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翅膀断了，心也要高高飞翔！
——张海迪
阿军和阿周是我儿时的两个好友。从穿开裆裤开始，我们就在一起摸爬滚打。但自从出来打工以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谁料，上次回家他俩我都碰上了。不过，两个人的差距却令我深受触动。
从记事起，阿军就是我们仨中最穷的一个。听大人们说，在我们出生前的一年左右，村子周围发了洪水，他家处在低处，猝不及防中，阿军的爹妈背着老母亲跑了出来，房子和全部的家当都让洪水冲走了。从此，他家一贫如洗。
每次我叫阿军上学，他都在端着一个缝了好几道的塑料碗，用筷子在清汤里搅了又搅，然后极不情愿地喝下去。一年四季，阿军穿的都是那身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粗布衣。就这样一件衣裳，还是表哥穿过后送给他的。
因为家里穷，阿军在学校里成了富家子弟欺负的对象。寒冷的雪天，一顶狗皮帽成了阿军唯一的奢侈品。课间休息时，他的皮帽子就成为某些同学解闷的玩具。通常是几个同学同时站在他的背后朝狗皮帽猛敲几下，等阿军回头看时，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木棍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他无法分清到底是谁敲的，只好委屈地转过身。这时，木棍又如雨点般敲下来。
只要他们愿意，总能想出更新奇的玩法。自习课上，一个同学会冷不防揪下阿军的狗皮帽，飞快地扔给身后的一个同学，还没等阿军扑上去，帽子又扔给了下一个同学。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与吆喝声中，阿军徒劳无益地追逐着帽子，而其他同学则像看耍猴一样发出阵阵哄堂大笑。直到他跑得精疲力竭，气得满脸通红，眼泪要掉下来时，他们才肯罢休，把帽子远远地抛在地上。每当这时，阿军总是揉揉眼睛，捡起帽子，回头看他们一眼，继续写自己的作业。
阿军的父亲干了大半辈子的工地小工，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他又体弱多病，所以到阿军上高中时，他的家境依然没什么改观。当时村里很多人都拥有了摩托车，阿军家却连辆自行车都没有。高中离村子有10几里路，每周日的傍晚，我们这些住校生都要赶回学校。只要阿军来找我，我便用自行车驮他一起去学校。要是遇上雪天路滑，他就早早上路，步行去学校。
在学校食堂，阿军吃得更是少得可怜。我们每天要吃1斤多粮票、1元钱菜票。而他一周才吃1斤粮票1元钱菜票。我不知道他每天都吃些什么，只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好像总是在大多数同学都快吃完饭时才独自拎着碗走来，买一碗面汤，就着从家里带来的烙饼吃下去。
即使这样，在高三还没读完时，阿军的家庭还是困顿到了极点。奶奶病倒了，父亲本来就挣不到多少钱，这下必须在家照顾奶奶，连出去挣钱的机会都没有了。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也几乎要卖完了，而弟弟还在上初中。
这时，征兵的通知下来了。阿军当机立断，毅然决定参军。
阿军特别想上大学，可他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参了军，家里才可以少一笔开支，而且每年国家还能发给500元钱的津贴。500元钱，可以帮助这个家庭解决不少困难。
尽管参军是万不得已，但阿军并未因此而消沉。普通高校他是进不去了，但在军队可以考军校，他基本上也算个高中生了，考上军校完全有可能。从参军那天起，他就开始为这个目标努力。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考上军校，而且他真的做到了。
3年后，他如愿以偿考上了某舰艇学院。这次回来，他是探亲的。猛一见面，我几乎认不出来他了。站在我面前的，分明是一个魁梧挺拔的海军军官。
原来他现在已经是一名舰长了。阿军说，像他这么年轻就升为舰长，在部队里并不多见，而他就是其中一个。举手投足之间，阿军透出一名年轻指挥员的自信与成熟。我在心里想，他再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阿军了！
言谈中，我发现阿军的眼睛有些湿润。我能明白他心中的感动，历经贫贱，今天他终于昂起了自己高贵的头颅！
无意间，我们提到了阿周。他说很想小时候的那些伙伴。我说我也是，前几天我还遇到阿周，还是老样子。
上学时，阿周的父亲在镇上开了家商店，也算是村里最早富起来的那批人。在我们仨中，阿周的家境最好。不过，阿周的脑袋反应有些慢，考试时经常吃"零"蛋，总被老师叫起来点名批评。再加上阿周的双脚天生就有些软，在男孩子中间打架时他总是战败投降，所以阿周从一开始就是个受气包。我清楚地记得，到三年级的时候，连班上的女生都敢与阿周动动拳脚，而每次阿周都是被抓得满脸血痕、落荒而逃。
当时在班上，所有的受气事、窝囊事都跟阿周有关，甚至班上的课程表被撕下来，都有人说是他干的。其实阿周那天跟我在一起玩儿，根本就没那个时间——即使有那个时间，他也没那个胆儿。
那天遇到阿周，是在去镇子的路上。他的脚走路还是一软一软的，正如他一软一软的人生。他在离家40里远的一个私营炼钢厂上班，尽管一个月只有600块钱，但还是半年没发出工资了，不过他还得硬撑着，因为老板有言在先，要干就干一年，半路走人的一分钱不给。
我知道阿周这些年过得一直不好。别的不说，30好几的人了，还没有找到媳妇。
"咱班就你和阿军跟我关系最好，也就你俩混得最好。咱仨，也就数我最差劲儿。"阿周郁闷地说着，走在我旁边的他，头向前探出很远，背弯得厉害。
"人一辈子谁没个起起落落的，再过几年没准儿你比我们都混得好呢。"我半开玩笑半安慰他。
不料，他却长叹一口气说："唉，咱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要技术没技术，要文化没文化，没啥盼头了。"
我心里一沉。也许逆来顺受惯了，阿周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个凄凉的命运——没有事业、没有女人、没有钱、没有安慰、没有疼爱……别人有的，他都没有。不，没有这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认为这是命中注定！"阿周，千万不要这样想。咱们都很年轻，正是干事儿的时候。"我鼓励他。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我不断地劝他要把眼光放长远，心胸更开阔一些。但从他灰色的眼眸中，我分明看到一种近似绝望的神情。
我害怕，因为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这辈子就这样了。当疲惫不堪、当屡战屡败、当陷入低谷、当备受折磨，我也会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但每次我都坚决地把这个念头压下去，因为我心中有一个强大的梦想，我相信自己生来高贵、绝非凡人！
今天的我，真想跟远方的阿周再说一声：好兄弟，别认命，不服从命运，才能改变命运！不管时世多么艰难，我们都不要失落一颗高贵的心，不要泯灭心中的理想。即使暂时贫贱、厄运当头，我们也要相信自己绝不应该这样卑贱，人生绝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从而时刻在心中为自己燃起一团信念之火、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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