在美国的地位也是“非正式的”。〔笑声。〕在全世界，处境最艰难的人莫过于2200万美国黑人。我们的处境非常可悲，因为我们的国家号称民主国家，声称要让每一个在美国出生的人享有公正、自由和平等。如果我们生于南非、安哥拉，或其他不自称为自由而奋斗的国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是，我们生于一个号称是自由世界的领袖的国家，而我们却不得不为喝一杯咖啡而摇尾乞怜，因此我们的处境确实非常可悲。

也许，我首先需要指出，我并不是一名政客。我对政治一窍不通。我虽然来自美国，却不是美国人。我去美国的时候并非出于自愿。〔掌声。〕假如我是美国人，那就不存在任何问题，就不需要立法，不需要民权等等。所以，我只是想面对实际，并作为美国的一个牺牲品，崇美主义的一个牺牲品，民主制的一个牺牲品，一种非常虚伪的制度的牺牲品，前来参加这次会议。美国的制度目前正在全球流行，它自称有资格教训别人怎样管理国家，却不能清除自身的污点。〔掌声。〕

如果换一个人前来对你们讲话，他也许会作为美国人讲话，他会用美国人的眼光审视美国。这类人在提到美国时，通常会采用“美国梦”的说法。然而，对2200万非洲裔美国人来说，这不是一场美国好梦，而是一场美国恶梦。〔笑声。〕

在加纳，或非洲任何地方，我觉得自己不是一名观光客。我觉得我到家了。我离家已有400年〔笑声〕，但那不是我的选择，不是我的意愿。我们的人不是乘坐玛丽皇后号，不是乘坐泛美航空公司的包机，不是乘坐五月花号到美洲去的。我们是带着锁链，乘坐贩奴船去的。我们不是作为移民去的，而是作为货物，为满足唯利是图的制度的需求而去的。因此，这就是我讲话的范畴，或者讲话的水平。也许我不能使用你们许多人所使用的语言，但我认为你们会理解我的话。

上星期五晚上，当我在尼日利亚伊巴丹大学讲话时，那里的学生送给我一个讨人喜欢的新雅号〔笑声〕，如果我发音不准，那是因为400年来我没有机会说当地方言。〔笑声。〕那个字的意思是“归来的孩子”。我感到很荣幸，我被称为一个很有心意的、回归故土的即回归祖国的孩子。不是被美国国务院派回来的〔笑声〕，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回来的。〔喝彩。〕

这是一片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最富饶的大陆。奇怪的是，我在这里发现，许多美国白人都对着我们的非洲同胞笑容可掬，就好像他们历来热爱非洲同胞。〔笑声、喝彩声。〕事实是，同样是这些白人，在美国却用唾沫啐我们，用棍棒打我们，放狗咬我们，仅仅因为我们想要成为自由人；他们用水龙对准我们的妇女和儿童，仅仅因为我们想同他们融合起来；而现在，他们在非洲却冲着你满脸笑容，想要同你们融合起来。〔笑声。〕

昨天我不得不写信回家转告我的几位朋友，假如美国黑人想实行种族融合，就应该到非洲来，因为这里似乎有更多的白人——美国白人——赞成融合，比全美国的白人都多。〔笑声。〕当然，他们实际上是想同这里的财富融合起来，这里未经开采的自然资源超过了地球上任何一个洲。

加纳是非洲大陆上最先进的国家之一，这主要是因为她有最先进的领导人和最先进的总统。〔掌声。〕加纳总统做了任何美国人、任何美国白人所不愿做的事——嗯，我还是应该说“任何美国人”，因为那里的所有美国人都是白人。

恩克鲁玛总统正在做美国政府不愿意见到的事，那就是恢复非洲的形象。他正在使非洲人为非洲的形象而感到骄傲；每当非洲人为自己的形象而感到骄傲，每当这种积极形象传到国外，迄今对非洲只抱消极看法的美国黑人，就会把自己对非洲兄弟的消极态度自动地变为积极态度，同时也会把对自己的消极看法变为积极看法。

为改变非洲人的形象，加纳正在作出非常重要的努力。在任何地方、任何非洲人群体中，加纳人的个性都首屈一指，因为人们看不到加纳人有任何低三下四之处。你们的总统教导你们说，你们能做天下人所能做的任何事；你们只要有这样一位总统，你们就拥有了一位伟人。〔掌声。〕

我们这些在美国生活的人学会了怎样衡量一个黑人的好坏：我们用美国对他的态度作为衡量的依据。当我们发现一名黑人总是受到美国人的称赞，我们就会对他产生怀疑。当我们发现一个黑人能获得美国颁发的各种荣誉、奖章或受到吹捧，我们就会立即对他产生怀疑。因为我们的经验是美国人从不表扬真正为黑人谋利益的人，因为他们意识到，如果你开始做一些有利于非洲人民的事情，就会触犯另一些人的利益，因为到目前为止，这些人从非洲大陆的劳动力和财富中得到了好处。所以，我们衡量各种领导人的标准是找出美国人对他们的看法。如果这里的领导人受到美国人的称赞，你们可以马上打开抽水马桶，把他们冲入下水道。〔笑声。〕

你们的总统不招人喜欢。别以为仅仅美国报刊不喜欢他，而是美国政府不喜欢他。在美国，当你发现一家报刊全力以赴而且喋喋不休地说某位非洲领导人的坏话时，通常那家报刊实际上反映了官方意见。但美国政府是个非常精明的政府。它如果知道官方立场将引起它想继续剥削的人民的消极反应，就会假装通过一家自由报刊来攻击一位真正的非领导人，与此同时它却站在一旁，声称这不是政府的政策。然而，美国发生的一切都是政府的政策。〔笑声。〕

不仅你们这个国家的总统不讨人喜欢，而且阿尔及利亚总统本·贝拉也不讨人喜欢，因为他赞成革命，主张所有人一律平等。埃及总统纳赛尔同样不招人喜欢，因为他赞成让每一个人获得自由。他们都被称为独裁者。他们赢得人民群众的支持之后，就会立即被称为独裁者。他们使本国人民团结起来之后，就会立即被称为独裁者。如果哪个国家没有分歧，没有纷争，没有倾轧，如果哪个国家的领袖是非洲人，他就成了一个独裁者；如果是在美国，他就是受到人民拥戴的美国总统。〔笑声、掌声。〕

也许，在非洲大陆，最开明的领导人当推恩克鲁玛总统。因为他曾在美国生活过，他深知那儿的情况。他在美国生活了很久，因而不可能对之抱有幻想，或者被欺骗。凡是当你认为美国是自由之邦，当你置身于美国，脱去民族服装，并被误为美国黑人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并未置身于自由之邦。〔掌声。〕美国是一个殖民主义国家，它在1964年是一个殖民主义国家，就像法国、英国、葡萄牙等欧洲国家在1864年都是殖民主义国家一样。它是20世纪的殖民主义国家，现代殖民主义国家，它使2200万非洲裔美国人殖民化了。除了意味着20世纪的殖民主义以外，所谓二等公民还能有什么含义？他们不想让你知道奴隶制依然存在，因此，他们不愿称之为奴隶制，而称之为二等公民。

你要么是公民，要么就根本不是公民。如果是，你就是自由人；如果不是，你就是奴隶。美国政府怕承认从未给予黑人自由，甚至不承认黑人不自由、不是公民和没有权利。它巧妙地用二等公民之类的漂亮话来乔装掩饰。〔笑声。〕

我们的一位兄弟今天刚从纽约飞抵此地。他告诉我说，当他离开纽约时，警察正在6个人一排地在哈莱姆巡逻。为什么？因为哈莱姆就要爆发了。你们知道我说的“哈莱姆”是什么意思吗？哈莱姆是地球上最著名的城区，非洲大陆任何一个城市都比不上哈莱姆有那么多非洲人。哈莱姆人称之为小非洲，你若在哈莱姆穿行，就仿佛置身于伊巴丹，那儿的每一个人都长得像你一样。今天，警察带着警棍出动了。但哈莱姆没有警犬，因为哈莱姆人不准警犬出没。〔笑声。〕

哈莱姆有几个团伙正在到处杀人，杀白人，警方正在为此烦神。他们对外宣传说这是一些反对白人的团伙。不！这不是反对白人的团伙，而是反压迫团伙，反对灰心丧气的团伙。他们不知道除此以外还能做什么。他们一直在等待政府解决问题；他们一直在等待总统解决问题；他们一直在等待国会两院和最高法院解决问题；他们一直在等待黑人领袖解决问题；然而，他们听到的却都是花言巧语。因此，他们灰心丧气，不知道该怎么办。因此，他们做了他们所知道的唯一事情：他们做了美国人在1776年对英国丧失希望时做的同样的事情——不自由，毋宁死！

美国人当时就是这样做的；他们并没有甘受英国的凌辱。是的，他们之中有一位受人尊敬的帕特里克·亨利高呼：“不自由，毋宁死！”我从未听到官方说他鼓吹暴力；〔笑声。〕相反，他们称他是开国元勋之一，因为他很有头脑地说了一句，“不自由，毋宁死！”

目前，在那些能意识到自己没有自由的美国黑人中，有一种与日俱增的趋势——他们正准备告诉白人统治集团，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要付出多大代价，不自由，毋宁死！如果美国是自由之邦，那就给我们一些自由；如果它是公正之邦，那就给我们一些公正；如果它是平等之邦，那就给我们一些平等。这就是2200万美国黑人——非洲裔美国人——日益强烈的情绪。〔掌声。〕

节译自《马尔科姆·艾克斯对青年人的讲话》王建华译井力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