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葱丝”与“阴阳学台”
笔记小说中不乏讽刺、夸张之笔,有时纵古论今、谈鬼说神,上穷碧落下尽黄泉,将你引入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有时无中生有,借鬼神以状人间百态;有时以闲散笔写正经事;有时则以诙谐笔叙滑稽事,但都蕴含着深刻的道理。令人喷饭的大笑过后,细细思之,不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说不清该被嘲弄的到底是谁。
就说“牌子”吧,在旧中国这块土地上,经商一类事十分讲究牌子,一块金字招牌就是一则最妙的广告,可使财源茂盛达三江通四海。正宗的饭馆要用“老正兴”牌子,别人又要用“正宗老正兴”、“真正老正兴”;南货店要用“鼎日有”;药店要用“童涵春”、“胡庆余”。且动辄自称:“本店是百年开张的老店,用料考究,制作工艺精良,饮誉海内外”,“本店制作的包子是清朝贡品,得到慈禧太后赏识,有秘方真传。”……所以,据说那位“红顶商人”胡雪岩被籍没家财后,在郁郁中死去,其时家道中落,结果那块“庆余堂”招牌还卖到一千两白银。即使雅一点的如经营字画碑帖之类的店,也要讲究牌子,例如北京的“荣宝斋”,上海的“朵云轩”,都有百年左右的历史。照理说在现在,电视通讯业发达了,可以依靠广告的作用,老牌子的效用不如以前那么大了,但视听广告就是喜欢用老牌子,还在想方设计制造新牌子,什么“部优”、“省优”、“国优”一类,便是牌子。可见牌子是决不可丢的。
但是牌子有时未必能说明问题,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宋代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六丙编有篇妙文:
有士大夫于京师买一妾,自言是蔡太师府包子厨中人。一日,令其作包子,辞以不能。诘之曰:“既是包子厨中人,何为不能作包子?”对曰:“妾乃包子厨中缕葱丝者也。”
曾无疑乃周益公门下士,有委之作志铭者,无疑援此事以辞曰:“某于益公之门,乃包子厨中缕葱丝者也,焉能作包子哉?”
文中“缕葱丝”,即切葱丝的。周益公指的是周必大,宋代著名文人。
由此看来:有牌子并不说明有真本事,出于某公某先生门下,或乃某人之后代,未必说明他有真本事,有时挂了“老正兴厨师”的牌子,其实乃一位“缕葱丝”者也说不定。
对付这种“缕葱丝”者的最好办法,是请他当面试一试。
清人《嘻谈录》写有这样一个故事:
有个人想请一位老师到家里来教学生,同学官商量。学官说:“我手下的秀才倒是很多,只是学问精通的却很少,如果要请,一定要设法考一考他们。”这位东家问学官如何考法,学官回答说:“必须准备一桌酒宴,挑选几位好的秀才,等到他们入座后,待喝酒正在兴头时,暗暗派人来通报:‘明日学台下马(到来)’,在座秀才必然害怕。如有不怕的人,他的学问肯定精深,请他教书,必然不错。”这位东家依照学官的办法,选了四五名秀才,设宴款待,酒过三巡,忽然有人报告说:“明天学台下马(到来)!”只见众秀才有的惊慌失措,有的目瞪口呆,只有一位秀才寂然不动。东家说:“这位真是我要请的老师了。”走上前去细看——原来此人已吓得气绝身亡了!死者家属知道了这件事,要以恐吓致命去官府告状。东家怕了,再去向学官求救。学官说:“千万不可动他尸身,我自有起死回生之术。”急忙命人在死者面前大声呼叫“阴间学台下马!”这时候那秀才才活转过来。
这当然是可入《笑林》一类的故事,事出或许有因,查之未必有据,故说者“姑妄言之”,闻者不妨“姑妄听之”。
在封建社会,“秀才”也是一块牌子,虽然这块招牌并不响亮,论学历不过相当于时下的初中生(可能还不到),但有胜于无,其作用还不小。据说明清时代头戴方巾的“入学”秀才,到了县衙门,拜见县老爷时可以“平身”,而不必如平头百姓一样下跪叩头,这已是不错的待遇了。更主要的是有了“秀才”这块牌子,便可课徒,借以谋生。
从“缕葱丝”到“穷秀才”的故事,我们可以知道,在生活中牌子“断断乎”不能少,有些人就喜欢牌子效用。
譬如大家都知道沈尹默先生是现代书法界数得上的大家,这可是一块响当当的牌子。于是沪上就有许多人自称是“沈尹默的门徒”,笔者就亲耳听到过三位自称是沈尹默先生的关门弟子,包括读大学时的一位同窗。我辈生也晚,搞不清究意什么叫“关门弟子”,因为搞不清,我始终对他们抱有一种崇敬的心理。据那同窗告诉我,书法界有一规矩,辈分越高,身价也就越高,字也就越值钱。我仿佛有所悟。原来也是牌子的效用,从古至今皆然,但我们却“断断乎”不能全信,最好的办法是请识货的人来考一考。一试则真假就出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称分量,自己的准戥须得准足。如果自己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却又要喜欢指手划脚,难免要露乖出丑。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不仅有“阴阳学台”的区别,而且还有“真假学台”的区别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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